8.他在那裡(爲零度77更)
從鄉鎮單位裡出來時,我有些不敢看他,但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你怎麼會成了這裡的党支書?”只見他微微一笑,卻不難發現其中帶着諷意,“這是很顯然的事,難道還要我跟你解釋?”
我心中一頓,硬着頭皮道:“解釋解釋吧,要不我這腦子想不清楚,就又犯糊塗了。”
低笑傳來,他的眉眼卻沒笑意,“從我在吳市第一回見你時,就已經是開端了。要不專職政務的我怎麼會被委派跨界到教育部呢?政局與教育,不用比也可看出俗長俗短了,明升暗降的做法,在政治舞臺上常常上演。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沒有人能夠屹立不倒的,只在你站的根基穩不穩,底氣足不足。”
他這一番解釋極其隱晦,我在腦中盤旋了一會,才似懂非懂地問:“你的意思是說你倒臺了,然後被流放到這裡?”怎麼會這樣?之前並沒有動向啊,看他處事沉穩有度,‘波’瀾不驚的,哪裡像是出了問題的樣子?就是現在,除去他嘴角帶着淺譏外,依舊一派從容不迫。
“說倒臺也不至於,就是目前政治方向不明確,上頭換屆,必然會有調度,更主要的是我父親要退休了,這一派勢力就少了核心骨。樹倒猢猻散的道理,用在哪裡都合適。”
聽着他自嘲地講話,心底徒生一種悲涼,適者生存的原則在官場更是殘酷。有些澀然和抱歉地道:“剛纔......是一時衝動,腦子發熱了。”
他眉目流轉,似笑非笑地問:“剛纔什麼事?以爲我特爲你而來這事?”
轟的一下,我整張臉都漲紅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卻聽他又道:“說起來,也可算是尋你而來。”啊?呆愣地看着他,估計我此時的表情應該‘挺’傻的,從他低低而笑的樣子就可看出來了。
他轉開目光,眺望遠方,悠遠又帶有深意地道:“支教名單很早就到我手上了,看到你的名字在內,我是有些驚訝的。雖然說因爲政治方向不明,我被降職下派,但在權力範圍內還是能夠選擇地方的,所以我確實是隨你而來的。”
我又一次被雷到了!剛轉移的心神,認可了之前那個答案,他卻又繞了回來,而且是這種類似表白的話......怎能叫我不凌‘亂’?
“你也不用覺得困擾,可以將我當成朋友般。就目前來說,我與你不算是不同世界的人了吧,我也不再高高在上,還有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並沒有把你當成她,你就是你,許若。”
輕撩的話如徐徐清風撲閃過耳,然後慢慢灌注進腦,再從腦沉落到心。我不得不找了個藉口落荒而逃,快速疾走時心想,此人不但麪皮漂亮,就是話也說得漂亮,極度煽動人心。
他說我不用困擾,可是當某人以強烈的存在感進佔你周圍空間時,要怎麼不困擾?首先,他以党支書的身份實地考察我們學校,似有若無的目光總會飄向我這邊。後來他留了教導主任秦宸詳談相關事宜,從兩人初見面時的神‘色’微變可判斷,談話內容一定不止學校這些事。
許子揚考察幾天後,就下達了兩條指令,一是修建公路,二是擴充學校面積。一開始我還有些施之以鼻,這兩個指令看似對當地有益處,可執行起來卻很難,認爲他到底是官派作風,也不結合實情就大筆一揮下命令了。
可等過兩天,真有人開始落實工作,我就不由暗暗吃驚了。
先不說公路修建這事,就是學校裡來人丈量了尺寸,掀開了‘操’場那處的一邊圍牆,對‘操’場制定了詳細的規劃圖,更有建築材料被運進。後來輾轉從校長口中得知,許子揚下派到這裡做党支書,是帶了財政經費而來的,難怪他能大刀闊斧的改建。
正所謂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強,即使許子揚落魄發配邊疆了,他還是有微末的權在手中。而這麼個豆腐乾一般大小的地方,其實只要上級部‘門’願意‘露’一點點,就能煥然一新了。現在幾乎人人口中都在誇這個支書是個好乾部,爲這鄉鎮致富來了。
寧靜的夜晚,月亮當空照,星星繁複閃爍,這樣的夜景在城市中很少能見了。越來越沉重的霧霾遮住了夜空,只難能可貴尋找到一兩顆星星。有時候想想,其實我們身處的城市,反而沒有這些地方好,空氣污染成災,總有一天會整日行走在霧‘蒙’中。
許子揚拉了把椅子,靜坐在我旁邊,這樣的情形我已經見慣不怪。
起初還覺得彆扭,後來見他更多的時候是沉默,想起他那些政治原因,就會對他產生某種難言的情緒。優越感這種東西,對他可能與身俱來的,但如今他卻如困獸般被困在這個狹小天地裡,即使他把這個鎮帶富了,上級領導也不會因爲他成績優異而官復原職吧。
到底還是從頂層落到了底層,所以他的神‘色’裡纔會有落寞。
人的心情真得很難形容,對方高高在上的時候,會覺得他做任何事都帶有目的‘性’,當他走到低谷時,反而能感覺出那隱藏在背後的真實情緒。
他在失意中想要努力求存,他對目前的境遇不甘心,他更想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所以那些改建工作,他做得格外認真,甚至到了嚴苛的地步,我常常見他親臨現場來指揮,吃着與工人們相同的盒飯,有時甚至會沒時間吃,也就擱置在旁。
因爲受地區限制的影響,修建公路暫時只能用石子鋪,引一條條小道通往山區裡面,這樣學生們每天上學就不用走在泥濘中。可誰也沒想到,眼見快要修好的馬路,被一場大雨毀於一旦。
那場雨,下了三天三夜都沒停,且有‘欲’下‘欲’大的趨勢。頓時鎮上的防汛工作拉響了警報,無論大小幹部都參與,可人手不夠,需要抗洪指導,各處需要檢查,河堤處更要隨時檢測。許子揚責無旁貸地衝在了第一線,現場指揮。
然而雨下到第五天時,一場災難悄無聲息地降臨,泥石流爆發了。山上泥石如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猛獸,蠶食着山腳下的村莊,幸虧在那之前許子揚就有先見之明地轉移了村民,並無人員傷亡,可家園盡毀。
шшш✿ Tтka n✿ ¢ o
而且,如果雨勢不停,泥石流之後定是山洪爆發,到那時別說村莊,就是整個小鎮也難倖免。形勢越發危急,在河堤那邊已經拉了警線,除去工作人員,所有人都不得擅自過去。但,許子揚在那裡。
枯坐在校舍內,心中有說不出的焦慮,沒法不承認,我在擔憂。據說上級部‘門’已經在調派抗洪救災部隊下來,可遲遲不見蹤影,只能靠着僅餘的力量在強撐。
疏散了的村民全都聚集在了學校‘操’場,之前因爲擴建場地,總算在此時能夠臨時搭建避難所容下大多數人。我透過‘迷’‘蒙’的雨霧,遙望着那一張張茫然的臉,其中不乏有我所教的學生在內,一場無法預料的天災,讓他們原本就艱苦的生活,變得流離失所,今後又要‘花’多久時間能夠恢復家園呢?
每年都能從電視裡看到某地發生洪災,發生泥石流,可那是在電視中,是別人的故事。沒有此刻親臨現場,親眼目睹來得震撼,未知的恐懼重重圍繞着我們。
噩耗再度傳來,前線被殘餘泥石流侵襲,水道更是堵住了救援之路。也就是說河堤那個高臺測防汛站成了孤島,何時會被洪水淹沒不可知。我再也坐不下去了,往校辦借了把黑‘色’大傘就往河堤的方向走。
撲面而來的大雨,傘根本就擋不住,很快我全身都被雨水打溼,成了落湯‘雞’。步履越加艱難,到得岸線邊時,遙遙可見原本的平地成了泥黃‘色’的汪洋,而更遠處的高臺上,影影倬倬似站了些人,隔得太遠,我沒法看清許子揚的身影。
環視兩旁後,我找了個方向開始走,水剛漫來,不可能綿延萬里成江,總有盡頭處。只要繞到遠一些的地方,就總能進到那裡面去的。我不知道爲什麼會心生這種執念,就算什麼都幫不了,也想站在他的身旁。
一邊走一邊自己爲自己找理由,他說是隨我而來的,如果他在被降職下派時選一個好點的地方,那麼就不會遭遇這天災了。所以,伯仁因我而來,我沒法眼看伯仁身陷險境而無動於衷。這是我爲自己找到的最好解釋。
果然沒有想錯,只走過半個多小時,就能看到某處地勢高的地方,攔住了水流,而且那裡還聚集了些不知從哪逃過來的村民,他們躲在山背下,但無可倖免被雨淋溼。忽然看到有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秦宸。
他在之前與校長等人都跟隨領導上了前線,沒想會在此處看到他。但只看一會,就明白他是在安撫村民們,且控制現場,應該是上頭安排給他的任務。我走近了些,就被他發現了,快步朝我走來,驚問:“你怎麼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