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授真功

蹴鞠,乃是中華上古之戲玩。

當年黃帝領北方部族與蚩尤的南方部族在涿鹿大戰,一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最後黃帝終於擒殺蚩尤,從此北方部族繁衍生息,成爲中華始祖。惡戰之後,見己方死傷慘重,黃帝怒從心起,下令剖開蚩尤屍體,取出他的胃囊,在其中填塞毛髮,充作皮球讓士兵互相踢玩,以示侮辱。從此,這種玩法便成軍中游戲,兼有訓練士兵體格之功效。

戰國之時,此遊戲被命名爲蹴鞠,從軍中流入市井,在秦國咸陽、趙國邯鄲、魏國大梁等城池風行起來。

漢、唐、宋、元,蹴鞠傳遍天下,漢高祖劉邦、魏武帝曹操、唐僖宗李儼、宋徽宗趙佶等帝王皆是蹴鞠好手。民間之中,上至王維、杜甫、白居易這樣的文人名士,下至整日奔忙的販夫走卒,都對蹴鞠喜愛非常,一得空閒,便去蹴上幾腳。甚至有孔桂、高俅等人憑着一手蹴鞠功夫,入了皇帝法眼,一朝鯉魚躍了龍門。

元至正十三年,張士誠十八條扁擔起兵反元,隊伍逐漸壯大,勢力遍及江浙,方圓兩千餘里,甲士數十萬,成爲與陳友諒、朱元璋鼎立的一支義軍,當時人稱“陳友諒最強,張士誠最富”。但江浙富庶地,也爲溫柔鄉,張士誠稱吳王后,長居蘇杭,部伍很快腐化得一塌糊塗。張 士誠之弟張士信極愛蹴鞠,每每出師,不問軍事,而先擁美女蹴鞠,極盡淫樂。許多將帥也有樣學樣,婢妾樂器、大會遊宴、樗蒲蹴鞠,獨獨不以軍務爲意。不出幾年,張士誠便滅於朱元璋之手。

太祖開國之後,對張士誠之覆滅記憶猶新,認爲他是上下嬉娛,以至於亡。於是下令整飭軍紀,“但有軍官軍人學唱的割了舌頭,下棋打雙陸的斷手,蹴圓的卸腳……”嚴防軍人沉醉娛樂、渙散鬥志。

但千年流傳的蹴鞠絕不會因一道聖旨而消亡,軍中雖然禁絕,但民間依然如火如荼。到武宗朱厚照即位,雖然他任用奸佞,貪圖女色,但卻重開了中華尚武之風氣。他建立豹房,訓練猛獸,長居宣府,自封軍職,都是歷代帝王中聞所未聞的。對於蹴鞠,他更是欣賞備至,認爲它不但可以令兵士矯健敏捷,更能鼓舞士氣,振奮軍營,在武宗恢復武統之下,蹴鞠重在明軍中勃興起來。

孝陵衛各所皆有圓社,絕大部分軍士都是圓友。每年臘月中旬,趕在軍士們回家過年之前,召開一次蹴鞠大會。屆時,各所選取七名拔尖圓友,組成一隊,相互對壘,最終勝者可獲重賞。

陸亦軒白天練習蹴鞠,晚上練習“通八脈”,雖然陽明院無課,日子倒也充實得緊。

不覺已入臘月,這日誇巴山長來到陽明院中,嚴錫爵、蕭遜緊隨其後,手中各提一隻黑色布袋。恰逢衆生員正分作兩隊蹴鞠,一邊六人,司馬隆站在大殿前的臺階之上,調兵遣將,大聲呼喝。

見山長進來,衆人停下游戲,皆上前行禮。誇巴永吉笑道:“起初司馬隆說陽明院也想參加此次蹴鞠會,我頗有些擔心,今日看大家技巧精湛,攻防有據,心中甚喜,不愧都是我孝陵衛子弟。”然後,他略略正色道:“現命陽明院組成圓社,司馬隆任球頭,選取圓友,嚴加訓練,以赴蹴鞠會。蕭遜、嚴錫爵,你們將東西交予大家,並傳授一下法門。”

蕭遜用腳一勾,將地上的皮球顛起,踢了幾腳,猛一發力將它開出院牆,笑道:“這等尋常玩意兒,練之無用。”說罷從袋中掏出一隻鞠,往空中一拋,伸腳輕輕接住,顛玩起來。

司馬隆見一隻好鞠被踢飛,心疼不已,蕭遜的新鞠看起來烏黑溜圓,但也未見出衆之處,正待詢問,只見蕭遜突然將鞠高高踢起,任它自由落下,“呯”的一聲,陽明院地上的青磚石登時碎了兩塊。

衆人皆駭然,尋常之鞠,皆是外裹皮革,內塞充氣膀胱製成,一隻鞠頂多有十四五兩重量,而蕭遜這隻鞠竟能砸碎磚石,倘若砸在腿上,骨骼立斷,那還怎麼踢得?

只聽蕭遜道:“大家都聽說過咱們孝陵衛的蹴鞠會,但內中詳情,怕是諸位並不知曉。我們所用,絕非尋常充氣之鞠,而是石鞠,用花崗岩琢成石球,外覆一層牛皮。此鞠沉重,你們要多加練習,鑑於各位之修爲尚無法同各所軍士相比,等會兒嚴經長會傳大家甲子護身符。”

又道:“孝陵衛的蹴鞠會,分武蹴和文蹴。武蹴乃是七人場戶之賽,比的是各所之協調配合。文蹴則是個人趯鞠之賽,任一圓友都可參加,兩兩相對,一人蹴高,另一人接過,循環往復,破鞠者爲敗。”

蕭遜說罷,又從另一個袋中掏出一鞠,此鞠比剛纔石鞠略大一點,通體淡藍。“這水鞠乃是用海魚魚鰾做皮,內充清水,輕盈至極,但極易破碎。大家可以嘗試,但以諸位目前之修爲,極難應付,況且大家的登波術尚未修滿,並不勉強參加。”

蕭遜順手將水鞠拋給司馬隆,司馬隆慌忙去接,只聽“啪”的一聲,水鞠破裂,弄了一身水漬。衆人又是一驚,這水鞠觸手即破,更何況用腳踢,不免都有些喪氣,心想這晚上的蹴鞠,還是不奢望爲妙。

陸亦軒雙手抱起地上石鞠,入手果然沉重,外皮由十二塊牛皮縫成,針腳密砌,看皮子的色澤,顯然是經過多道水揉火烤,倒是十分考究。

嚴錫爵接過蕭遜的話道:“石鞠戲耍起來,勢大力沉,縱使各所軍204孝陵衛 士,修爲不到者,也需使用甲子護身符。往年就有校尉,妄自託大,斷了腓骨。我本不想諸位參加,但誇巴山長說可讓大家多多歷練,所以大家定要學好我下面教的符咒。但縱使有此符咒,只能防蹴石鞠時不傷腳骨,如若見對方激射風流眼,或者見到石鞠飛向頭臉等柔弱之處,大家定要小心避讓。”

甲子護身符是個小符咒,可以略防兵刃鈍器傷害,貼符在身,配以咒語“甲子護我身”,稍加練習,便可使用。

大家已在陽明院修行一年,氣力大增,踢動石鞠不是難題,但因石鞠沉重,需用全力,技巧難以施展,若要融會貫通,去拙取巧,達到玩耍尋常皮球的水準,怕是還要經過一番刻苦練習。此時,大家方想起蕭遜蹴起石鞠,輕靈異常,不禁心生佩服。

衆人日夜加緊練習,司馬隆新官上任,志得意滿,喊起口訣來,中氣十足:“身要直不要曲,手要垂不要飛,腳要低不要高,踢要遲不要疾……”

誇巴山長偶有經過,見此情形,不禁頷首讚許。

得山長鼓勵,司馬隆精神倍增,更加勤勉,但多日下來,他卻漸漸發現陸亦軒有些不太對勁……數日練習下來,司馬隆和郭丹鶴進步最快,已能用石鞠玩出膝、拐、捺、控等“十踢技法”,牛德皋雖不如兩人花巧,但其氣力最強,踢出的石鞠,勢若流星,迅猛之極。其他人等,也多有進步。

可唯獨陸亦軒不進反退,頭幾日還有模有樣,但越加練習,其踢出石鞠,卻越顯軟弱無力,動作也日漸變得笨拙起來。

一日,練習“拍”字訣時,他用胸口接下牛德皋踢來石鞠,竟然站立不住,被球擊倒,貽笑大方。

司馬隆譏笑道:“陸亦軒,看你撞案時技藝超羣,誰知是浪得虛名!”

所謂“撞案”,就是民間圓社選拔圓友,必令新進圓友展示各自技法,合格者方能進入。陽明院開立圓社之時,司馬隆爲挑選精兵,也對衆人進行了“撞案”。陸亦軒當時顯得是腳頭技法,左右腳分別顛球百下,他每顛一次,球起球落,高低幾乎不差分毫。顛球本是蹴鞠入門功夫,但陸亦軒能把它使到如此造詣,令大家吃驚不小,連司馬隆這種蹴鞠好手,也是自嘆弗如。現下雖換了石鞠,但也不致變得如此糟糕,於是司馬隆心中漸生芥蒂,認爲陸亦軒定是鬧了情緒。

陸亦軒摔倒在地,心中也氣惱非常。近日來,他也發覺到自己四肢軟弱,氣力漸失,踢起石鞠力不從心,很多花法無從使出。

但聽司馬隆話語中陰陽怪氣,他馬上反脣相譏道:“哼,楊經長的課你是白上了,我本就連虛名都沒有,‘浪得虛名’這詞,用得太不恰當!”

司馬隆早有不爽,終於爆發,怒道:“陸亦軒,我知你不滿我當這球頭,你醜態盡出,是不是有意給我難堪?”

陸亦軒一聽,霍地站起,大聲道:“你說什麼?”

司馬隆不甘示弱,道:“我說你心有不滿!不肯出力,在此裝蒜!”

陸亦軒沒想到司馬隆竟這樣看他,聽其信口污衊,氣得渾身發抖,顫聲道:“你……你說誰……誰裝蒜!我近日……身體……咳……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故意……故意不用全力。”

司馬隆冷笑道:“你身體怎麼了?我們送你去經歷司診療一下吧。”

陸亦軒頭不疼腦不熱,因每日睡前練習“通八脈”,他覺得神清氣爽,絕無可能是生了什麼疾病,聽司馬隆這麼一說,反倒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司馬隆見他不說話,更認定陸亦軒是心存故意,道:“哼,做賊心虛,你根本就是有意的。”

陸亦軒自知已無法解釋,當即強抑怒氣道:“小小球頭,有甚稀罕?沒想到你司馬隆這麼小肚雞腸。”

司馬隆瞪眼道:“陸亦軒,是誰心胸狹隘?那天在南京城,你就說不願與我爲伍,我記得清清楚楚。我顧及陽明院榮辱,不與你一般見識,沒想到你真個不講大局!”

陸亦軒聽他拿腔拿調,越說越離譜,自己在他口中,竟成了害羣之馬,當即一甩手,道:“罷罷罷!你也別跟我打官腔!我身體不適,參加不了圓社,就此退出,小爺不伺候了!”

牛德皋、郭丹鶴和丁猴兒等人,見兩人吵得不可收拾,便紛紛上來勸說。但司馬隆毫不買賬道:“要去便去!陽明院圓社不要廢人!”

是夜,陸亦軒連走幾遍“通八脈”,心中甚爽,但又想起白天之事,情緒轉而低落,上下起伏,怎也睡不着了。

牛德皋聽他在牀上烙起燒餅,便道:“司馬隆這小子,欺人太甚。

不過,陸亦軒,你最近倒是怎麼了?我踢出那鞠,你怎麼也不運力接住,要沒護身符,怕是早就受傷了。”

陸亦軒被司馬隆冤枉,便將一肚子苦水倒與牛德皋聽。牛德皋也感覺匪夷所思,道:“你還真要去經歷司看看郎中,抓些藥來,早日恢復氣力,咱們好並肩作戰。”

陸亦軒搖搖頭道:“唉,我看算了,司馬隆這等人物,我是伺候不起。縱使身體無恙,我也不想參加。”

牛德皋想想也是,點點頭,突然他翻身而起,道:“哎,武蹴你不能上陣,那何不試試文蹴?大殿裡還扔着幾個水鞠,你拿來試試!”

說完,牛德皋突然又覺得自己的主意荒謬,搖搖頭道:“唉,怕是也不成,那玩意要用巧力,可比這石鞠又難上許多。蕭經長說,孝陵衛裡,很多修爲了得的人物,也蹴不好水鞠。再說,咱們的登波術纔不過半年修習,能步行水上已是造化,還怎麼蹴這水鞠。”

陸亦軒覺得他說得在理,懶洋洋地翻了個身,道:“是啊,要是比誰踢破水鞠的次數多,我倒可以參加。睡吧,區區蹴鞠會而已,不參加也罷。”

牛德皋則是個實性子,聽陸亦軒這麼一說,真以爲他並不在意,心下一寬,沒多久就扯起鼾聲。陸亦軒嘴上雖這麼說,但心中卻連叫遺憾,自己本就喜愛蹴鞠,逢這麼好的場合,卻不能參加,真是難受異常,心中像無數個野貓在不斷抓撓,越來越癢,直折騰到後半夜,才勉強睡去。

陸亦軒這一睡,直到次日近午才醒來。看到日上三竿,陸亦軒猛得一驚,心想自己誤了練習蹴鞠,再一醒神,方纔明白自己已不是圓社中人,一陣失落涌上心頭。聽屋外陣陣喧譁,知道衆人定是在繼續訓練,腦中浮現出司馬隆得意的嘴臉,心中有氣:“他們倒是舒坦,我跟他們混在一起幹什麼?不如出去走走。”當即揚長出門。場院中,大家激戰正酣,竟無人注意陸亦軒。

陸亦軒信步遊蕩,不知不覺已走了半個多時辰,但他人雖出了營門,可心仍留在陽明院那蹴鞠之上,不知不覺吟道:

園林過新節,風花亂高閣。

遙聞擊鼓聲,蹴鞠軍中樂。

“嘿,臭小子!好有文采!”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叫喊,嚇了陸亦軒一跳。

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黑色物事迎面飛來。陸亦軒猝不及防,被那東西打中胸口,竟站立不住,眼前一黑,仰面向後倒去……陸亦軒緩緩睜開眼睛,只見一張油漬麻花的黑臉,堆滿笑容:“妙極!妙極!”

“張松溪!”陸亦軒一驚,雙手撐地,正欲爬起,突覺氣血倒涌,身上一軟,又躺在地上。

張松溪伸手將陸亦軒拽起,正色道:“還不快快拜我爲師!”

說罷,他臉上又露出欣羨之色,道:“媽的,臭小子,進境比我當年還快,乾脆我拜你爲師算了。”

陸亦軒本就心情不好,突然被張松溪無端偷襲,本欲發作,但聽他這話,又覺哭笑不得:“我說過不入全真門牆,你怎麼還來?”

張松溪笑道:“哈哈,偷吃不擦嘴!你不願入我門下,怎麼又練習全真法術?”

陸亦軒每晚修習“通八脈”確實有些神使鬼差,不過修習就是修習,他也不好否認,但聽張松溪這般說他,不禁有些着惱:“空口白牙,無憑無據,你怎知我練了你的法術?”

張松溪伸腳從地上將剛纔那物事勾起,輕輕用手托住,道:“你氣力盡失,步履虛飄,一個皮球就能把你放倒,這還瞞得過誰?”陸亦軒這纔看清,張松溪手中拿的是一隻鞠,想必剛纔就是被這東西擊中胸口。聽張松溪所言,他大吃一驚,原來近日身體不妥,竟是練那“通八脈”的緣故。這張松溪真是陰魂不散,傳一口訣,害得自己不能參加蹴鞠會,於是怒道:“原來是你!你那是什麼害人法門!”

張松溪道:“害你?你該謝我纔對!你身上氣力全無,乃是大大好事!”

陸亦軒聽他所言,荒謬之極,一時竟不知從何反駁。

張松溪見他迷惑,道:“你應該讀過老子的《道德經》,其中有句話道:‘埏埴以爲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爲室,當其無,有室之用。’你可否明白其中道理?”

讀書之事,無論如何也難不倒陸亦軒:“那是自然,‘故有之以爲利,無之以爲用’嘛,‘有’給人以便利,‘無’也可有其作用。”

張松溪拍拍手中的鞠,道:“哈哈哈,孝陵衛把人教傻了,你既然解得此句,卻怎麼不明白其中道理?糅合陶土做成器皿,倘若中間不是空的,而是實心的,怎麼才能裝盛東西,有器皿的功效?開鑿門窗建造房屋,如果沒有門窗四壁內的空虛部分,怎麼才能住人,有房子的功效?這隻鞠如果沒有中間的空出,它還能用嗎?”

陸亦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失了氣力反倒能練成上乘法術?”

張松溪滿意地點點頭,道:“嗯,孺子可教也!全真內丹之學,要旨就在個‘空’字,需知: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我傳你築基法門,就是讓你倒空自身,方能入得初關。”

陸亦軒聽了,思索良久,道:“不成,我大伯定不會答允,我曾聽他說過你們全真一派,言語中頗爲不容,我拜你爲師,他非要打死我。”

張松溪聽他口口聲聲稱“大伯”不禁惱道:“你大伯是誰?爲何要聽他的?堂堂男兒,怎麼畏手畏腳,像個女子!”

陸亦軒搖搖頭道:“我大伯乃當今孝陵衛指揮使。”

張松溪恍然大悟,道:“哦,是了,你們都姓陸。”

又道:“不是我瞧不起你們孝陵衛的修爲。正一和全真的區別,是外練與內修的區別,好比武術門派中外家與內家的區別一樣。你大伯陸子淵算是外練中的頂尖高手,真要較量起來,我還真不知能否敵得過他。只是外練法術,修到像他那樣,只怕已快到盡頭,而全真的內丹法術卻無止境。像我這樣,只可說初窺門徑而已,只要壽命夠長,那真是無可限量。我師祖張三丰,活了一百多歲,據說一身修爲已出神入化,後世都將他奉若神靈一般。”

陸亦軒心中一動,道:“張真人法術通玄,我大伯視他爲上仙,仰慕得緊。我若認你爲師,大伯定不饒我,但要是拜在張真人座下,大伯應該欣喜。張松溪,除非叫張真人收我爲徒,否則我無法修習你的法術。”

張松溪那日別過陸亦軒後,總覺得良才難覓,好不容易遇上陸亦軒這樣天賦異稟之人,越想越不忍放過。便悄悄潛到孝陵衛觀察,見陸亦軒真在修習“通八脈”,心下甚喜。後又知他因修習緣故,被逐出圓社,更覺這收徒之事有戲,於是趁今日陸亦軒外出,來講明緣由。未曾想陸亦軒竟出了個這樣的難題,張三丰早已仙遊,怎麼可能找來他老人家?

張松溪抓抓頭,道:“笑話!我師祖早已羽化成仙,世間再無蹤跡,豈能跑來收你爲徒?再說,即使我師祖在世,他收你爲徒,你豈不成了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等等等,那我豈不是連做你的徒孫都不配?那可不對勁。不可!不可!”

陸亦軒本就無意拜師,只想找個理由令張松溪知難而退罷了,聽他這麼一說,馬上順坡下驢道:“那我就不令你爲難了!告辭!”

見陸亦軒要走,張松溪急道:“別忙!別忙!我有法子了,陸亦軒,你改個名字吧!”

自打遇上張松溪之後,他說了許多稀奇古怪的言語,但都不及這句匪夷所思,陸亦軒登時張大嘴,無法合攏,但看張松溪神色儼然,實非說笑。只聽他又道:“天庭微序,五統三立,法式成章,匡衛星爲蕃臣,西星將位,東星相位。我看你文氣遠勝武氣,不像個習武胚子,願你佔住將位,以沖淡書生之氣。你就改名西星,陸西星,如何?我收陸西星爲徒,而不是收孝陵衛陸亦軒爲徒,這就與你大伯再無干系。”

陸亦軒弄清他的想法,啞然失笑:“哈哈,虧你想得出來,天下哪有這等掩耳盜鈴的事情!倘若依你之言,日後定被人笑罵,豈不慚愧之極?”

張松溪臉上變色,道:“誰敢笑你,我一顆顆打落他的牙齒!我收陸西星爲徒,關他鳥事?誰要硬說陸西星就是陸亦軒,那非但是不給我面子,也是不給你大伯面子,也是不給全真派面子,也是不給正一派面子,更是不給孝陵衛面子。”

陸亦軒見他越說越真,心裡暗暗好笑,覺得這人真有點爲長不尊。

張松溪見陸亦軒沒有反應,又道:“怎麼樣?我說得不錯吧!你回去有甚意思?他們也不會讓你蹴鞠。我教些招數給你,保管讓你大顯身手,誰將你逐出圓社,誰就會後悔不迭。”

陸亦軒一驚,雙目自上而下地望望張松溪。張松溪將這幾日如何潛入陵衛悄悄觀察他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陸亦軒暗自驚訝,孝陵衛日夜崗哨巡邏,大營以外還散落布有暗哨,這張松溪竟來去自由,渾然不將孝陵衛一衆將士放在眼裡。

張松溪最後幾句話,點中了陸亦軒的腰眼兒,他正爲蹴鞠之事發愁,聽張松溪這麼一說,倒頗有幾分心動……4陸亦軒當下道:“若真如你所說,陸西星自當拜張松溪爲師!”

張松溪見他仍不鬆口,心中有些失望,但聽他已然承諾,便道:

“好吧好吧!如若逼迫你勉強答應,怎保你不是嘴裡稱我師父,心裡卻在罵我。來來來,我好好傳你幾手,讓你心服口服,到時求着我將你收錄門牆!”

陸亦軒深深一躬,道:“前輩,受我一拜。你點我招數,我行你大禮,咱們兩不相欠,並無師徒名分。”

張松溪搖搖頭道:“一身文氣,怕是書讀多了,真是拘泥不化。罷了罷了,少說廢話,去給我搬塊石頭。”

一塊石頭,陸亦軒雙手搬動,尚顯費力,張松溪一手接過,隨意拋了兩拋,猛地扔向空中。石塊沉重,筆直墜下,張松溪看準落勢,飛腳踢去,石塊登時四分五裂。緊跟着,張松溪又把左手的皮球拋起,再起一腳,這鞠直射天空,半晌才掉落下來。

陸亦軒心中凜然,這一腳,開山碎石,如若蹴起石鞠,不但用不上甲子護身符這種勞什子,恐怕連那石鞠都會碎爲齏粉。

張松溪道:“石塊堅硬無比,但一腳就碎,皮球柔軟無骨,我用同樣力道,它卻完好無損,這是什麼道理?”

陸亦軒怔怔地發呆,道:“因爲皮球腹中爲空。”

張松溪點點頭,道:“嗯,也對也不對,讓你說着一半。這皮球內裡,看似爲空,實則充填有物,此物無形無色,但與天地一氣,頑石雖剛,但哪比得上這天地之氣?”

陸亦軒聽到這裡,心中一動,隱隱想到一層法術至理,不由面露喜色。張松溪道:“你明白了什麼?說與我聽聽!”

陸亦軒道:“前輩是不是說,身體之力再強,也有窮盡之時,而這天地之力卻是無窮無盡。先前所失乃是身體之力,目的是倒空自己,注入天地之力。”

張松溪甚是歡喜:“我原說你資質不錯,果然悟性極高。這天地之力,稱爲金丹。要練成金丹,談何容易,須經三乘丹法方可結出。我現下教你初關,也就是煉精化氣的法門……”

陸亦軒道:“三乘丹法,那就是有三關,初關是煉精化氣,那二關三關又是什麼?”

張松溪道:“初關乃爲百日關,主煉精化氣,練成爲精丹。中關爲十月關,主煉氣化神,練成爲氣丹。上關爲九年關,主煉神還虛,練成爲神丹。名爲三關,實則還有一關,是內丹修煉最上乘功法——煉虛合道。這功法乃是虛空之道,練成後得金丹,能登無上至真境界,全靠機緣方能觸及,傳說自我祖師入得煉虛合道之後,再無一人窺破門徑。我修習幾十載,尚在煉神還虛打轉,慚愧慚愧!”

張松溪說着,擡起頭來,眼光茫然。

陸亦軒掰着指頭道:“百日、十月、九年,達到你這境界,也就十年苦練,好說好說。”

張松溪啐了一口,道:“這三個時限,乃是正陽祖師鍾離權所說的最快進境。我過百日關用了半年時間,算是神速了,多少全真弟子,終其一生,都在初關打轉轉。你小子,以爲十年之功就能修得這無上,真是笑話。”

陸亦軒忍不住一聲驚噫,心想,這全真內丹之術果然麻煩,太過強調資質,照這下去,即使沒有官府打壓,過不了百兒八十年,他們自會失傳。

他一心只想參加蹴鞠,便急道:“好了,管它百八十年,快些教我吧,早學一刻是一刻。”

張松溪看穿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先前推三阻四,若不是爲了蹴鞠,怕不會這麼上心。現下離蹴鞠會沒有幾日了,我傳你煉精化氣的原理,同時以我的修爲助你修煉。”

陸亦軒未曾想張松溪如此實誠,又驚又喜,忙應道:“是!”

兩人離開大路,到得山中一僻靜之處,盤膝對坐。

張松溪令道:“跏趺坐式,五心朝天!雙足、雙手、頭頂百會穴向天。”

陸亦軒忙依言而行。

張松溪又道:“你築基已成,精、氣、神三藥皆備。煉精化氣,是化三歸二,煉精、氣、神爲炁、神。”

說罷,他雙手撐地,飛身落至陸亦軒一側,陸亦軒斜眼看去,見他雖縱身而起,但雙腿仍舊盤着,姿勢頗爲好笑。張松溪見他分神,喝道:

“凝心!靜氣!”

陸亦軒嚇了一跳,忙閉目收神,不敢多想。只感到張松溪一手按在他前胸,一手搭在背後,耳中聽到:“初關爲四層次,採、封、煉、止。

其一採藥,凝息靜坐,待有三寶元氣發生,及時採取,使其昇華。”

言畢,陸亦軒突感胸中一空,有無數條細流,從四肢百骸中涓涓流出,有的溫暖,有的冰冷,有的痠麻,有的痛楚,渾身上下有種不可名狀的感覺。

張松溪接着道:“其二固封,採藥後送至下爐封存,不使走漏。”

陸亦軒不知“下爐”所指,想開口詢問,但怎奈百流彙集,猶如汪洋一片浸滿胸口,他張一張嘴,竟未發出聲音。張松溪見他神色有變,知其動了心神,忙用眼神止住他,跟着雙手催動,陸亦軒感到兩股熱流一前一後注入胸口,胸中萬頃大湖,像是突然被掘開堤壩,轟然涌入下丹田。

人兩眉之間卻行三寸爲上丹田,心下絳宮金闕爲中丹田,臍下二寸四分爲下丹田,下丹田乃是百脈之樞紐,生命之根源。陸亦軒恍然大悟,內丹術以人體爲鼎爐,那上中下爐對應的定是人體上中下丹田了。

當下意守下丹田,牢牢將那滔滔大水鎖在其中。

張松溪助引陸亦軒元精、元氣、元神進入下爐,感其勢洶涌不已,綿延不絕,遠超自己預料,又見陸亦軒悟性極高,順利固封,心中喜不自勝,大聲道:“其三烹練,運功載藥沿任督二脈河車之路環形,行小週天歷三百六十週。”

陸亦軒感覺下丹田中如點了把火,滔滔大水頓時沸騰起來,不多時,好似被一股力道吸引,沸水下行至長強穴和會陰穴,然後分兩路上升,走的都是任督二脈各個要穴。此行一遍,甚是艱難,陸亦軒幾次感覺途中水勢殆盡,還好有張松溪運力催動,方能繼續,跌跌撞撞,總算走完一個周天。

這時,張松溪收回雙手,少頃,道:“其四止火,待你行完三百六十個周天,有陽光三現信號,說明精丹已生,止火便是。”

如此一個周天行將下來,陸亦軒只覺四肢百骸,每一處都有精神力氣勃然而興,先前的無力之感全消,說不出的暢快受用。

張松溪站起身,道:“回去再走兩個周天,明日辰時,吃罷早飯,我在此等你。”

陸亦軒回到營中,趁牛德皋未歸,又試着走了一週天,雖然沒有張松溪相助,但因有上次心得,磕磕絆絆總算完成。再行一週天,只覺精力沛然而至,甚至頭髮根上也感勁力充盈。陸亦軒大喜過望,又連走兩週天。

第二天,陸亦軒將裝有水鞠的黑袋負於背上,早早地來到約定地點。尚未走近,便看到張松溪在山間一塊平地之上耍弄皮球,只見他時而原地靜止,時而繞圈狂奔,皮球圍繞身邊,上下翻舞,左右滾動,但就是不落地。陸亦軒也是蹴鞠高手,但這些花巧踢法他竟從來不曾見過,更令他驚異的是,張松溪竟同時踢着三個皮球,無論他姿勢如何變幻,這仨球前後上下,始終飛動不墮,如同膘膠粘在身上一般。

張松溪聽到腳步聲,身形一晃,皮球尚未落地,他已欺到陸亦軒面前,右手一探,將陸亦軒手中黑袋奪了過去,道:“小子,來搶你的袋子!”

陸亦軒知張松溪要試他的進境,拉開架勢,使起看家拳。

孝陵衛的看家拳完全出自少林看家拳。靈山寺盡藏佛家典籍,少林寺的武經也多有收集。當年孝陵衛得獲靈山典籍,孝陵衛前輩得以修習少林看家拳。

少林看家拳起源於宋代,相傳當年少林武風大勝,武僧多達兩千人。爲使弟子練出超人武功,以利衛國護院,少林方丈福居從千佛殿至山門設關卡十三道,每關都由功夫高強的武僧把守,另選強壯的青壯年武僧突破關卡。

第一次排習演練中,有十餘人突破關卡,打出山門。福居再次佈陣,選達摩堂高僧加入守關,從寺外邀請六個強手試藝,結果仍有一人突破十三關。福居第三次佈陣,精改戰術,森嚴把守,並親自與達摩堂首座一道把守最後山門,這次終於成功,那名連次闖打通關的強者攻至最後一關,已是頭破血流,遍體鱗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福居親自醫好闖關者,吩咐弟子好好護理,自己則一頭扎進達摩院中。

其實福居在佈陣之初,便已吩咐弟子,將十三門闖關和守關的招招式式記錄下來。經他和達摩院一衆高僧精心推敲,反覆琢磨,花了數年時間,編寫了一十三路功法,統稱“少林看家拳”。

這少林看家拳名爲拳法,實則包括了開山拳、迎門掌、穿心錘、地盤腿等諸多掌法腿功,可謂是集少林拳腳功夫於一體。看家拳使將起來,初看上去古樸無華,但一十三路拳腳首尾連貫,每路中又有二三十種招式變化,招法繁複,博大精深。加之這套看家拳是搏命中總結出來,均爲少林功夫裡最重實戰的招數,於是便成爲歷代少林寺僧最注重習練的功夫。

孝陵衛得到看家拳譜,深感其實用性,便將它與華陽劍法一起,列爲入孝陵衛必學功夫。不過孝陵衛認爲,全盤照搬有失顏面,曾集合高手進行鑽研,想在少林看家拳之上加以改進,成爲自己的獨特拳法,無奈這套功夫攻守兼備,幾無破綻,基本上改無可改,只好作罷。軍中使用功夫,不像江湖門派要起個好聽的名頭,也就只是去了“少林”二字,稱作“看家拳”。

陸亦軒使出第七路梅花錘中第九勢“三官擒呂布”,左手猛地抓向張松溪手中袋子。其實這一抓是虛招,對方必定迴護或閃避,然後左手疾收,左腿順勢向前彈踢,同時右拳向前擊出。這招拳擊敵胸,足踢敵襠,狠辣非凡。

見陸亦軒出招,張松溪不閃不避,陸亦軒一抓下去,竟將袋子搶奪在手。場面出乎意料,但陸亦軒仍要將招使盡,當即欲左手收回袋子,左腿和右拳順勢而出。

誰知左手剛收回一半,見張松溪右手變鏟,平伸而出。他雖在陸亦軒之後出招,但未及陸亦軒踢腿擊拳,他的手已經插到陸亦軒左臂腋窩之下。陸亦軒猝及不妨,大驚失色,但自己的招式收發到一半,已無任何回招餘地,更無補救可能。張松溪輕輕一託,陸亦軒雙腳生生離地,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翻出一個筋斗,摔出七八步遠,右肩着地,跌得着實疼痛。

“哈哈哈,少林看家拳,好玩意!好玩意!臭小子,你們孝陵衛什麼都學,爲何不肯拜我爲師?”

陸亦軒忍痛爬起,見那袋子又回到張松溪手中,頗爲不服道:“你這招式,看着稀鬆平常,有何可學?”

張松溪勃然變色,道:“放屁!我創的八卦手,雖然只有八種手法,但深得全真要義,講究尋隙而進,以靜制動,後發先至。剛纔趁你舊力略過,新力未發之際,攻你腋下軟處,你是無論如何也防不得的!

你出招拘泥不化,不知變通,明明見到虛招變實,也不隨機應變,就憑你的見識,還敢說我稀鬆平常?”

張松溪連珠炮似地說了一大堆話,陸亦軒不知他修習法術武功成癡,其他什麼都好說,就是不能說他功夫不行。

張松溪似乎又想起什麼,接着道:“你這蠢貨,我還要罵你,你是不是貪多求進,多走了周天。剛纔我一擊之下,感覺你氣虛體浮,定是昨日躁進。需知欲速則不達,如若不知收斂,定會心魔驟起,無法自制,自終絕脈而死。”

陸亦軒只聽得一身冷汗,俯首道:“這……我真個不知,今後再也不敢。”

張松溪聽他說得誠懇,氣消了不少,點點頭道:“嗯,不知者不罪,這是爲了你好!小子,剛纔我摔了你一下,不能讓你白摔,回頭我把我這八卦手傳給你。”

陸亦軒揉揉肩頭的烏青淤腫,道:“前輩,你許願甚多,還是一樣一樣來過的好,先將你剛纔同蹴三鞠的法門教予我吧。”

張松溪一拍腦袋道:“哦,是了是了!差點忘了正事。小子,我現下正式傳你三十六式弄丸功。”

陸亦軒心中一樂,笑道:“乖乖裡格隆,你們全真都是頑童不成,蹴鞠弄丸,竟還成了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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