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177

卻說第二日, 紀鳶是在蒼蕪院醒來的。

是被餓是被累醒來的。

眼睛緩緩睜開, 明明睜開了眼睛,眼前卻一片空白, 整個腦袋好像被卡住了似的, 眼神是渙散的, 良久,都有些緩不過神來。

菱兒一直就守在牀前,見到紀鳶醒了, 立馬一臉激動道:“主子您醒了,您可算是醒了。”

這樣激動的語氣, 就如當年紀鳶落水, 一連着昏迷了一日一夜後醒過來的表情一模一樣。

紀鳶眼珠子僵硬的轉了轉,想要開口說話, 喉嚨卻被人擰斷了似的,撕扯得生疼, 一下子竟然發不出音來。

想要擡着手起來,然而卻覺得整個身子被重物碾壓過似的,彷彿身子上頂着千斤重的巨石,一動都不能動一下。

腦子有些呆滯, 思緒受阻, 只覺得從地獄歸來似的,渾身哪哪都疼。

菱兒見她醒了, 立馬高興地喊着:“抱夏姐姐, 主子醒了。”

又忙打發丫鬟們備水的備水, 上膳食的上膳食,整個蒼蕪院院裡院外一時徹底的忙活了起來。

紀鳶躺在寢榻上緩了一陣,轉着眼珠子,四下瞧了一眼,見抱夏端着熱茶來了,紀鳶正好渴得不行,就着抱夏的手連飲了大半杯,喉嚨潤了潤,這才啞聲道:“這…這是哪兒…”

一出口,嗓子沙啞壓不行。

抱夏正欲回話,菱兒立馬拿了巾子過來,激動插話道:“這是蒼蕪院,主子,您昨兒個整個晚上都歇在了這。”

這可是大公子的正房正院,大公子的院子,便是連前頭那位沈氏在世時,都未曾來這屋子歇過,可是,如今,她們主子來了這,公子還特意吩咐滿院的丫鬟們精心伺候着,能得此等殊榮,對菱兒來說,便是遭了這等罪,總算是迎來了回報,心裡總算覺得欣慰些了。

大公子?

紀鳶反應慢了半拍,對哦,這裡是霍元擎的臥房,她來過的。

抱夏見紀鳶神色如此憔悴,整個人有些呆,不如往日伶俐活波,頓時只有些心疼,立馬端了洗漱物件過來,衝紀鳶道:“這是蒼蕪院,主子是昨兒個半夜裡過來的,昨兒個咱們屋裡的窗子壞了,公子…公子擔心主子夜裡着涼就抱着主子歇在了這兒,公子一早邊去宮裡當差了,臨走前,說給主子已經上了藥,主子現如今身子可還疼,要不要緊,肚子餓不餓,奴婢派人送了吃食來,一會兒便送來了,主子且等等。”

說完,語氣一頓,想起了什麼,又忙道:“對了,公子臨走前還派人給主子請了大夫,褚老大夫前來替您摸過脈了,開了些調理滋補的藥,說主子…您受累了,應該好生歇着修養一陣。”

這是褚大夫的原話。

***

紀鳶聞言木木的,什麼也沒說,好半晌,只啞着聲音說餓了,掙扎着便要起,然而,渾身的骨頭都僵硬了,壓根起不來,菱兒立馬將小几擡了過來,直接安置在了牀榻上,將吃食都端上了寢榻。

紀鳶確實餓了,然而明明極餓,胃口卻不好,隱隱有些咽不下去,只強自吞了大半碗湯,整個身子熱乎起來了,就掀開被子愣愣道:“回…回木蘭居。”

說完,掙扎着便要下牀,菱兒立馬過來扶她道:“我的個好主子,如今咱們屋子的窗子壞了,這會兒還在派人修呢,怎麼着也得明兒個才能修好,公子臨走前叮囑過了,讓主子您就在這好生靜養。”

菱兒苦口婆心的勸阻道。

紀鳶這才緩緩晃過神來,是啊,窗子昨兒個好像壞了,她依稀還有些印象。

昨日的一幕幕隨着那道窗子的損壞,一下一下全往腦子裡鑽,明明就是昨日的事情,只感覺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紀鳶元神還未曾歸位,又重新躺了回去,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陣。

再一次醒來時,已然到了下午,之前整個人還是懵的,直到了這會兒人才漸漸清醒了過來,清醒過來的第一樁事兒就是要沐浴洗漱,渾身粘糊糊的,難受得不行。

一直到了浴房,褪下了衣裳,見抱夏跟菱兒兩個紛紛倒抽一口氣,紀鳶低頭,這才瞧見了身上這滿目瘡痍傷口,過了一夜,傷口發青發紫,更是嚇人了。

連紀鳶自己瞧了亦是愣了好一陣。

菱兒當場紅了眼,還是抱夏抿着嘴偷摸推了她一把,菱兒這才強忍着淚意哽噎道:“主子慢些進去,水…水太燙了,傷口會疼的,奴婢…奴婢且先兌些涼水。”

說完,立馬借住兌水的舉動偷偷背過去抹了眼淚。

紀鳶倒是一臉淡然,只淡淡扯着笑安撫道:“是我的皮太薄了,輕輕一碰就青了紫了,有時候受了傷都不知哪兒來的,其實不疼,就瞧着嚇人而已。”

說完,淡淡的扯着笑,踏進了浴桶裡。

碰到溫水,渾身刺痛的快要痙攣了,不過,待稍稍適應了一會兒後,又覺得渾身十分舒坦,好似從昨日到今日這一天一夜的光景裡,直到到了這一刻,她才感覺到身子是屬於她自個兒的。

這是正房,這裡所有的一切她是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她曾在這間屋子裡伺候過霍元擎。

想到那霍元擎,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日的事兒,就跟做了一個噩夢似的,從清醒到現如今,她一直隱隱逼着自己不要回想。

原來,圓房竟然這般可恐的一件事兒,霍元擎那張扭曲變形的的臉不斷在紀鳶腦海中浮現。

如今,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了個顫。

這還僅僅只是個開始而已。

如此痛苦難言,爲何,這深宅後院中卻有這麼多女子甘願攀龍附鳳,僅僅爲了富貴銀錢,就情願遭此等罪麼?

越是受寵,越是遭罪。

橫豎,紀鳶是不大願意的。

在溫水中泡了許久,一直待水涼了,皮都泡鬆軟了,被三催四請的,紀鳶纔有些不情不願的起了。

剛洗漱完,抱夏端着她的衣裳進來了,猶豫了一陣,衝紀鳶道:“主子,素茗姐姐這會兒還跪在院子裡呢?都跪了一整日了,滴水未進,主子,您…要不要過去瞧瞧…”

抱夏知道紀鳶身子不好,可是這日好似突然就趕上了秋老虎似的,外頭日大,她眼瞅着素茗快要中暑了,這纔不得不進來稟告,畢竟,那人不是旁人,而是這蒼蕪院的大丫頭素茗。

***

“素茗跪在外頭?可知發生了何事?”

紀鳶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素茗是何許人也,蒼蕪院的大丫頭,深得霍元擎賞識,便是在長公主、老夫人,王氏跟前,都是十分得臉的,素茗在蒼蕪院的地位,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何況,素茗是何等心思穩妥之人,紀鳶入大房這麼久以來,還從未見素茗行事出過半分岔子,並且,紀鳶還親自指着,讓她們木蘭居所有人的言行舉止全部都需以素茗爲楷模,這樣的人怎麼會被罰跪?

罰跪,這於素茗這樣的人來說,怕是是最爲落臉的一樁事兒,對於有些心高氣傲的丫鬟,怕是情願一死,也不甘遭受這般“侮辱”?

“奴婢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大公子離府前親自吩咐的,說什麼時候主子您叫起了,什麼時候起來。”

紀鳶一愣,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頓了頓,又忙道:“這會兒還跪着,怎麼不早些稟告?”

說完,只強忍着身子不適,隨意梳洗了一陣,由菱兒攙扶着出了臥房。

走到廳子門口,遠遠地只見一身淡紫色衣裙的素茗跪在院子中央。

大抵是見紀鳶出來了,將整個院子裡的人全都驚動了,院子裡不少丫鬟婆子全都躲在廂房後,躲在拐角處偷摸往院子裡瞄着。

畢竟,院子的人紛紛傳言,這素茗不是得罪了旁人,正是得罪了那紀氏,如今紀氏一朝得寵,直入蒼蕪院,昨兒個半夜,主子小心翼翼的將人抱着進屋時的情景即便是到了現如今依舊令人目瞪口呆,這份體面,便是連當年的太太沈氏在世時都未曾瞧見過,如今這紀鳶一朝得寵,那得罪了紀氏的素茗怕是逃不了好。

素茗掌管蒼蕪院多年,在衆人的心目中乃霍元擎第二,她一向嚴厲嚴苛,雖得人心,但這深宅後院,哪裡有那麼簡單的,人乃凡人,並非聖賢,總該得罪過人,如今落了難,勉不了跑出不少落井下石的。

大概是跪得久了,素茗滿頭大汗,一臉憔悴,不過一日未見,便被曬黑了不少,嘴角起了一層厚厚的痂,嚴重缺水脫水,不過,縱使如此,背卻依然挺得直直的,縱使身子已經開始慢慢搖晃了。

大房的大丫頭,自然是有些傲骨在裡頭的。

紀鳶立馬走了過去,試圖將人扶起來,道:“素茗姐姐,來,快起來…”

素茗擡眼瞧了紀鳶一眼,只用力的扯了一抹笑道:“奴婢犯錯,理應被罰,姨娘…不必同情。”頓了頓,又強自道了句:“多謝姨娘關心。”

說完,只咬牙,將腰挺得更直了。

眼中,似乎對紀鳶有些…複雜。

紀鳶見素茗態度如此堅決,知她的傲骨尊嚴,便也不好勸阻,只是,素茗不是紀鳶能夠開罪得起的人,想了想,紀鳶抿嘴道:“我雖不知素茗姐姐究竟犯了何事,不過,想來怕是與我脫不了干係,可是,你瞧,我如今好好地,並未遭受任何災難,所以,還望素茗姐姐莫要…自責,莫要往心裡去,如今,天氣這般炎熱,容易中暑,公子這諾大的院子還需姐姐前來打理,姐姐可不能倒下,公子雖說罰跪,但並說不能飲水吃東西,素茗姐姐且先喝幾口水吧,不然,怕是是我前腳剛走,姐姐後腳就該倒下了。”

說罷,紀鳶親自端了水,遞了過去。

素茗擡眼直直看着紀鳶片刻,少頃,只衝着紀鳶笑道:“多謝…姨娘。”

紀鳶這招拉攏人心的舉動雖有些刻意,但是…好在勝還在自然,且給人雪中送炭,多少容易博得人心的。

明知紀鳶的拉攏,明知公子的刻意懲戒,給紀氏…做臉,樹立威儀,素茗依舊樂意受之,畢竟,她犯錯在先,她逾越了。

笑過後,素茗接過紀鳶的水,正要飲用時,只忽而聽到一聲威嚴的聲音響起:“姨娘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