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掙開他的鉗制,恨恨的放下那隻手。
從進三樓開始,徐白嗅到不尋常的氣味。很冷,異常的厚重,當然包括病房中散發的腐朽味兒。比他料想的嚴重,但是,自求多福吧,小娃娃。
“我負責的告知你們,方宇的病我查不出病因。目前只能採取保守治療,你們最好準備轉院。”醫生說。
“陳院長,你是東天市排名第一的醫生了。你真的看不出是什麼病嗎?”那羣人中貌似領頭的人懇求他。
“看不出來,這病很怪。沒有感染,身體機能正常,就好像皮膚和肌肉自己在融化。像是溶血性毒素的效果,但病人並未中毒。”修養良好的院長顯得疑惑。
邪氣入體了嗎?醫生當然沒辦法,似乎他會肉體消融而死。徐白聳肩。
燈光閃爍,綿密的寒意涌進走廊。全部的人停止動作,王悅視線轉向他。
“啪”燈管脆弱的鳴響,滅了。周遭異乎尋常的黑,徐白背對他們,微微側頭。
驚叫爆發於黑色中,一個走形的話音高喊:“什,什麼東西。”
“方宇!”王悅第一反應是儘快返回病房。牀頭電子儀器猩紅的光成爲僅存光源。摸到牀邊,方宇還在,他剛放下心,悉悉索索的摩擦聲由窗戶那發出。
方宇張開眼,吃力的仰頭,碩大的眼球緊緊挨他頭頂上。然後是佈滿細小尖牙的血盆大口。
“快跑。”他盡最大力氣警告王悅,眼看那張大嘴張開了。
某個人打開火機,看到這恐怖的一幕。來自黑暗的怪異生物探出粗糙暗沉的頭顱,暗紅色眼珠足有拳頭大,而它此刻正張望衆人。不知是誰帶頭,尖利的慘叫激發他們的恐懼。他們互相推擠着逃離病房。
徐白閃進最近的病房,躲開奔逃的人們。院長摔倒在地,捱了好幾腳。王悅全身僵直,手一直抓着方宇。那隻怪物遊走在房內,試圖將方宇扯下牀。
王悅快崩潰了:“拿去,你不是要照片嗎?你這個妖怪。”
照片唰的離開他的手,好像人小聲嘀咕的響動。他腿上捲過根柔韌陰冷的物體。憑王悅的體格,居然毫不費力給拽倒了。王悅掐住那東西,蠻力一扭,勉強擺脫它的糾纏。
燈亮了。
徐白不耐煩的站門口,一手扶起院長。對於剛纔發生的事,他暫時無法相信,光發呆了。
王悅則憤怒的衝上來,徐白慢吞吞丟過一句話:“先看你朋友怎麼樣了。”
病牀是空的。
“本來不想管的,牽扯的人太多,我幫個忙得了。”徐白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王悅幹張嘴,好不容易意識到出什麼事了。不管眼前這個警察是什麼來路,說這話什麼意思。找到方宇是他唯一關心的。
“跟我來吧,一五一十說清楚。那傢伙可能也要找你,你朋友實在不該拍那張照片。”徐白稍微的慚愧下,才進來時沒聞出那隻小妖的氣味,只當是方宇傷口的味道,大意了。
不曉得徐白用了什麼辦法,蜂擁而來的人完全沒在意他倆。出了醫院大樓,徐白領他找個草木茂盛,環境僻靜的地兒。
“你是誰?”王悅首先問。
徐白利落的抽出根菸:“我,你看到了,一個下班來管閒事的刑警。多餘的話是浪費時間,你朋友等不了。”
王悅按下火氣,敘述起方宇對他說過的話。徐白沉默的聽着,煙氣緩緩升騰。
等他講完,徐白掐滅煙:“哦,這麼回事。確實是他不對。”
“你知道那是什麼?他幹嗎纏着方宇?”王悅帶點不快。
“我記得觀景樓施工那陣失蹤過兩個人。那時恰好我負責整理每年失蹤案的名單。那兩人是施工隊的,案子沒破,找不到線索。你所說的那兩個殭屍大概是他倆了。很明顯,帶走你朋友的傢伙不希望曝光。我們去公園,興許你朋友還有氣。”
“我還得叫個人。”王悅。
深夜,陰森寂靜的公園裡。觀景樓旁徐白,王悅,徐志鵬在池塘邊。
徐志鵬認定王悅發瘋了。大半夜吵醒他,只爲陪他和一個陌生人來這個鬼地方。而且王悅信誓旦旦說方宇被妖怪抓走了。嗯,肯定是做夢,這些天太累。
徐白趴池塘邊沿上,東看西看。徐志鵬一個勁打哈欠,快睡着了。
“看來是這裡了。你們,一會兒跟我去說聲對不起。免得日後扯不清楚。”徐白說罷跳下池塘。在他們極爲驚詫的注視下,池塘內不深的水流向一側,徹底打破水往低處流的定律。徐白選中一塊位置,對他倆說:“下來吧。”
徐志鵬嘟囔:“我在做夢,我在做夢。”
王悅叫他來本要以防萬一,這事上他可以信賴的只有另一個朋友了。但看這個形勢,這個警察保不準也是妖怪。慘了,萬一他要拿他們去請客怎麼辦?
未等他想好,徐志鵬跳下池塘,挺開心的。既然是做夢,怎麼樣都不過分。蠻好玩的。
“打擾了。”徐白說,雙手貼近淤泥比劃,一連串複雜手勢畫完,淤泥開始凹陷。形成一米左右的凹坑,大量陰冷氣體噴出。
王悅打個哆嗦:“徐警官,讓我來。”
徐白有點意外,衝他一笑,讓開位置。
坑洞下黑乎乎,猶如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隧道。他咬緊牙關,縱身跳進洞裡。
氣流捲過全身,溼冷,凝固,無孔不入。彷彿浸滿水的泥土,裹滿身體。不到一秒鐘,他雙腳觸地。粘稠的空氣流進肺腔,引起本能的嘔吐感。王悅穩住身軀,花了點功夫適應這質感強烈的呼吸。
“怎麼樣?”徐白在他頭頂上喊,連回音也粘糊糊的,無法穿透這空間。
“沒問題。”
徐白與徐志鵬躍入洞裡,上面淤泥合攏。儘管距離熟悉的世界僅僅三米,王悅卻感覺掉進某個異界中。絕對的黑,侵入骨髓的涼。會死在這兒嗎?一向膽大的他浮現出膽怯的念頭。
徐志鵬沒心沒肺的興奮着:“哇歐,這是什麼?藏寶洞?異度空間?”
溫暖明亮的光分離開黑色。一團光芒漂浮在他們前面,是徐白放出的。
他們身處間四方形空間裡。腳下鋪的青磚,踩上去結實平坦。上方同樣材質的磚塊,他們下來的洞口處有個缺口。怪異的是淤泥不會灌入這裡。應該是什麼奇怪的力量在支撐,王悅心想。
姑且稱這兒爲某個房間,顯然不是現代建築。徐白邁開腳步,王悅趕緊跟上。純白色光芒照到牆壁上,顯出斑斕的色彩。徐志鵬眼前一亮,難道是壁畫?
他湊上前,只見古樸的線條勾勒出傳統的畫面。匆匆一瞬,他看出上面畫滿各色人物。有男有女,手拿樂器吹奏,兩旁賓客享用着美酒。
徐白很快找到條過道,相當窄。長度大約十多米,他們來到間更大的房間。
光更強了。映入眼中的是口大棺材,已經呈現腐爛的徵兆。圍繞棺材遍地碎瓷片。徐白彎腰撿起個菸蒂,王悅拿起碎瓷片,徐志鵬興奮的接過。
“哇,不錯嘛,我看這東西是真的。可惜全碎了。”
地面上留有摩擦的痕跡,空飲料瓶和廢電池與沉靜的空間格格不入。徐白冷笑。
王悅說:“徐警官,難不成,是夥盜墓的。”
“盜墓?過癮,做夢夢到這個,值得紀念。”徐志鵬收集一大堆碎片,蹲那拼來拼去。
“對,我估計當時整個施工隊全參與了。你看這擦痕,如此重的物品靠兩個人搬不動。除了他們,誰可以瞞着所有人搬走這些東西。這口棺材太重纔沒動。原來如此,這個荷塘挖的比較淺,並非偷工減料。不幸的是那兩個人丟了性命,其他人只顧逃命,真是活該。”
徐志鵬推開棺材蓋,向裡看。光芒移動過來。
裡頭是空的。
“方宇呢?他不在這裡。”王悅。
墓室角落響起快速爬行聲,徐志鵬怪叫着扔開瓷片,肩並肩靠他身邊。
王悅眼紅了。忘記徐白說的話,怒吼着踹過去。那個活死人應聲翻倒,喉嚨咯咯怪叫。
另一個死人抱住徐白的腿,他擡腿甩開它,撞飛了棺材。徐志鵬不知恐懼還是高興,起勁大叫。
“揍他,哈哈,倆笨糉子怕什麼?”不過被死人咬住鞋子後他就沒那麼開心了。
徐白大喝:“都別鬧了。”
本來活力十足的殭屍真的停止不動。王悅腦子漸漸冷靜,看他一眼,沒吱聲。
“這位朋友,他們得罪你的地方,我替他們賠個不是。你要什麼,我們可以商量。我先說聲得罪了,還希望你放過他們。”徐白不卑不亢,面沉如水。話說的客氣,氣勢絲毫不弱。
“這才叫男人啊。”徐志鵬捧着腳趾頭慨嘆。
墓牆上推開道門,那倆人不人屍不屍的玩意爬進牆內洞穴。徐白趁那倆人注意洞穴的空,一人一顆塞他們嘴裡顆丹藥。
徐志鵬咕咚吞下,砸吧嘴說:“挺好吃的。”
“這地方死氣重,吃個藥丸預防。免得你們變得和他們一樣。”
王悅有點忐忑的等待藥丸滑進胃裡,似乎沒事。
洞口半人來高,相當乾燥。徐白彎腰鑽進洞裡,小心向前爬行。徐志鵬在身後使勁催他快點。那兩個殭屍並未跟進去。
朝裡爬了不到十米,洞穴陡然傾斜。徐白看得清黑暗,後面倆人只能憑聲音來判斷距離。王悅塊頭大,爬的尤其費勁。
“鵬帥,你說這洞通到哪兒?”他靠說話來分散注意力。
“嗯,也許是寶藏,前面那位大哥,你知道嗎?”他倒一點不生分。
徐白沉悶的話語聲回答:“是人家家裡,一會兒要禮貌。留意腳下,這坡更陡了。”
爬到半截,傾斜的角度接近了45度。氣味越發濃郁,正當王悅昏頭昏腦之際,眼前一亮。
徐白和徐志鵬站在一個不大的土洞裡,方宇昏倒在地上。他的衣物脫光了,感染侵蝕到四肢末端。皮膚肌肉如同變質的果凍,青紫色,甚至無法支撐肌肉自身的重量,稍微變形。他眼睛睜着,伸出舌頭,一副渴的要命的痛苦摸樣。
“啊,看來你朋友意識還算清晰,他要是亂動的話,手腳上的肉會掉的。”徐白不疼不癢的話語激怒了王悅。他爬出洞口,推開那倆人要去方宇那邊。
洞頂上掉下個東西,先趴他背上,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高速遊走到地上,然後勾住他的腳踝,扔了出去。
徐白重新照亮這異界。徐志鵬驚喜的發現那隻怪物。
他只是只壁虎,不算尾巴與一個成年女子體重相當吧。深灰色軀體,紅紅的特大號眼睛,背上鱗片一道道隆起,彷彿銼刀般堅硬。此刻壁虎守住方宇,威脅地發出“沙沙”聲。
“放開他。”王悅搖晃着爬回徐白這兒。
徐白蹲下身,一手放地上,以便靠近壁虎的視角。
“這個,給你,換那個……人,哦,那傢伙沒什麼好吃的。嚐嚐囚石怎麼樣?我朋友給的。你沒吃過吧。”
大壁虎遲疑着,但徐白手上囚石散發的誘人力量吸引了他。
徐白掏出第二塊,反正是以備不測帶在身上的,給誰無所謂。這塊好像大點,壁虎估量。他尾巴一卷,兩塊囚石落進大嘴。
哇,如果說以往吃的是白飯鹹菜,那囚石能與名菜佳餚相比呢。壁虎滿足的甩動尾巴,讓開位置。
“別動他,他的肉會剝落。”徐白冷冰冰阻止王悅。下面纔是頭疼的。
“朋友,能不能告訴我他們挖穿你的窩以後發生了什麼?我想幫你,這地方你可能住不下去了。”徐白盤腿坐地上。
壁虎晃悠兩圈,斷定徐白沒惡意,於是豎起尾巴當筆,畫起畫來。
頭一副他畫出墓穴的簡略構造,上面一條線,代表地上地下的分解點。雖是草草幾筆,仍然看得出陪葬品非常豐富。
第二副,分界點打破了,一個小人露出兩條腿,垂在墓穴上方。壁虎拼命挖洞,被嚇的不輕。
第三副,更多小人來到他窩裡,撬開了棺材,屍體扔一邊,而壁虎藏在新挖的洞口窺視他們。
“這是他們來盜墓的情形,那下面發生了什麼?你不像愛吃人肉的,怎麼聞上去……”徐白。
壁虎繼續作畫。
第四幅,壁虎藏身新挖的避難所,流着眼淚餓肚子。畫到這裡,他原本不會有表情的臉上抽動幾下,那段日子很難熬啊。
第五幅,墓穴裡東西搬的差不多了。倆小人在墓中互相打鬥,此時壁虎不顧一切拖住一個。畫到這裡,他指向自個兒肚子,嘶嘶叫着。
徐白:“這樣啊,你餓的受不了,又不能出去找東西吃,所以只好抓他們當食物了。浸滿陰寒之氣的食物正適合你,反正他們活不長了。”
徐志鵬納悶的問:“他指肚子什麼意思,是說餓嗎?”
壁虎拿尾巴在方宇肚皮上比劃。
“是說內臟他吃掉了,空殼留下來當他的僕人。”徐白。
王悅臉白了。
第六幅,墓穴裡不再有小人,而壁虎爬出池塘,到工地上搗亂。徐白一笑。
第七第八幅,壁虎蒐集剩餘陪葬品,趁晚上爬出池塘。鑽進觀景樓,以此做誘餌引誘附近的人。任誰突然看到閃着光的珠寶玉器,總要動心吧。
“你吃了多少人?”徐白。
顯然壁虎的數學不大好,半天沒表達出來。
徐白:“朋友,你應該一直住地下,所以地面上的很多事你不瞭解。用這些東西吸引食物是不錯,但也很危險。別吃這種兩條腿的食物了。這樣好了,我替你在附近新挖個洞,多送你囚石。你快些提高修爲,等你不太需要食物就安全了。另外,我要請你幫個忙,切塊尾巴給我。”
壁虎立即縮回尾巴。
徐白抽出趙允送他的黑刀,咔的捏碎,遞他面前。
“這些給你,夠嗎?”
壁虎張大嘴吞下碎片,忍痛咬下截尾巴。徐白走方宇邊上,掰開他的嘴。他先將尾巴放自己口裡嚼爛,然後塞進方宇嘴裡,讓他硬嚥下去。
要解妖毒,最好的解藥就是這個妖怪的某一部分。幸好這壁虎活的年頭不長,比較好說話。
吞下壁虎的肉,方宇立刻有了好轉。四肢上的爛肉顏色變淡了,不再有液體滲出,他嗚嗚的開始哭出聲。
王悅總算放下心來,輕聲對他說:“方宇,感覺怎麼樣,好了沒?”
“我要回家!”他嘶啞着嗓音說道。
“好,我送你回家。”王悅有些虛弱,剛纔太緊張了。一想到方宇差點被吃光內臟,他忍不住直打哆嗦。
半小時後,徐白爬出池塘,那兩人連拉帶拽好不容易拖方宇離開墓穴。
“啊,我說,我是在做夢嗎?”徐志鵬依然迷糊。
“當然了,你們都是做夢,好好睡了。”徐白這麼說,藥效該發作了。洗掉他們記憶是不得已,那藥丸的副作用是不小,總比暴露他身份要強。
王悅只覺頭疼的厲害,徐白的樣子變得模糊不清。他們一頭栽地上,很快昏睡。
徐白低頭俯視方宇:“小娃娃,我不會消除你的回憶。因爲你帶來的麻煩,你必須揹負這段記憶。所有的證據,人證全沒了。你說的話沒人信。你要記住,不是什麼事都可以碰的。你不希望他們下回還要爲你冒險,就別做多餘的事。再見。”
事情解決的很容易,徐白心想。那我的界限在哪裡呢?學習的不夠呀,那,我試試低調些,別那麼自信好了。首先,找趙允要把刀,他的手藝還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