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頭一天,趙允受邀去參加孫殿的婚禮。這倒是少見。孫殿家開着出版社,規模不大,所以印出來的書不那麼暢銷。但很對趙允胃口,市面上少見的書籍經常出現在青竹書齋裡。除了到虛空裡賺錢的樂趣外,到孫殿那裡慢慢翻找新書是他另一個愛好。每次去他那孫殿會泡杯茶給他,拿出新印的樣本,讓他去挑。有空時會同他聊一聊關於書本的事。
孫殿可是真正愛書的人,無論小說散文,傳記詩集。古代的,現代的,論史的,或僅僅是介紹家居日常知識的書本,他都愛看。常令趙允這個僞書迷自嘆不如。
婚禮上人很多,他安靜的待在邊緣,看着那對幸福的新人。整個婚禮上忙於應酬的孫殿只禮節性的跟他打了個招呼。吃着宴席上的菜餚,趙允顯得挺開心。其他總來買書的書商們他並不認識,貌似數量不少。他沒去湊熱鬧。
婚宴持續到下午四點,酒足飯飽的賓客散了。今天喝的多了點,趙允這麼想。打車回到書店,店門緊閉。哦,今天開始國慶放假,所以店是關的。也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了。
店門口停輛公交車,相當的新。他擰起眉頭,眯着眼打量。同時公車司機探出半邊腦袋,戴頂灰色帽子,看方向是在盯他看。什麼人大膽到來他這挑釁?不等他深入觀察,公車一溜煙開走了。
爬上二樓,洗把臉,趙允取出不少囚石。忙活好一陣,刻出十四個新傀儡。製冰機下壓着燃燭的報告,端詳半天,他決定下今晚的目標。
“就這裡了。”他自語道,抄起最長最鋒利的那把刻刀,對準一面牆壁刺下。第一刀稍微停頓下,然後連續猛刺,追着什麼東西。
隨着慘叫聲,一隻手臂探出牆壁,拔下刻刀。
對方整個擠出牆面,氣哼哼抱怨:“搞什麼,我借你房間休息會兒不行?犯得上拿刀捅嗎?”
對方渾身散發光潔的釉彩,黑,紅交織。在他說話時這些色彩迅速褪去,穆傑咧着嘴揉眼睛。
趙允:“不對的是你吧,一聲不吭跑別人家裡,這叫非法入侵,你來做什麼?”
穆傑扔開刻刀,大模大樣跳上桌:“那,剛買的大閘蟹。本來問你借廚房用用,誰想到你不在。這七天放假,我關了健身館,反正沒什麼顧客。想來想去,到你這兒打發時間比較好。今天有活兒?”
趙允收起傀儡,一本正經告訴他:“有啊,只要你願意出力。螃蟹給我,看你也不會弄。我說你需要吃飯嗎?”
穆傑受了侮辱似的:“怎麼,瞧我是粘土變的就不會吃東西了?那又不是你們的專利。你能吃的我都能吃。”
找出蒸籠,點着爐子,趙允收拾起螃蟹來。穆傑百無聊賴等待中。
“看見門口那傢伙了嗎?他可不大喜歡你。”他悶悶地說。
“無所謂,我活着不是要別人喜歡的。那傢伙你認識?”
“認識談不上,聽說過。開夜車的,用你們的話說,他是公務員一類。專收死人。大概覺得你搶他生意,或者乾脆不高興你的能力。”穆傑分析起來倒是一板一眼。
“哦,那我放心了,想來他上司不准他胡來。隨便他了。”
廚房裡飄出漸漸濃郁的香味,勾的穆傑直吞口水。
滾燙的大閘蟹一出籠,他抓起就吃。趙允一直打着電話。
直到所有蟹肉進了他肚子,趙允對他說:“吃飽了?可以開工了?”
穆傑滿足的舔手指:“好,好,太好吃了。下次再買,你怎麼做的?”
趙允翻個白眼,光知道吃了。
夜靜無聲,末班車停在某個站牌前,他們倆下了車。
此處位於街區之間,高大榆樹下這塊站牌很不起眼。偶爾路過的人匆匆而過,深秋的夜風總是很涼。
趙允轉到站牌背面,眼見四下無人,他擡腳進入其中的虛無。
冷咧咧的氣流拍打臉頰,雙腳接觸柔軟地面,唰唰拂動聲包圍上來。穆傑很不瀟灑的屁股着地,這次忍住沒叫。
“該熟悉了,穆傑,徐白他可是第二次就站的穩了。”趙允顯然揶揄的成分多些。
穆傑假裝沒聽見。這地方暗沉沉的,可以看出是學校。他們落在空曠的操場上。操場不小,周長能有五百米。但基本上是塊平整的土地,甚至邊角上長滿野草。比操場更空曠的是兩個舊球門,光一副架子支在操場兩邊。詭異的是球門後有棵大樹,樹上無葉,鮮紅欲滴的花瓣分外顯眼。風兒撫過,花瓣呼啦啦脫離樹枝,朝他們飄來。
“哎,四眼兄,要跑還是動手?”
趙允示意他別出聲,向前走了段。花瓣近看更是紅的出奇,並不亮,卻是那種難以形容的豔。飄到離他十來米,他們停住,懸浮在空氣裡,然後自動組成張人臉。相持約莫一分鐘,花瓣們消失了。
趙允左手邊浮現出學校的主體建築。兩座長方形建築面對面,一個看上去更長些。中間以雙層人行天橋相連,如果由上空俯瞰是個工整的工字。樓不新,也不算陳舊。較長的那棟建築爲暗白色,共四層。透過樓體上連串的玻璃能夠清晰看到裡面教室的門。另外那棟兩層小樓同樣的結構,這樣長條形的構造倒不多見。大概十四間教室組成一排的規模。
穆傑仰頭,來了興趣:“嗨,我聞到好香的味兒。好像是吃的,但不全是。我們去樓裡看看。最近我發現吃飯是件不錯的事。”
趙允臉色從進來就不大好,不過工作還是要做的。他挪下揹包,帶穆傑進入兩棟教學樓之間。
這個虛空比較嬌小,總共這麼點東西。外圍則是無盡的黑暗。教室外的花壇裡盛開那種紅色花瓣,好在沒動。
人行天橋分兩層,位於二三樓。四層教學樓那側有樓梯連接天橋,從樓梯上去可以直接到三樓入口。趙允選擇去四層樓房大門。
大門上覆蓋層軟趴趴類似厚膠布的透明物。穆傑伸手揭開,伸頭進去,隨即怪叫着退到他身後。
“乖乖,他們的眼神好奇怪。”他撇着嘴對趙允說。
趙允拉住膠布,用力扯開,比想象中薄弱。大門徹底暴露開。
黑,白,灰,洗去任何色彩的物體,相對外面截然不同。大堂裡散落許多廢棄的物品,被灰塵所覆蓋,恍如起伏的山丘。手指尖剛碰到教學樓內部空間,遙遠荒蕪感席捲全身。舊的東西放太長,就會產生陌生感,記憶在時光消磨中變形扭曲,久而久之,成爲一種想得起,卻記不清的朦朧情愫。似乎細節會遺忘,記憶本身的附加情感保留的比較長。只不過當時間足夠,那些東西連同僅剩的情節,成爲這種看都看不清的怪物。
穆傑當然不知道趙允的感觸,他緊盯住站在大堂裡那幫人,姑且稱之爲人吧。
十七八人,學生摸樣,統一的校服。滑稽的是他們全是成人面孔,轉動的腦袋眼珠說明他們是活的。開裂剝落的牆壁,窗戶碎裂,爛木板一層摞一層。大堂兩根柱子旁的花盆裡花草早已乾枯,教導處房門緊閉,牆上高掛的人物肖像僅勉強看出邊框。東張西望的人羣對他們闖入此處毫無反應。
踩過地面上的灰,一顆灰塵沒動。胸口特別粘稠,因爲空氣固執的停留原處,這給他們潛行於水底的錯覺。
穆傑張嘴使勁喘氣,沮喪的放棄了。反正不喘氣也行。那股好聞的氣味一絲絲勾引着他。
“我來幫你找目標得了,他就在樓裡對吧。”其實他的目標是大吃一頓。
趙允微微點頭,派出兩尾錦鯉跟他前去探路。
利用這個空當,他檢查那些灰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