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門外的一陣騷動驚醒了羽浩,那若有似無的悲泣,惹的羽浩睜大眼睛,躍下牀去,兩腿飛快往村口跑去,衆人擡着一隻碩壯的成年老虎停在村口,羽浩一愣,耳邊傳來的悲泣越來越強烈,不對,若是獵到一隻老虎,大夥應該高興纔對,那哭什麼?羽浩掃過衆人的臉,尋找着老爹的影子,遇上羽浩的眼神,不是閃避,就是低頭,羽浩慢慢的朝後面走去。越往後走,越覺得不安,越發覺得衆人好像在躲避自己的眼光。
撥開圍在老虎後面的人羣,看着一個躺着的人,衣着裝飾跟羽彝一模一樣,羽浩呆了,因爲那個身體上的頭,已經不見了,強忍着一陣天昏地暗,羽浩止不住的雙腿跪了下來,捂着臉,歇斯底里的吼了出來:“告訴我,不是,不是,不是的。”
沒有勸慰,應該是沒有人敢勸慰,連平時最接近的胡老也只能站在那裡。羽浩突然站了起來,對了一張張臉,吼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聲音沙啞而悲涼,縱然都是天天上山的獵人,也不禁的滴淚。
一步一問,羽浩還是問到胡老跟前,蹲下身子,頭伏往地上,哽咽着:“胡老,你告訴我,快告訴我,這不是,不是的……”
悲涼而滄桑的朝天了一眼,一行熱淚順着胡老的臉頰滑過,胡老伏地,輕扶起羽浩的頭,蒼涼地點了點頭:“是的……孩子…………是真的。”顫抖着悲涼聲音的,胡老說完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地上。
孫三是聽着羽浩的吼聲,跑了出來,望着眼前一幕,孫三默然了,呆呆的站着,望着藍天。
羽浩靜靜的盯那副沒有頭的屍體,不再哭泣,只是站着,全村的人都看着羽浩,沒有人動,甚至連嬰兒哭泣都捂着嘴巴。氣氛詭異的非常,始終沒有人動一下,羽彝是爲了救人而死,如果不是他死,那麼就是他們其中的一人或是幾人死,死裡逃生的感激,面對羽浩的愧疚,沒有人能開口說一句。
很久,很久,也許時間在別人心裡,遠沒有羽浩的千百分之一久,伏在地上的羽浩,開口了“頭”聲音輕得聽不見羽浩有絲毫的力氣。
胡老顫抖的指了指停在一旁的老虎,嘴巴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句來,兩行滄淚順着臉頰而落。
閉着眼睛,羽浩強忍着小聲道:“刀”衆人動了動,卻不敢遞過去。“刀……”羽浩吼了一聲,接過從胡老遞來的獵刀,一步一頓的朝老虎走去,衆人只有避讓,甚至沒有敢現在離去,一切都是那麼的悲慟。幾人見狀把老虎翻了個身,羽浩一靠近,都低頭散開了。
緩緩的破開老虎的肚子,掏出老虎的胃臟,羽浩似乎有意般,擱在老虎的胸上,一刀刀的剝着,胃裡沒有,又是一刀刀的分解着食道,緩緩的掏揀着一塊碎骨頭,羽浩沒有哭,沒有眼淚,也許現在他的眼前只有血。靜靜的看着羽浩一刀一刀地,彷彿那刀就刺在自己身上,刺在自己胸口,衆人沉默的安靜,安靜的詭異。
許久,羽浩也許覺得夠了,割下自己的一邊褲腿,包住那片碎骨,輕輕的放在羽彝身上。緩緩的羽浩微笑着,把手伸向身體的背面,一聲牙齒斷裂的聲音,羽浩擡起遺體,沒有去那片墳地,而一步步的朝昨天射箭的地方走去。沒有人奇怪,那一米三的個子怎麼抱得起來,走得動,因爲他們沒有空去想這個。
沒有人跟着,孫三雖然有些奇怪,但還是硬着頭皮跟在後面。
望着現在依舊的事物,愣愣地看着,呆呆地站着,孫三從未見過羽浩如此神情,心裡竟有些冰冷的害怕,只在遠遠的地方觀望着。
對着地上一處黑色煙渣處,輕輕的放下,猶如老爹在沉睡中,害怕把他吵醒一般。刨起一堆樹葉,撒在遺體上,伏在地上,稚嫩的雙手狠狠的刨着地面,一下,兩下。孫三想靠近點去幫忙,卻被羽浩冷冷一眼瞪了回來,那一眼如萬載寒冰般令人窒息,九淵地獄般令人絕望。
天空上,一羣鳥驚慌飛過,哀怨的鳴叫似乎也在爲羽浩悲傷,本是晴朗的午後,突然雷聲滾滾,也許對一切都沒感覺,羽浩只是在刨着,重複着。
聽着空中的悶雷,孫三猶豫着要不要回村裡,一聲激烈的轟雷炸響了整個天空,孫三一震,最後望了一眼在刨土的羽浩,撒腿就往村裡跑去。
經此大變,能陪在羽浩身邊的只有羽彝那冰冷的遺體,還有那堆已經支離破碎的頭骨。
傾盆大雨如同事先已經說明的災難一般,及時而來,手和着水和泥土,稚嫩的雙手滑破的傷口,血順着雨留下的水路慢慢的彙集,和遺體上的血水一點一點的融匯在一起,源源的流着,慢慢的隨着水散去,淡淡的,直留下空氣中那淡淡的血腥味。
胡二撐着傘,攙扶着胡老緩緩的走了過來,胡老蒼老的臉上盡是煞白之色,沒有說什麼,胡老走到羽浩身邊,輕輕的放下,一張很新的草蓆,是胡老命胡二去鎮上現買的。望着沉悶暗啞的天空,胡老張開顫抖的雙脣,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說,沒有嘆氣,沒有言語,兩人很安靜的走來,也很安靜地回去。
羽浩似乎想起了什麼,望着兩人的背影,感激的看了一眼,低着的頭,雨水順着臉爬下去,滴在地上,也許不用去分清是雨還是淚,冷冷的朝天上望了一眼,南方帶着鹹味的雨水並沒有讓羽浩躲閃,任由着雨滴。
漸漸的刨得雙手已經沒感覺,羽浩只是在依舊重複着那動作,也許覺得夠了,轉過身去,抱上遺體,低頭一笑,慢慢的放進坑裡,直起身子站着,眼睛望着遺體,雨水含着淚一滴滴的打在上面,良久,有些機械般的手臂,擡起來揮了揮手。
伏下身子,一把一把地掃着土往上填去,流向甚急的雨水,不斷的衝着,直到羽浩挖着旁邊的地方來填,才能填蓋住屍體,望着已經掩蓋好的墳,羽浩朝一邊的一顆矮樹走去,選了一顆較粗的樹,提起剛纔的那把獵刀,刀勁呼嘯而過,旋起的空氣令刀鋒一尺之內滴雨不進,削去樹皮,削尖末端,一個釘木樁用的木塊,走到老爹墳頭,羽浩摁下木頭。
羽浩擡起雙手,悲慟的吼了一聲,“呀”雙手合拳重重的敲去,錐心的刺痛恍若未覺,一次,一次,不知道到底要多少次他才覺得夠,才覺得心裡的傷痛少一些。不,嘴角溢出的血,很快就被磅礴的大雨洗掉,手上的傷口溢出的血水,一絲絲的噴濺出去,撒在地上,撒在墳土之上。一點點的淡紅卻不能喚回羽浩的一絲清明,他還是沉寂在那份悲痛上,從小到大已是強撐着,爲了父親每次的感嘆,那聲思念的嘆息,每一次都重重的敲在他心頭,所以他從不提那兩個字,是不敢。
木樁入定,羽浩仰面看着天際,一條條垂落而下的雨帶,如刀般割着他稚嫩的臉,也洗去他臉上並不存在的淚痕,舉起雙手,朝天際歇斯底里的吼了出來,身體壓着膝蓋重重的跪了下去。
羽浩提着稚嫩的腳步,緩緩的朝峰頂走去,磅礴的大雨之中,那不算嬌小的身軀,顯得搖曳的脆弱,疲累的身軀時不時的在雨中搖晃着,羽浩心裡沒有怪任何人,他知道上山打獵難免會吃意外,但喪父之痛豈是一般可言,他也許只想離開,離開那個滿是溫存記憶的地方,那個只會讓他抽痛的地方。
看着滂沱的雨勢,越往山上走,樹木越少,及腰的雜草,走得三步一倒,究竟是要去哪,羽浩蒙朧的心裡沒有這個答案。不在前行,躺着柔軟的草叢裡,接受着磅礴大雨,“哈哈……哈哈……哈……”一陣狂笑過後,羽浩靜靜的看着灰暗的天空,那霹靂的閃爍,在他眼裡成了一陣陣撕心的嘲笑。
沒過多久,本已是身心盡疲的羽浩,在磅礴的大雨裡,沉沉的昏睡過去。
磅礴的大雨已經下了三天,村裡滿是躊躇的站在自家門口,都在等待村口出現的那個身影,可是他們都失望了。
沉沉的睡着,淋了三天,羽浩身上盤旋着出生時的那九色氣團,保護着這個孤單脆弱的身軀。
大雨前後下了七天,當第一縷陽光照耀下來,大夥都忙碌着,開始尋找已經失蹤一個禮拜的羽浩,除了一個缺角的墳頭,衆人一無所獲,誰也沒有想到,羽浩會往山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