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夜幕降臨,繁星滿天。

鑼鼓喧鬧中,何久悠悠醒轉。透過窗櫺的縫隙,空地上有許多人在跳舞,隱隱還有歌聲傳來,雖聽不懂唱什麼,但歌聲甜美,就像山澗的溪流般清澈。

起身坐直細聽,胸口卻傳來一陣莫名的疼痛,頭依舊有些昏沉,他推開窗戶,幾縷清新夾雜着芬芳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使他瞬間清醒了不少,視野也隨之變得更加寬闊起來。

有一少女正在載歌載舞,舞蹈跳的是真心好。熱情中帶着一絲羞澀,羞澀中滿含着深情,一舉一動盡顯少女的窈窕身姿。少女的舞蹈彷彿有種魔力似的,將他的視線牢牢吸引,使他消除了頭昏腦脹,忘記了胸口的疼痛。

他環顧四周,偌大的空間簡潔乾淨,一張木牀,一套木桌椅,還有牆壁上掛着的那把金燦燦的匕首,這便是這間屋子裡的全部家當了。

他很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可胸口傳來的隱隱陣痛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現實。

想起陳默,想起張鳳燕,想起追而不得的王靜怡,何久掙扎着起身,拿起手機看了看,沒有一個來電,沒有任何信息,一定是玩嗨了把他忘了,何久不由苦笑。

爲什麼會來到這裡?他努力回憶着剛纔發生的一切,疑問隨即落在了爲什麼會暈倒這個問題上。百思不得其解,他搖搖頭,只覺得腦子裡“咣噹咣噹”響,好似塞了一隻撥浪鼓。

“……?”

一個甜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不知何時,香香端着碗笑意吟吟地站在門口,明亮的眼眸猶如夜空中閃爍的星星,聽不懂她說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是一個問題,可能是問他怎麼樣了。

“我很好,沒事。除了有些頭暈,胸口有些疼之外,一點事也沒有。”何久嘿嘿的傻笑,實則,香香是讓他喝了手裡的這碗藥。

兩人的對話便在這牛頭不對馬嘴中開始了。香香說了什麼何久瞎猜一通,何久說了什麼香香也是一頭霧水,但兩人的談話卻出奇的輕鬆,到最後,一個掩口羞笑,一個哈哈大笑。久別重逢勝新婚,兩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雖然這對話天南地北。

“現在算是我女朋友呢還是我老婆?”看着她那嬌豔欲滴的紅脣,何久突然有種想要親一口的衝動。

香香撲閃着明亮的眼睛,一臉疑問,但僅一瞬間,很快恢復平靜,衝他笑了笑,依舊用那溫柔甜美的聲音說:“頭暈還麼?胸口還疼麼?喝了吧,喝了就不疼了。”

說着,香香嫋嫋娜娜的向他走來,這女孩子真是要人命了,連走路的模樣都這麼有氣質,何久看得癡了,以至於碗遞到脣邊他都沒有察覺到。

“快喝吧,喝了就好了,不會疼了。”

雖然聽不懂她的話,但這舉動倒也不難猜,總不至於這是要吹泡泡吧?突然,那個瘦高個的死樣閃過腦際,她該不會也要殺了我吧?

一股難聞的氣味直衝鼻孔,薰得人幾乎嘔吐,這麼難聞,莫非真是毒藥?他驚恐的往後退去。更讓他驚駭的是,何久後退一步,香香端着碗就上前一步,這更讓他覺得這是一碗毒藥無疑了。他嚇得連連後退,不曾想卻被身後的桌椅絆倒,下意識地右手撐地,一陣痠痛襲來,手腕因突然受力,扭了。

看着他呲牙咧嘴痛苦的模樣,香香注意到了他的手腕,顯然意識到了什麼,放下碗跑了出去。

待何久掙扎着坐到牀上的時候,香香小跑着進來了,手上多了一個墨綠色的瓶子。

“又是毒藥?你這是非把我整死的節奏麼?”何久大吃一驚,又想奪路而逃。

香香突然伸腳一勾,何久一個踉蹌趴倒在桌上,隨即右手被控制住了。

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老子4歲練武練了22年,要是連你一個小娘們都打不過,那我還混個屁呀。何久正要發飆,忽覺手腕處一陣清涼舒爽,一股濃濃的藥香撲鼻而來,一瞬間似乎感覺也不那麼疼了。

看着香香拿出手帕爲自己細心的包紮,何久不禁爲自己剛纔的誤解感到自責,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所以,當香香再次端着碗遞過來的時候,看着她那雙星辰般清澈的眼睛,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容,這麼清純漂亮的女孩,怎麼可能會毒殺她的救命恩人?何久猶猶豫豫地淺嘗一口,味道略甘,入喉清涼,有種心曠神怡之感,不似毒藥。他不假思索的一口氣喝完。死就死吧,好歹墓碑上也能刻上“香香之夫何久之墓”。

喝完之後,胸口居然不疼了,頭腦也不暈了,感覺神清氣爽,無比舒暢。原來,這是治病的良藥,他忍不住爲自己的胡思亂想笑了起來。

何久哪裡知道,這碗藥原本是神婆給香香喝的,只此一碗,可香香卻爲了何久甘願自己受每月三日的噬咬之痛。自然這是後話,暫且略過不提。

爲表謝意,何久塞給她一張百元大鈔,想想覺得太土了,又將脖子上的銀墜解下來爲她戴上。這是他媽媽給他的,再三叮囑不可弄丟。可她老人家沒說過不能送人啊。再說了,除了這個銀墜,真的不知道還可以送什麼,總不至於手機給她吧?

當然,還有一樣東西非送不可,這也是他這次前來的重要原因。橫架在兩人之間的,不是苗族和漢族的區別,而是基本的語言溝通。想的更遠一些,有朝一日將香香娶回家,她卻不會說普通話,怎麼和親朋好友溝通?所以,他特意蒐羅了小學一年級至六年級的語文課本。

“好好學,我走了。”他的苗語依舊半生不熟。

昨天清晨出來到現在,他已經脫離了團隊一整天,重要的是,自己必須對王靜怡表明態度了。

低頭思忖,也不看路,走到門口的時候,迎面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這個人何久認識,正是夯吾寨的武王。國字型臉,高大威猛,目光炯炯,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何久身高一米七五,也不算矮,但和他比起來,仍差了一個頭。

“讓個路。”

話落,何久想起他應該聽不懂自己這不倫不類的苗語,便想推開他。哪知武王猶如一座大山堵在門口,無論何久怎麼用力,他始終巍然不動。

“什麼意思?”何久發現他的目光裡滿是敵意,隨即警戒起來。跟隨着他的視線,他發現武王正盯着自己的手腕。

“你……想要?”何久說着,擡手指了指包紮手腕的手帕。

果然,武王點了點頭。

“早說嘛!手帕而已,搞得像我欠你錢似的……”何久打個哈哈,解下來丟給武王。他的手腕只是扭了一下而已,沒什麼大礙,既然人家要,就給嘍,一塊手帕,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他哪裡知道,他的舉動卻讓香香勃然大怒,一把將手帕搶過,擡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摸着火辣辣的臉頰,何久有些懵逼,正要發火,看到香香的目光裡噙着淚花,心腸一軟,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香香奪回手帕,在他手腕上打了一個蝴蝶結,爲他繫緊鬆垮的鞋帶,輕輕拍去身上的塵土,最後貼心的整頓衣衫。

何久怔怔地注視着她,心裡突然涌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見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香香俏臉一紅,低下了頭。

一旁的武王突然動怒,將香香從何久身旁拉開,手舞足蹈地大聲咆哮。香香低頭一語不發,只有偷偷望向何久的時候,眼睛裡才充滿着一絲光彩。

這吊毛算哪根蔥啊,敢對香香大呼小叫?何久很想痛扁這武王一頓,轉而一想,自己又算哪根蔥?算了,這武王看起來不好惹,還是不要管閒事了,三十六計走爲上!何久鑽了出來,正要逃之夭夭,身後突然有人衝他說了一句,這個聲音他是聽得出來的,出自神婆之口,而神婆說的這番話,卻讓何久如同被點了穴一般再也無法挪動半步。

“你媳婦被人非禮了,你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走了?”

“你說啥玩意兒?誰是我媳婦?”

神婆端了一碗米酒過來,何久哪裡敢喝,連連擺手,只說自己滴酒不沾。神婆笑了笑,道:“你沒感覺到此刻心口處隱隱作痛麼?”

何久吃了一驚:“你……你怎的知道?”

神婆淡淡一笑,道:“試試把你媳婦救下來看還痛不痛?”

“爲什麼救了媳婦我就不痛了?”何久大惑不解,只覺得這事兒怎麼有些邪乎。

“夯吾寨的女子看上心儀男子會送手帕,你可以拒絕,絕不可以轉交,打你一巴掌算是輕的。而你回饋信物,表示同意交往,一年之內要麼你娶,要麼她嫁,否則,她將成爲落花洞女。”

神婆的回答顯然刻意迴避了他的問題,但卻是何久喜歡聽的。看見自己手腕上繫着的手帕,想起第一次見面時自己搶了香香的手帕,頓時明白了她的心意。

“可我沒房。”

神婆搖搖頭。

“我又沒錢。”

神婆還是搖搖頭。

“收不收彩禮?”

神婆依然搖搖頭。

“閒話少說!我要怎麼樣才能娶她?”何久幾乎是脫口而出。

“要麼喝下九十九碗攔門酒,要麼戰勝武王和苗王,或者上刀山下火海。”

何久的心思活泛起來。打架?他倒是不怕,只不過如今手腕受點傷,怎麼着多少會影響點發揮。最重要的是,這武王看起來不好惹,自己怕是不一定能打得過,況且即便打過了,後面還有個苗王金爺。他搖搖頭,否定了以武力解決問題的方案。至於上刀山下火海,聽着就恐怖,還是算了。

“怎麼個喝法?”

神婆告訴他,香香自家釀得米酒,按照規矩,一碗一兩,連喝九十九碗而不倒,便可帶香香當場離開。

“那我要是現在就喝了,是不是帶着香香就可以走了?”

“有多少人倒在這攔門酒前,你覺得行嗎?”神婆嗤之以鼻,一臉不屑。

擦!九十九碗不過十斤,也就十來瓶啤酒,米酒能有多大的勁?小兒科!

何久大笑三聲,十分霸道的將香香拉回身旁,手指皓月,豪氣干雲地吼道:“今晚,帶你走!來呀,上酒!”

香香大吃一驚,嘰裡咕嚕說了什麼,一旁的神婆趕緊告訴他,香香說你瘋了。

“你告訴她,我看不慣她和別的男人拉拉扯扯!”

聽到神婆的轉述,香香愣了半天神,繼而,眸子裡放射出光芒來,看着何久的背影,微微一笑。

有人要挑戰香香的九十九碗攔門酒,夯吾寨的苗人上下沸騰了。前前後後已經有一百位男子前來挑戰了,無一不是豎着進來,擡着出去的,每次挑戰,都引發一場地震,只因爲香香太漂亮了,誰都想娶她當媳婦。

香香猶如一縷春風向他緩緩走來,嫋娜生姿中,何久不禁癡迷。他附耳對神婆說着什麼,而後,端着第一碗米酒突然大聲說了一句剛纔學會的苗語:

“帕,維佳末!”(苗語“老婆我愛你”)

這話其實是有語病的,而且發音還有些不準,就好像外國人學中文一樣,但誰都聽懂了意思,武王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難看,凌厲的目光中似有火噴出。

“娘,我給你帶媳婦回來了!”何久大吼一聲,仰脖飲盡,這份豪爽,不亞於梁山泊好漢。

第二碗,香香偷偷地放了點水,說是一兩,實則最多半兩。何久心知肚明,兩人交換一下眼神,彼此會心一笑。

他再次一飲而盡,當年老爸爲了老媽拳打排寨苗王,今有兒子痛飲攔門酒娶香香!

可是這豪氣干雲沒維持多久,他便倒下了,醉得一塌糊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喝了多少?

少斤缺兩,也就十碗。

酩酊大醉的何久被人擡出了夯吾寨,爲什麼被擡出去,怎麼被擡出去的,他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更是全然記不起來了,只有香香那傾城一笑似乎刻在了心裡,令他再難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