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黑苗寨的苗王名叫麻大拐,八字須,個子不高,眼神卻十分兇悍。聽着神婆的來意後,他沉思良久,對着身旁人低語一陣,那人點點頭,掩門而去。不多時,帶過來一個漢子。瘦瘦的,個頭高高的,兩隻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見到夯吾寨的武王,頓時一抹驚慌自眼眸一閃而過。

“麻爺,叫我來什麼事?”瘦高個壓住內心的不安,低頭輕問。

“犯什麼事你沒有數麼?”

瘦高個能感覺到麻大拐那凌厲的眼神在他身上掃過,彷彿要吃人似的,瞅得他心裡直髮怵,雖然嘴巴上還在否認,可心裡已經沒有了底氣。

神婆蔑視一笑,道:“我想你還不清楚蠱魔的厲害之處吧?放心,一下子死不了的,蠱蟲會慢慢吃掉你的五臟六腑,吸乾你的血,到那時,你就像是一截乾枯的木柴一般……”

“你說什麼?”麻大拐心頭一沉,往前踏了一步,目光突然變得兇狠,好似要把神婆生吞活剝了一般。

神婆心頭一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夯吾寨武王馬大年見狀,跨前一步,將神婆往身後一拉,迎着麻大拐那吃人的目光,冷冷一笑:“動她,你試試?”

“敢對我黑苗寨下蠱,我必不饒你!”

“黑苗寨對我夯吾寨下蠱在先,這筆賬要算算清楚!”

黑苗苗王和夯吾寨武王彼此對視,針鋒相對,誰也不讓。但終究是麻大拐理虧,眼神瞥向瘦高個,其意像是說,吃飽了撐的,讓你去招惹蠱苗,你來收場。

見武王在這次對決中不輸下風,神婆的膽氣足了些,躲在武王身後叫道:“麻爺若想護短,可曾想過後果?”

麻大拐沉默了。黑苗的人犯了別人寨子裡的規矩,別人的寨子來要人,理所應當。若今天護短,傳出去非但名聲不好聽,還與田大金結下了樑子,更何況,來要人的,是誰也惹不起的蠱苗。

神婆回來後,和餘當寶香說了一些話,他的臉一下就白了,垂拉個頭,一言不發。

這時候,餘仰香香挺着大肚子出來了,怯生生的問神婆自己還有沒有救。神婆看着她,問:“他給你下了蠱魔,你知道嗎?”

餘仰香香告訴神婆,一開始,她並不知道,只是覺得,總有人在呼喚着她,總是夢見一個人,告訴她,去找他。 誰知那人見了她,就要對她動手動腳,她十分反感,自然抗拒,可抗拒之後,又不自覺的想他。可哪裡知道,就在這自相矛盾中,肚子一天天大了。

神婆點點頭,將那黑苗漢子關進了一間小屋,然後告訴餘仰香香,這個漢子,曾搭救過夯吾寨裡的人,那人教會了他下蠱,並給了他一隻蠱蟲,但卻沒有告訴他下這個蠱的後果。在山上偶遇你之後,被你的容貌所迷住,便欲下蠱將你控制。許是你也是蠱苗,故而蠱毒在你身上未達到如期效果。於是,蠱蟲開始反噬了,你的肚子才一天天變大。現在,你跟着我,親手解決掉他。然後我再作法,那麼,你還有活下來的機會。否則,你只能腹脹爆裂而死。

阿莎走過去坐在香香身邊,不知該說什麼來安慰,只是摟着她的肩膀,陪着她一起沉默嘆息。驀地,她看到了香香流出了紫黑色的鼻血!

“神婆……”阿莎有些驚慌的叫了起來。

神婆眉頭一皺,手伸進了衣襟,香香一見,下意識地後退,可一間房子能有多大,退到頭了,又怎麼辦呢,一屋子的人,只敢站在那裡,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神婆從衣襟裡取出一隻蠍子,把蠍子放在香香的手上,然後喃喃自語了不到一分鐘,摸了摸香香的臉,她瞬間臉色蒼白。

阿莎連忙走過去扶住了,她也害怕的要死。一直在不停地抖動,扶住香香的時候,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抖動。

只聽神婆道:“你坐一會,十分鐘後,到坪子裡去。其它的人,跟我出去!”

阿莎緊緊摟着香香,雖然害怕,卻還是不停地安慰着:“不怕,不怕,我在呢,我陪着你呢,不怕的!”

過了一會,阿莎扶着香香出去。只見坪上豎了一根柱子,尖尖的一頭插到了土裡,燃起了幾堆火,神婆的身上,爬滿了蜈蚣和蠍子。

再看那黑苗漢子,已經面如土色,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威風,不停地求饒。

阿莎將香香攙扶到了坪裡,爲了不讓自己驚恐地尖叫,香香使勁咬住了嘴巴,身體完全靠在了阿莎身上,已經沒有力氣站立了。

神婆一聲吆喝,這時候過來兩個人,提了一桶血出來,神婆喝了一口,然後把一條小蜈蚣放進了嘴裡。過了一會,張開嘴,蜈蚣爬了出來,神婆託着那條蜈蚣,走到香香眼前,伸出手,道:“去,把它餵給他吃。讓他吞進去。 ”

“我不想害人……”香香拼命地搖頭。

神婆冷笑道:“如果你想活下來,就照我的辦!”

香香拖着沉重的腳步挪到那漢子面前,那漢子哭道:“你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香香本就心懷憐憫,聽他連哭帶嚎的哀求,心腸更軟,哪裡還能再下得了手,回頭看着神婆。神婆冷笑道:“中蠱者和施蠱者,兩人必死一個。你若慈悲心懷讓他活命,那你就必死無疑。自己考慮!不過你的時間不多了!”

那漢子突然竭斯底裡的吼道:“你……好毒的心腸!……”

神婆臉色微微一變,勃然大怒,不容那漢子再說話,立刻指示苗人撬開他的嘴。

一個苗人迅疾將漢子的嘴捏開,另一個在後面揪住頭髮,讓他頭仰起來。香香猶豫着走上前去,拿起蜈蚣,遲遲不願放下,神婆大吼一聲:“再若延緩,你也必死無疑!”

餘當寶香慌了,趕緊將蜈蚣放在了那漢子嘴巴上,蜈蚣開始吐出黏液,滴到漢子的嘴裡。那漢子衝着神婆瞪着眼,初始還在掙扎,可漸漸的,好像有點神智不清了的樣子,開始流口水。

神婆突然催促道:“快,放進去,讓他吞下去! ”

一想到這個瘦高個的漢子即將葬送在自己手裡,香香痛苦到了極點,幾乎都扭曲了的臉。還是餘當寶香下的手,二話不說把蜈蚣放了進去,那左右兩個苗人,很迅速地託直他的頭,閉上他的嘴。

那漢子的眼睛鼓出來了,只看到他喉嚨在很迅速的動,不一會,開始流出紫黑色的鼻血,跟着嘴巴也開始流血。

這時候,神婆開始用那桶血潑那個漢子,一邊潑,一邊唸唸有詞,然後脫下了上衣,竟然從身上游出去一條蛇,咬住了那漢子的右手中指。

蛇不一會就回來了,神婆捏開蛇嘴,用手指頭在蛇嘴裡一劃拉,走到香香眼前,把那從蛇嘴裡抽出來的手指頭伸到她眼前,讓她含住,把黏液吞下去。香香好像已經呆了,直到神婆說了兩遍,她才反應過來。

當香香吞下第一口的時候,漢子開始嘔吐,全是蟲子,然後就是血,沒到五分鐘,那漢子,便死了。

金爺見狀,派了個人,把那屍體送到了那個黑苗寨子,並帶去了一句話。麻大拐呆了半晌,道了聲“就這樣吧”,便負手而去,他自然明白,金爺這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

第二天清晨,香香在家裡拉了一灘血,腹大如鼓變得平坦緊緻,臉色也跟着紅潤起來。身體雖然康復,可精氣神卻依舊萎靡不振,彷彿一朵蔫了的花。

神婆疑惑道:“因已除,病未解,只怕另有因果。”

餘當寶香急忙問女兒還隱瞞了什麼事,香香堅決搖頭,矢口否認。何久是他心底深處的秘密,她早已和他有約在先,無論發生什麼事,絕不向任何人透露兩人的半點情感。不爲別的,只是夯吾寨的規矩太嚴苛,要是被苗王知道她喜歡上一個漢人,那全家都得遭殃。

見女兒嘴犟不肯說,阿爹趕緊詢問是否有解救之法,神婆不說話,伸出手來,勾了勾手指。

見餘當寶香呆若木雞,一旁的阿莎急了,拿出自己的零錢,看着餘當寶香,提醒道:“我就這麼點了。”

餘當寶香這才反應過來,“哦”了聲,到裡屋取出多年積攢的積蓄盡數交到神婆手上。

神婆露出一絲笑容,這才接着往下說:“若要根除,唯有以毒攻毒。今日日上高杆前,需要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未婚男子身上下情蠱。快些找,遲了,便再也無藥可醫。”

早說還可以附近寨子找尋一番,如今時辰都要到了去哪裡找?這老巫婆怎麼不早點去死?!阿莎氣得差點破口大罵,但理智告訴她,趕緊找人才是上策。

“這……這不是害了人家麼?”餘當寶香皺着眉頭。

神婆擺擺手,道:“此言差矣。若下蠱成功,他生,你生。他死,你亡。他若移情別戀,兩者皆亡。”

餘當寶香道:“那還不是害了人家麼?”

神婆打個哈哈,道:“誰人不知夯吾寨裡有個名叫餘仰香香的是個千古美人?我倒是覺得,反而還是對方的福氣。只不過,你女兒有沒有這個福分,那還要看她的造化了!”

金爺立馬召集了族裡所有未婚男子,一一盤問,甚至連五六歲的孩童都不放過,但讓人扼腕嘆息的是,族裡沒有一人符合要求。

時間越來越近,香香的精氣神也愈發的差了,直至日上高竿時分,她已變得面色蒼白,身體搖搖欲墜,要不是姐妹扶着,恐怕她早已癱軟在地。

莫說香香,這烈日當空,即便像金爺這樣武藝高強的苗王,也有些酷熱難當,其他苗人顯然受不了,眼見着時間到了,香香似如風中殘燭,紛紛扼腕嘆息着走了。

終於,香香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阿莎已經淚流滿面,阿爹餘當寶香更是老淚縱橫,哽咽難言。

阿莎哭道:“香妹,我捨不得你,你不要死……”

“人終究……要死的……不要怪阿爹……這是我的命吧……”香香斷斷續續的說完,吐了一口鮮血。

神婆繃着臉從屋裡走出來,看看時辰,嘆口氣道:“既然天不助你,那你就自救。”

聽到還有辦法,阿莎氣得直跺腳,這老巫婆,有辦法不早說!心裡雖罵了她祖宗十八代,嘴上卻道:“神婆還請救救香妹,哪怕是要我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神婆撇了撇嘴,搖搖頭:“你的不成,要她阿爹的才行。以命換命!”

聽到要以阿爹的性命來換取自己的生命,香香堅決反對。餘當寶香爲救女兒,急切的拉住神婆的手,道:“懇求神婆,把我的命給我女兒!”

“好……”

神婆點點頭,正要施法,香香掙扎着站起,用盡全力叫了一聲:“爹若執意如此,女兒必將遭天譴!請恕女兒不孝,來生再報答您的養育之恩!”說着,抽出隨身匕首就要往自己的胸口扎去。

“臥槽,你們在拍戲啊?”

聲音洪亮,高亢,接着,一個年輕人從不遠處的樹林裡鑽了出來,赤着上身,頂着烈日,披着陽光,滿頭大汗的出現在衆人面前。

這着裝,是外鄉人無疑了,夯吾寨從來不與外族人聯繫,更何況還是一個漢人。或是光線的關係,在香香眼中,這個人卻顯得異常高大,身披萬道金光,猶如羅漢下凡。待看清楚來人的面貌時,她渾身一震,完全愣住了。

金爺立馬繃緊了臉,大吼一聲:“外人不得干涉,走開!否則,性命不保!”

只不過,金爺說的是苗語,語速又快,何久哪裡聽得懂,還以爲是和他打招呼呢,他揮揮手,哈哈一笑,習慣性的從褲兜裡掏出煙盒,抖出一支香菸來遞過去:“大哥,這裡是夯吾寨麼?我找個人。”

敢叫苗王大哥,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何久了。好在金爺也聽不懂,要不然,就衝他這句話,必定會被金爺打得半死。

香香和姐妹也聽不懂,餘當寶香一輩子都沒出過山,更是聽不懂。好在神婆遊走四方,見過一些世面,漢語雖說得不利索,但總算可以有一些交流。

“小夥子,你是漢人?”

“我是中國人。”何久撇撇嘴,都什麼年代了,還“漢人”,這老太婆穿得跟個殭屍似的,莫非腦子有問題?

“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出生的?”

“1991年11月29日2時……”何久突然撇撇嘴,蹦出一句話來,“腫麼滴,給我介紹對象?”

神婆聽罷,眼神中突然放出奇異的光彩,拍手大笑,這笑聲猶如一隻野鴨在叫,聽得何久有些頭皮發麻。

“天意!此乃天意!”神婆再次大笑。

“天意”這玩意兒,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也是何久腦子機靈,拔腿就跑,可沒跑出幾步,被金爺如同捉小雞似的拎了回來。

神婆問他跑什麼,何久“擦”了一聲,道:“通常情況下,天意兩個字預示着我沒有好下場。就當我沒來過,先走一步,goodbye!”

“你是怎麼知道我姓氏的?”神婆吃了一驚,自己年輕時漢姓“古”,已不用四十載,這個小娃娃怎麼可能知道我的過去。

可她的疑問沒有等來何久的回答。餘當寶香跨前一步跪在神婆面前,苦苦哀求她施法,要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女兒的性命。神婆笑着擺擺手,兩人的對話何久是一個字都沒聽懂,但餘當寶香那滿眼淚光中哀求的眼神讓何久突然渾身一震,八個月沒見,她怎麼成了這副模樣?見他發愣,神婆又笑了,將他領到香香面前。

這是何久第十九次見到香香。雖然她面如白紙,緊閉雙眼,可依舊掩飾不住那份驚人的美。王靜怡算是漂亮了,可和她比起來,那就是一塊煤渣和一塊美玉相提並論,根本無法比較。

可是這麼漂亮的女孩嘴角流血,雙眼緊閉,看那樣子好像活不了多久了,他忽然想起“紅顏薄命”這個詞來。何久拍拍她的臉,叫道:“你怎麼了?怎麼會吐血啊?”

神婆道:“握着她的手,說你喜歡她,要和她結婚,永遠和她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簡直臥槽了!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這哪好意思嘛!再說了,八個月前只不過小小地親了一下,這就要永不分離了?

何久眯着眼,透過香香衣褲的輪廓,再憑着自己的閱歷,確信她的身材也是相當有料的。

她還是那麼美。何久微微一笑,一生一世在一起也蠻好,畢竟,這是他的夢想。

香香不言語,但見到何久笑的時候,她也笑了。

“你們……認識?”神婆發現了端倪。

一抹驚慌自香香的眼神中一閃而過,她偷偷掐了一把何久,香香清楚的很,這時候,說錯一句話都會要人命的。

好在何久也不是傻子,立馬回過神來,道:“我要認識她就好了!感情這東西,不是我說喜歡就喜歡,還得要她喜歡才行。再說了,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呢。”

神婆道:“她叫香香。只要你發了誓,我給你做主,她一定是你老婆。”

“你是她媽呀?”何久吃了一驚,見香香衝他搖搖頭,心裡一陣疑惑,特麼的不是你媽瞎折騰個鳥!

神婆不語,轉身對餘當寶香說了一通,餘當寶香聽了,向何久跪着走來,不停地磕頭謝恩。神婆道:“這是香香的阿爹,他同意了你倆的婚事。”

一旁的阿莎聽到了,也趕緊向何久跪地磕頭。何久開始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這事兒似乎還帶着點邪乎,不願發誓,神婆大叫一聲:“你再不說她就死了,你忍心看着香香死嗎?”

何久站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發個誓就能夠救一個人,但他也不願意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自己喜歡的女孩。雖然這顯得十分荒誕,但如果自己發了誓,香香還是死了,那麼至少自己問心無愧。

此刻,是真還是假已經不重要了。他看了一眼香香,嘆口氣,特麼的就全當是演戲吧,你是女主角,我是男主角,我們在演一場生死別戀,又或者,權且當作婚禮彩排吧!

這麼一想,何久聳聳肩,也便放下心理包袱。既然是演戲,那就乾脆演的逼真一點,老子不僅會說,還會親。

一番誓言說得比神婆還要感天動地,甚至都有些驚天地泣鬼神,臨了,他俯身捧着香香的臉龐,瞅準小嘴,“啵”的一聲,狠狠親了一口,不過癮,又親一口,還不過癮,再親一口。見了十八次面,一口氣親了十八下。

衆人何時看到這麼奔放的場景,不禁目瞪口呆,倒是神婆顯得略微有些緊張,看着一隻透明如小指般大的蟲子迅疾的鑽進了何久的身體裡,她長長地吁了口氣。

對於神婆來說,事情出乎意料的完美,甚至完美中的完美,自己的地位毫無疑問可以再上一個臺階,成爲千人供奉萬人敬仰的仙婆。

可對於何久來說,噩夢這纔剛剛開始。發了誓言,他起身就要走,看來導遊說的是對的,夯吾寨的確有些邪乎,下回和香香見面,還是在馬蹄坡好了。誰知剛起身,突然一陣頭暈目眩,“噗通”一聲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