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餘當寶香千般不捨,卻也萬般無奈,若非如此,不僅將會永無寧日,更有可能發生流血事件。馬大年和麻三怒也紛紛加入勸說的行列,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真要和洞神完婚,那實在是一件痛惜的事。但香香意志堅定,不是她一定要落洞,只是如果不這樣做,何久一家今天就別想走出夯吾寨,排寨和夯吾寨也必定彼此磕得頭破血流。爲了自己鬧的雙方仇恨深種,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

只是何久對此不以爲然,仍舊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樣,湊過來告訴香香,你是落花洞女,我就是落花洞男,去哪兒我都陪着你。

香香搖了搖頭,正色道:“不要亂說話,不然沒命。”

從來沒見過她的臉色如此嚴峻,何久知道自己剛纔胡說八道惹她生氣了,趕緊閉口不語。身後的何所懼一陣疑惑,兒子天不怕地不怕,誰的話也不聽,怎麼卻偏偏讓這個香香製得服服帖帖。

怕走後有變卦,更懷疑這是香香的權宜之計,馬大年立即讓仙婆開臺設法,擇日不如撞日,時間麼,就定在今天。麻三怒雖然牴觸,無奈此地不是排寨地盤,只能聽之任之。

仙婆極不情願地遵從武王之意開壇設法。這本不是她的初衷,香香成爲落花洞女,今後再無矛盾摩擦,自己原本想好的計劃因爲楊妹久一家的闖入而要全部推倒重來。她巡視衆人,警告大家開壇設法時不得竊竊私語,不得大聲喧譁,若有要事,先行提出解決。說完,目光恨恨的地射向楊妹久。

果然,聽到她這樣一說,楊妹久立即站了出來,要求香香成爲落花洞女之前先解除了何久身上的子蠱。對於她來說,香香死不死的跟自己沒關係,只要兒子無恙。

香香搖搖頭,告訴她同心蠱不是她下的。楊妹久哪裡相信,當即面孔一板,你就要成爲落花洞女了,難道還想要何久陪你一起?

她沒有把最後一個“死”字說出來,怕兒子聽到後會控制不住大發雷霆。香香想了想,點點頭,表示同意,目光瞥向仙婆,那意思是說,你下的蠱,你來解。

仙婆只找了香香的替死鬼,何久死不死的她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現在倒好,蠱蟲非但自己沒控制住,反而讓人將了一軍,她突然覺得有點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面對楊妹久的咄咄逼人,仙婆突然靈機一動,告訴楊妹久同心蠱凡人不可解,但洞神可解,待香香進入山洞後,向洞神表明,自會解除。

落花洞女是苗族三邪之一,從來只是傳言,至今未曾親見,一時之間楊妹久也是半信半疑。何所懼是一千萬個不相信,可自己現在不能說話,一旦說話,氣血必定上涌而吐血倒地。如果馬大年看到自己受傷了,保不準會下手,到時一家人將成甕中之鱉,任人宰割。

楊妹久顯然沒有料到丈夫會受傷這麼重,見他不說話,以爲默認了這個做法,也便不作聲。

“媽,什麼叫落花洞女?”何久簡直好奇得要死。

“結婚。”楊妹久簡明扼要地告訴兒子,她不想說太多,免得他知道後場面會失控。

餘當寶香焚香跪地祈禱,已是老淚縱橫。女兒性情溫婉善良,愛說愛笑,不是沒人疼,也不是沒人愛,卻要淪落爲洞女,叫他心裡如何割捨得下。但壇已設,法已施,香已燃,開弓沒有回頭箭,雖不捨也只能如此。

香香穿着火紅的嫁妝從屋裡走了出來,原本婀娜多姿的她更顯美麗。她低着頭,一語不發,磕完頭,由阿爹和仙婆引領着出了家門。路經何久身邊的時候,香香擡起頭來,露出一絲微笑,只是這笑容看起來多麼讓人心碎。

“我美麼?”

她努力壓制着情緒,儘量使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但這種極度的壓抑,讓人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哭泣。

“我的新娘子最漂亮!”

無奈何久身胖心粗,滿腦子都是感激。感謝老媽老爸成全,感謝岳父大人,感謝善良尊貴的仙婆,甚至他想感謝馬大年和麻三怒,要不是這兩人一番鬧騰,說不定自己還無法這麼快與香香結婚呢。

香香苦澀一笑,仙婆生怕出了紕漏,不停催促着快走,免得耽誤了好時辰。香香突然衝着何久深深鞠了一躬,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能不能大點聲?”何久感到疑惑,怎麼感覺不像是結婚,倒像是奔赴刑場慷慨就義的模樣?

香香又張了張嘴,仍舊說不出一句話,仙婆又開始催促了。何久更加疑惑了,一把拽住她:“你去哪裡?我跟你一起吧?”

仙婆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瞥向楊妹久,意思在說,管好你家的兒子。

楊妹久狠狠的在何久手臂上掐了一把,用極低的聲音警告兒子不許說話,這是在結婚,過了時辰惹怒了洞神那就不好辦了。

結婚怎麼冒出來一個洞神?

那是什麼鬼?

我結婚關這個洞神鳥事?!

很快他就釋然了。想必這是夯吾寨的結婚習俗,各個地方都不一樣。

香香最前,仙婆和餘當寶香其次,走到家門外一棵大樹下的時候,香香回過頭來,泛着淚光,注視着情郎許久。何久的心早已被“結婚”兩字勾去了,立刻朝她做了一個飛吻。香香再次張了張嘴,而後苦澀一笑,轉身離去,衆人也跟隨着離開。

“帕,維佳末!”

當何久的吶喊隱隱傳來,馬大年和麻三怒臉色一變,而香香含笑哭了。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漸行漸遠,漸遠漸弱。

最後看不見,再也聽不見。

何久呆呆地站立着,不知怎的,想起香香三次張嘴欲呼,似乎要對他說什麼。他努力地回憶着香香說話時的嘴型,這句話應該不長,不是五個字就是六個字。

可是,香香到底想說什麼呢?有什麼話不能明說?

“爸,媽,我總覺得這事兒有些不對勁,我去看看……”

話音未落。

“咚”!

劇痛自後脖傳來,何久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剋制了兩三個小時,加上剛纔的一發力,何所懼再也壓制不住心口的洶涌澎湃,仰頭噴出一口鮮血,靠在牆壁上,面色慘白如紙。

楊妹久趕緊攙扶着丈夫,不無感慨。香香此舉對她而言可謂一舉三得,既可以解了兒子的蠱毒,又可以使全家安全出寨,同時還能斷了與兒子的往來。若非她是夯吾寨的,還真有點捨不得了。

目光瞥向昏倒在地的兒子,煩惱才下眉頭,又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