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2 章

夏天天亮的早,敞開的窗外已經陽光明媚,從躺着的地方往外頭望去,就看到一片高遠的天空,萬里無雲。耳邊鳥鳴啾啾的,環境十分的宜人。

不過對於張靜來說,這種宜人簡直有點過頭了。

後腦勺那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甚至還能感覺到陣陣的鼻息噴在自己的頭髮上帶起髮絲的躍動。腦袋下面有點硌,眼角瞥過去,發現枕着的不是枕頭,而是條並不屬於自己的胳膊。整個後背熱乎乎的,腰上很沉,另一條不屬於自己的胳膊正橫在上頭摟着自己的腰。

張靜頭皮都炸了,對於眼前的情況完全的理解不能。抓緊回憶昨天喝醉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結果發現除了痛快出汗之後的舒爽感覺之外,唯一還有明確記憶的就只有那些美味,連自己是什麼時候換了貼身衣服的都不知道。

“醒了?可還頭痛?若還覺得不適,也可喊館中醫生來看。”背後熟悉的嗓音傳來,帶着一絲倦意,應該也是剛醒。

張靜都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慌里慌張的應了聲:“不用。”就掙扎着想要爬起來。無奈緊張過頭,手腳全都不聽使喚,掙了幾下,人沒爬起來,反而自己絆了自己,重重的摔到榻上,磕的下巴生疼。

文瑞大驚,一下子坐了起來,把張靜扶住,仔細去看他有沒有受傷,又伸手幫他去揉:“怎地如此不小心。”

張靜欲哭無淚,擋住文瑞,自己胡亂揉了兩把,先解決眼前的問題:“那個,文、文兄,你、你我……怎地……”

文瑞看他用力的揉,幫他擠了冷水的布巾來捂:“你昨晚喝醉了,我也有點上頭,那池子水溫又調的高了些,沐浴之後都有些體力不支,便胡亂睡下。倒是爲兄睡相不佳,可曾壓到賢弟?”

文瑞的這種坦蕩始終是張靜捉摸不透的地方,對於他來說,那就是種純粹的具有顛覆性的力量。被文瑞如此坦然的反問,之前自己的那種慌張倒好像成了大驚小怪。

文瑞摸透了張靜的脾性,看他一臉茫然的搖頭,自然聰明的轉移話題:“昨日泡了溫泉,今日下午可以去試試冷泉。賢弟早飯想用甚?此間食物精緻,要及早吩咐下去準備新鮮的上來纔好,蓮子粥可好?”

被文瑞三言兩語繞的頭暈的張靜最終丟下一句:“文兄決定便是。”就跑去隔壁換衣服了,心裡還嘀咕褻衣雖舒服也總歸是褻衣,文兄怎地看起來一副不想換的樣子,好像不太體面?

正一邊想着一邊胡亂扯衣服上的帶子,文瑞一手搭着一件冰蠶絲的大氅推門而入:“方纔忘了說,此間隨意,白日裡外頭披這個便是。”

張靜被嚇一大跳,一個瞬間轉身,把文瑞也嚇了一跳,隨即想起自己衣衫大敞,又手忙腳亂的去遮掩。好在文瑞沒做什麼多餘的事情,雖然好像在偷笑,但總算把衣服放下就走了出去。

張靜大鬆一口氣之餘,又對自己的行爲十分鄙視。這麼一驚一乍的,如果被夫子看到,鐵定又得是一頓說。不過,如果夫子知道自己到這種地方來玩,那大概就不是被說那麼輕鬆的了。

搖搖頭,反正來都來了,再擔心這些也沒用。低頭把褻衣帶子又重新紮好,披上那件大氅。絲綢的料子觸手順滑柔軟又輕便,顏色鮮豔圖案繁複,穿在身上卻一點也沒有拘束感。

萬惡的有錢人,感嘆完,心情也整理好了,張靜推門而出,已經把剛纔醒過來時候的尷尬忘的一乾二淨。

文瑞不再故意刺激他,張靜的日子就很好過。吃過早飯就拖着文瑞去參觀昨晚泡的溫泉,他後來聽文瑞解釋才知道,原來那池子是人工的。

一邊看一邊心裡就不由感嘆,有錢人的生活果真是別具一格,連這種東西都能仿造。據說那池子裡頭圍起來的都是天然的溫泉石,是花了大價錢從外地運來的,反正從外表看是完全看不出來那是人工製造。

爲了保持水溫,池下的地火管道更是四通八達,燒火的竈頭在他們院子的後面,大的張靜覺得自己整個人鑽進去都沒問題。

不過到底是竈間,沒有祛熱的冰塊,反而有個大爐子,張靜待不了一會兒就熱的受不住逃了出來。聯想到那些在這裡工作的僕人,又開始覺得不忍。

文瑞給他寬心:“此間燒火的下人,夏日裡每月所領俸銀是與別人不同的,足有二十銀。就譬如將軍戰死沙場卻能博得名垂青史,做甚都是一樣的。”

到了下午,文瑞又帶他去泡普通的池子,也就是泉館最出名的冷泉。

冷泉並不全是人工的,就比如他們現在泡的這個,是天然的地下水涌出形成的泉眼。就算夏日裡最熱的天氣,那水也是觸手冰涼,站在池邊,甚至能看到水面上飄着一層薄霧。

張靜咋舌,暗暗稱奇。文瑞先帶他去旁邊人工的小池子裡泡了一會兒,等身體溫度也稍微涼下來了纔來到大池子裡。否則直接進去大池子,很可能會出意外。

可能是適應過的緣故,踏進大池子的時候張靜倒是沒覺得太冰涼。很快整個人泡到池子裡,周身就被瀰漫的霧氣籠罩起來。

霧氣很淡,不會造成視野模糊,但是卻很成功的營造出一種如夢似幻的仙境般的感受。池子中心有一定的深度,張靜一個猛子紮下去,兩下到了對岸浮出水面,長出一口氣,心底那種痛快,簡直是形容不出。

文瑞也游過來,又帶着一個托盤,盤裡放着幾串葡萄,還有蜜瓜之類,另外又有一套酒具,卻是別具一格的竹製。

“冷泉冰寒,久泡寒氣入體,故而要略飲些酒驅寒。但昨日觀賢弟着實不勝酒力,所以愚兄今日特意命他們備了這藥茶。”

張靜這才知道原來那不是酒具而是茶具。端起來仔細看了一會兒,只覺得做工精緻,本身帶着一股清雅的淡淡香味,其它就說不出來了。

文瑞拿過杯子,他就倒了一杯出來喝。說是藥茶,入口也不覺得苦,反而回味還帶着絲絲的甜。半杯喝下去,就覺得從胃裡蒸騰出一股暖流,緩緩的往四肢百骸涌。

渾身暖起來,被冰涼的水包圍着,感覺也越發的舒適起來。池邊水深很淺,水下還埋了光滑的石塊,張靜倒在上面,頭頂藍天白雲,身下碧波清浪,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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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直到晚上回到家裡,張靜都還覺得皮膚上彷彿殘留着那種冰涼舒爽的感覺。只是很快,當文祈趴到他懷裡,勾着他的脖子,用可憐兮兮的小眼神譴責他夥同老爹一起把他拋棄了兩天一夜的時候,小孩子身上帶着的高體溫立刻驅散了這種舒爽。

一邊安撫文祈,一邊和老孃絮叨着。因爲對老孃和夫子,文瑞讓張靜說的都是自己邀請對方去王府裡玩,所以老太太十分好奇王府是什麼樣子的,一直跟張靜問個不停。

有些張靜還答得出來,但是問到王府裡的牀是什麼樣子的,丫鬟漂亮不漂亮之類的問題的時候,張靜就覺得各種罪惡感。

他平時去睿王府也就在書房裡坐坐,頂多在花園裡逛下,這些問題他哪兒知道。信口胡掰的應付着老孃,心裡各種發虛糾結,心想下次是不是得跟文瑞也交流下這些事情,好應對老孃的好奇心。

夫子那邊反而好過的多。老先生常年教學生,什麼奇奇怪怪的花招沒見過,壓根就不信張靜這兩天是在王府裡過的。

不過,年輕人也有年輕人的需求,只要不是去闖禍,偶爾裝作不知道反而更好,所以他也就沒有干涉。

這讓張靜的愧疚又深了一分,看着手裡的小金牌子,思想激烈的鬥爭着是不是要找時候帶老孃和夫子都去開開眼界。

那是文瑞在離開泉館前讓人準備的,據說拿着這牌子,張靜隨時可以去泉館消暑,而且還可以帶一到二人隨行,而費用只要是在普通消費的範圍內,一律可以減免。

當然文瑞也關照過,如果看到張靜帶着年齡相仿的朋友去就要去通知他一下,不過這事兒自然不會跟張靜本人說了。

不過時間過的飛快,還沒等張靜跟自己糾結出個子醜寅卯來,月中已經到了。

對於老百姓來說,中元節相比較清明,重要性是一點不差的。張靜這會兒也沒了遊玩的心思,家裡要準備那天過節,學裡則要開始準備新學府的落成典禮了。

這段時間文瑞也不得閒,中元節皇家是照例要領頭大放焰口的,請高僧備酒食,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每天佔據了他幾乎全部時間,讓他連兒子都找不到時間去看。

焰口是從十四日晚上就開始放的,持續了一天一夜,等好容易折騰完,已經是十六日清晨。想起張靜十四晚上還抽空來看過,但是後來他被人喊去參加祭禮,等回來再找時已經看不到人了。

有心想去張家看看,但是連續一天兩夜幾乎都沒怎麼閤眼,實在支撐不住,只能倒頭去睡。一覺醒來已經過了午時,這才洗漱了往學堂去。

張靜這陣子都泡在工地上。

眼看着要完工,除了幫忙駐守的兵丁,匠人是散了又一批的,眼下不過幾個人還在做活,都是最後的傢俱打磨上漆這類事。

中元節的時候給這幾個人放了假,等十六再去學裡看,大概那些匠人都是城裡的,倒確實沒有在學府裡做給鬼上香燒紙錢這些讓人鬱悶的事情。

張靜鬆了口氣,又繞着整片學府轉了一圈,再次確定沒有什麼遺漏。這裡的一切,甚至可以說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親自決定要不要使用的。

現在工人散去,新房子的感覺漸漸越來越清晰,每次在這裡轉悠,張靜都覺得心裡對這個學府有着一種強烈的歸屬感。

要說老房子和老學府就彷彿是從小照顧自己長大的長輩的話,那麼這裡,就是真正屬於他自己的,他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