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1 章

等到心思再次略微清明,張靜發現自己已經泡在溫泉裡了。好吧,對於中間怎麼過來的印象不深了,但是好歹還記得是自己給自己換的衣服,總算還沒丟臉到完全無法挽回的地步。

能覺得頭腦清楚了一些是因爲溫泉的熱度似乎把身體裡的酒精給蒸發了一點。張靜懶洋洋的靠在池子邊上,仰起頭,極目所至是一望無垠的深藍色夜空,銀色縹緲的天河跨過蒼穹,橫亙在高遠的夜空裡,羣星璀璨。

張靜突然想起來他劉大哥到這裡之後的第一個夏天,那是劉愷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到原始的從未被污染過的美麗夏日夜空。

那天正巧是個月半,晚上張靜起夜,因爲是夏天,自然也不用夜壺之類,就直接跑到屋外解決。

月半的時候月亮最圓,明亮的不得了,夜色也就特別好。在屋裡就能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到那銀盆一樣的球體掛在天幕上,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耀眼。但大劉還是覺得晚上這麼亮應該不單單是因爲月亮大,結果一出屋門就被深深的震撼了。

那漫天的繁星燦爛的讓人幾乎不忍逼視,在大劉的年代,這樣的景色大概只有在大型珠寶展上,有超級富豪願意花錢買鑽石堆成山再打上大型聚光燈才能達到。

不過,無論如何,星羣所具有的來自大自然的震撼力也始終是人力加工的物品所無法企及的。

而從那滿天繁星中間穿越而過的銀色紗練,顏色則純粹的無法形容。那就是光與光交織的天幕,你可以說它因爲明亮而完全沒有了任何色彩的雜質,但也可以說,那包含了所有人間可能見識到的色彩。

它就靜靜的橫亙在那裡,如果盯着它時間長,還會感覺到有一種十分緩慢的流動,緩慢到,就彷彿能從那銀色的光流中看到整個地球從誕生到現在,承載着一切的時光流轉。

而今晚的夜空,恰恰也是同樣的美麗和震撼。

以前張靜從來沒有覺得頭頂這片天能有什麼好看,直到那晚他劉大哥把自己對於夜空的記憶和張靜共享了一下,再往後,張靜才漸漸的開始懂得這種帶着敬慕般感情的喜愛。

今晚之前的火鍋逼出了身體裡的熱量,現在泡在溫熱的泉水裡,身體是無限的放鬆。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能感受到夏夜的涼風輕輕拂過,在皮膚上激起細小的顆粒,酒精帶給身體的酥軟感覺經由熱水泡了更加明顯,舒服的讓人想要喟嘆。

張靜遙望着頭頂的星空,眼神漸漸放空,感覺自己舒適的簡直靈魂都要飄到天上去。

可惜顯然這地方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正舒服的昏昏欲睡,就感覺水被激起了小小的波瀾,身邊有人靠了過來。

費力的扭過頭,文瑞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手裡還端着個圓圓的木拖盤。托盤裡是一套酒具,在夜色裡竟然熠熠閃光,好像是碧色水晶一般。酒杯裡還沒倒上酒,半透明的酒壺裡則看得出是深紅色的液體,裝了大概有八分。

接收到張靜的視線,文瑞再走近一點,然後也坐到水裡,把手中的托盤放到水面上飄着:“葡萄美酒夜光杯。這套酒具配這火州進貢的美酒,也算不辱沒它的名聲。”

這種稀罕玩意兒張靜自然不可能見識過,心想跟着文瑞跑,就算是眼界都真是開闊了不少。就比如這種已往絕對不可能接觸得到的極品酒器,以及因爲新學府的成立而逐步接觸到的各位高官富賈。

想到這裡不由又想起那句老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前段時間到處送請帖,只要拜帖上沒有帶着睿王府的名頭,那些看門的就無一不是不給錢就不給報,而且少說也要起碼一兩。那段時間文憲甚至借了文瑞的公章兩天,就是去學裡幫張靜給拜帖上敲章。

看張靜出神,文瑞只當他酒還沒怎麼醒,故意用話去逗他:“賢弟在想甚?如此入神?”

真正在想的事基本上是屬於跟文瑞講多說無益平添煩惱的類型,於是腦子還不甚清明的張靜一瞬間思緒回到了之前想到他劉大哥的時候,脫口而出:“天河夜轉漂回星,銀浦流動學水聲。”

“賢弟好文采!”

“啊?”迷迷糊糊就被稱讚了,張靜誠實謙虛的優良品德馬上發揮作用:“愚弟笨拙,不敢妄佔前人佳作。”

“哦?那此句出典何處?”

“出典……嗯……那個詩、詩什麼、什麼賀……”

被文瑞一追問,張靜才發現當下要自己思考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腦袋裡昏昏沉沉的,覺得自己明明知道,又怎麼也說不出來,越想越糊塗,越糊塗自然就越找不到答案,情急之下,下意識的就找他劉大哥幫忙:

“劉……大哥,你來說……”

這一句聲音很輕,張靜也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把腦子裡的想法說出了口,但是一邊完全沒有醉的文瑞可是聽的清清楚楚,心裡就是咯噔一下。

馬上湊近過去再聽,張靜卻沒有聲音了。等了一會兒,文瑞還是憋不住,輕輕的追問:“劉大哥是誰?”

等了半天沒等到他劉大哥接口的張靜這時候才隱約想起劉愷已經回去了的事實。

酒精上頭,放鬆的不僅僅是身體,精神也鬆懈下來,很多平時被牢牢控制住的情緒也跟着決了堤,並且被無限的擴大。文瑞再這麼一追問,張靜就覺得心酸難過一起涌了上來,憋了一會兒,忍不住放聲大哭。

文瑞被嚇了一大跳,聯想起出事那天張靜的情況,心慌的不行,也不管兩人都光着呢,連忙先靠過去把人攏到懷裡輕輕拍着安慰;又去倒了半杯酒,準備實在不行就讓張靜繼續喝,直接喝醉了睡過去,也就好了。

張靜現下滿心滿眼都被再次失去精神支柱的打擊填滿,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和文瑞令人尷尬的樣子。有人讓他依靠,還安撫性的拍着自己的背,這讓他有了一種安全感。尤其肌膚相觸所帶來的溫暖感覺還十分增強了這種安心的感受,想要傾瀉的願望突然間變得無比強烈,他也不管別人,自顧自的就開始說。

話頭一旦開始,就再也剎不住車。從眼前的事情講起,慢慢的回憶到以前;從劉大哥給自己的許多幫助,到生活裡兩人發生的小趣事;甚至還有要對別人隱瞞這件事情的辛苦。

雖然條理不清,但絮絮叨叨的講了小半個時辰,這信息量也足夠文瑞震驚了,並且,震驚之外,還感覺到了一絲不爽。

這種不爽雖然自己很清楚完全沒道理,但就是如鯁在喉一樣的,恨不得能除之而後快。而轉念想到大劉已經不在了的時候,又覺得一絲輕鬆和得意:畢竟現在和將來,能待在張靜身邊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劉大哥。

一通嚎哭之後,彷彿身體裡的什麼東西被釋放掉了,張靜有種奇怪的舒爽感。腦袋昏昏沉沉的,越發想睡。

又覺得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冷暖適宜,身下墊着的不知道什麼還有一定的柔軟度,蹭蹭,似乎比牀單還舒服。喉嚨裡忍不住發出一串小貓咕嚕一樣的喟嘆,兩眼一閉,乾脆的找周公去下棋。

文瑞哭笑不得,胸口被張靜蹭的麻癢,全身的血液都在很自覺的往某個方向涌。可是,看看瞬間就睡的香甜的張靜,除了深呼吸努力鍛鍊耐力,還能怎樣?

擡頭望望那靜謐深邃的夜空,本來還端了好酒來,打算風雅一把,結果倒好,實在是想不到根本不用葡萄酒,就是潼酪那種溫和略帶酒性的酒都能把張靜喝醉。

不過又想想,今晚也不算浪費,本來要跟張靜證實他身上的古怪還要費一番心思,結果居然這麼順利他自己就統統倒出來了。將來要是不小心提起,倒是不怕他又言辭閃避。

說來文瑞也想不通自己爲啥一門心思的要證實這件事,要說關心也有,但似乎更強烈的驅動是危機感?畢竟如果張靜的身體裡有兩個不同的人,那對於自己來說實在是大大的不妙。

懷裡的張靜已經安穩的打起了小呼嚕,臉頰紅撲撲的,泛着水光。文瑞看的心癢,終於忍不住低下頭啄了一下。結果張靜彷彿感覺到了,就是一掙,嚇的文瑞在這溫熱的池子裡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想想這種事情果然非君子所爲,提心吊膽不說,萬一要是被張靜察覺,只怕往後就該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了,接下來也就不敢再多做什麼。喚人把人工溫泉下面的地火再燒熱一些,痛快的泡了一陣子,抱着張靜回去休息。

雖然不敢做過分的事情,但是張靜都醉成這樣了,晚上總要有人照顧他不是麼?所以同榻個一晚啥的,真的不算什麼,對吧。

於是第二天,張靜是熱醒的。

要說整個泉館,因爲那特殊的設計構造,其實進入之後就完全感覺不到熱了。但是再舒適,也畢竟是靠冰塊的力量硬撐出來的。

而冰塊這種奢侈品館裡本來消耗就大,也就自然會十分當心的使用。所以到了後半夜,天氣轉涼,還是會撤掉一部分。

等那部分冰撤掉之後,文瑞人肉被子的功效就開始有突出表現了。

張靜開始夢裡以爲自己還在吃辣火鍋喝馬□□酒,酒精混合着熱辣的食物,燒的身上大汗淋漓。但是漸漸的,這種熱就不是飲食引起的那種由內而外了,反而感覺有人好像覺得自己不夠熱,又給自己披了件大棉衣,整個後背都火辣辣的熱起來。

熱到一定程度身體有點受不了,人終於迷迷糊糊的清醒過來,然後,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