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私奔

陳譽醒來時,已經身處在鎮上鋪子後院的廂房裡,身上的傷上了藥裹上了繃帶,帳內還瀰漫着淡淡的藥香。

惶然睜眼,入目的擺設均是自己所熟悉的,正是方霏先前住的那間屋子,此刻屋中卻只他一人,不見方霏蹤影。

回想下午一事,此刻四皇子可能已經帶着東西走了,若是再不攔截,不日便會抵達京城,想到此處,陳譽當即便翻身坐了起來,卻沒料扯動腹部的傷,疼得他眉頭皺成了一團,反手往牀上一撐,卻被一不知名的硬物磕痛了手心。

掀開被子一抖,一病精緻的匕首掉在了牀板上,柄上鑲嵌的冷玉散發着淡淡的幽光,一看便知造價不菲,但陳國公府富可敵國,什麼樣的寶貝沒見過?單從匕首的價值上來講,這東西根本入不了陳譽的眼。

讓他留意到的,卻是匕首柄底隱藏在暗紋中的那個‘蘇’字以及‘四’字。

蘇是當朝天子的姓氏,平民百姓不敢與天子同姓,只能選擇同音字或者諧音字避開。姓蘇,排行老四,這匕首主人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而最近在兩岸出沒的皇族中人,也只有四皇子,這柄匕首,必是他的無疑!

皇家人的東西,尤其還是能代表自己身份的,從來不離身,現在卻出現在方霏住過的屋子裡,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四皇子,和方家,乃至和方霏,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陳譽緊抿着脣,額頭冷汗密密,兩手拳頭捏得咯咯響,半響後。才翻身從牀榻上下來,麻利的套上靴子,將匕首收進袖中後,面無表情地離開了方家鋪子。

四皇子拿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一定會火速回京,此刻怕是已經動身了,若是再晚一些。怕是想追也追不上。再加上他又是皇家的人,不能明目張膽地調用官府追捕,只能讓自己的部下暗中尋找。難度確實頗大。

離開方家鎮後,陳譽拖着一身的傷,連夜趕往自己部下所在的縣裡,到了驛站後。便立即安排部下四處蒐羅四皇子的蹤跡,如今四皇子帶來的部下已經全軍覆沒。只有他一人孤軍奮戰,想平安的回到京城,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

程奇心疼他家大公子滿身的傷,便自告奮勇帶隊出去找人。想讓陳譽留在驛站休息養傷,陳譽卻不肯,歇息了一天後。便準備回趙家鎮一趟。

既然人已經找到,東西也浮出了水面。根本沒有再回去趙家鎮的必要,程奇不由得有些好奇,陳譽危險地眯着眸子,瞪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程奇百思不得其解,但又知道自家大公子的脾氣,那是又臭又硬,跟茅坑裡的石頭似的,只要是他決定了的事兒,便沒人能勸得了他。

方霏自從回到趙家後,便一直消沉,整日賴在牀上,不是睡覺便是假寐,陸思琪偶爾會過來找她,她便會同陸思琪說幾句話,但多半是聽着的時間居多,偶爾答上幾句疑問。

陸思琪只當她是因爲此番家裡人的態度寒了心,試想換做是自己,恐怕也不會輕易原諒趙家的人,不知道該怎麼去勸,且眼下家中正在操辦老祖宗的喪禮,她實在是無暇抽身去顧及這些,能做的,只是抽空便過來,藉着請教的由頭,多陪方霏說說話而已。

老祖宗的喪禮,遠比老太爺的喪禮要隆重得多,雖只是衣冠冢,但規矩禮儀不能丟,正好又沒有屍身,不用顧忌屍體會腐爛發愁的問題,陸思琪便按照最大的排場來操辦這場葬禮,請了幾十名高僧回來,晝夜不停的在靈堂裡誦經祈福,做足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纔會下葬。

如今趙家的男丁除了二房的二老爺外,全都不在家中,做法事的時間長一些,正好給家中尚在京城等待考科舉的子弟留有足夠的時間,等到考完放榜後趕回來奔喪也不遲,身在寺廟帶髮修行祈福的大老爺也正在往家中趕。

是夜,月華如水,銀華灑遍大地,窗外是隨着夜風搖曳的竹影,淺淡月光透過窗戶投射進來,在地上撒下一層白霜。

方霏仰面躺在搖搖椅中,無精打采地眯着眼,懶懶地盯着掛在竹稍上空的一輪黃月,值此時節,外面蓮塘中的小荷經過一整個冬季的醞釀,已經長出了茂密的荷葉,鋪滿整個蓮塘,冬眠醒來的蛙歡快地叫着,吵成一片,倒也讓人覺得不那麼孤寂了。

竹影搖曳,夜風徐徐,帶着湖水的氣息,從大大開着的窗戶中撲面而來,方霏闔上眼,使勁吸了吸鼻子,聞到的確實一股清冷梅香……

在清潔庵後院的那場大火中,她背嗆得喘不過氣來,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渾身上下難受得要了命,半是昏迷半是清醒之間,也是同樣的清冷梅香縈繞在身側,讓人沒來由的就覺得安心。

自從發生了瘟疫後,綠玉軒的人手走了一半,有染了瘟疫跟着被送進清潔庵等死的,也有另尋出路的,所剩下的,都是些老實丫鬟,現在家中正是多事之秋,方霏便將所有的人都指派出去供陸思琪使喚了,留在綠玉軒伺候的人,屈指可數,不過倒也顯得清靜。

陳譽踏着地上的白霜進了屋中,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從窗戶中灑進來的大半月光,地上拽出長長的影子,將搖搖椅裡躺着的方霏籠罩得嚴嚴實實。

方霏闔着眼,明明陌生的男子氣息就在身側,卻連眼皮子也沒擡一下,像是醉臥花間的少女,安靜祥和。

陳譽眸中的眼神很複雜,靜靜地站了一小會兒後,忽然勾脣一笑,兀然蹲下身子,一手靠在搖搖椅的邊緣,一手託着下巴,輕輕地喊了一聲:“阿霏。”

他高大的身子一離開,月光便再次從窗戶中灑進屋裡來,突如其來的光亮儘管很微弱。方霏卻還是感覺到了不適,眼角抽抽幾下,徐徐睜開眼來,入目的,是陳譽刀削斧鑿般精工雕刻而成的側臉,從眉峰到鼻尖,再到下巴。每一處都完美得恰到好處。俊美無儔。

見她睜眼,陳譽彎起脣角,魅惑一笑。傾倒衆生,聲音甜得像是快要化開的蜜:“阿霏,跟我走吧,離開這個囚籠。你還年輕,不該被它困住。將韶華都浪費在這裡。”

方霏半眯着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溫柔的眉眼,眸心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轉瞬即逝。怔怔地愣了一刻,面上終究是展露出盈盈笑意來,眉眼彎彎。煞是好看,傻傻地問道:“去哪裡?”

陳譽笑了笑。拾起她垂在身側的那隻手,將她冰涼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裡,舉到下巴的地方,朝手心裡哈了口溫熱氣息,堅定地道:“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說完,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陪着你。”

方霏眨巴着眼,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奇的事物似的盯着他看,很天真地問道:“真的?”

“真的。”陳譽抽出一隻手來,輕輕撫上她白皙柔嫩的面頰,認真地道:“我不回京城了,陪着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嶺南,漠北,西域,再或者,你想出海去也行,我陪着你。”

他說得太真誠,方霏幾乎要被他感動到了,眼裡隱隱有了淚意,心頭卻苦得像是吞下一整塊黃連似的,苦得不能再苦了,脣角翕動了好幾次,才哽咽着道:“好啊,我早就想離開這個像牢房一樣的地方了,自從住進這裡,我沒有一天開心過……”

“我知道,我都知道。”陳譽捉住她蔥白的手指,遞到自己脣邊,輕輕地印上一吻,低聲道:“現在趙家正是多事之秋,沒人能留意到你,明天子時,我在渡口等你,我們從連夜出發,沿江而下,去看看海的那一頭到底是什麼風景。”

那樣的期許,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很幸福。

方霏心裡頭越發的酸楚,面上卻努力的笑着,重重地點頭,道:“好,我都聽你的,你想去哪裡,我就跟着你去哪裡好了。”

他身後有着整個陳國公府,還有邊塞的十餘萬軍隊,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明知道這極有可能是一個陰謀,方霏卻還是努力說服自己,去相信他規劃出來的美好未來,只是她騙過了自己的腦袋,卻騙不過自己苦澀的那顆心。

陳譽的眼神太溫柔,前所未有的,孩子氣的拉起方霏的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她的小拇指,笑道:“答應了,可就不能反悔,我等你。”

“好……”方霏努力地笑着,撐着身子坐起來,面上珠淚連連,一顆一顆的奪眶而出,滑過蒼白的腮邊,一滴又一滴,落在陳譽的手上。

“傻瓜,怎麼還真哭上了?”陳譽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忙拿衣袖去爲她拭淚。

那淚卻越擦越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像是要把她兩輩子的委屈都用這這方式發泄出來,方霏闔上眼瞼,整個身子顫抖不已,下一刻,卻猛然一頭扎進他懷中,溼冷的脣準確地覆上他剛毅下巴上的薄脣……

陳譽腦子裡嗡的一聲炸開,愣了三秒後,雙手從她腋下穿過,直接將她單薄的身子託了起來,完全佔領了主動權,抱着她往內室走去……

有些事,她明明知道前方或許會是一個挖好的坑正等着她去跳,但人生已經如此,再壞又還能壞到哪裡去?是陷阱也好,不是也罷,她都想順着自己的行心意,最後再放縱自己一回。

自從方洛消失後,方霏與方耿間的聯絡便有些不方便,如今沒了人從中傳信,想見方耿一面,只能是親自去方家鎮跑一趟。

幸好如今家中的人都忙着在前院磕頭行孝,沒人會盯着後院,再加上如今家裡當家的人是陸思琪,沒了老祖宗照拂的方霏已經完全失勢,沒人會去留意她一天裡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事兒,有這個時間,倒不如去多多觀察一下大少奶奶的喜好來得有用。

周媽媽被叫去前院幫忙了,方霏獨自一人離開了趙家,從趙家鎮出來後又去了渡口,橫渡洛河,到了方家鎮。

方耿這幾日忙着盤點賬目,並不曾離開鎮上,見了方霏上門來,不由得微怔,方霏身上穿着一整套的翠綠短打,丫鬟款式的衣裳,頭上包着頭巾,裹住滿頭青絲,乍一看,還以爲是哪家的小媳婦出門買菜來了。

方霏極少會直接上鋪子裡來找他,每次一上門,必然是有了要緊的事,方耿起身走到店門前,往她身後的街道上巡視了一眼,見沒有尾巴跟着,這才招呼她到後院去說話。

聽她道明來意後,方耿久久無語,半響後,才道:“大姑娘,你真的決定了?”

“是。”方霏鄭重地點頭,“我認真的想過,如今老祖宗沒了,我這輩子是離不開趙家了,與其把青春都葬送在那高牆深院,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博一次,即便是輸了,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可,大姑娘,你想過沒有,此事若是稍微出現一點差池,你的命可就沒了!”方耿焦慮地勸道,雖說留在趙家孤獨終老太過悽慘,但無論如何,也總比丟了命來得好!

“不行,我是不會同意你這麼做的!”方耿斬釘截鐵地拒絕,方家只剩下方霏姐弟二人了,他絕不能再讓方霏出事。

若連方家的後人都保不住的話,那他百年之後,又有何顏面去見已故的方家老太爺?不管是方霏,還是方裴,他都不會同意讓姐弟二人拿生命去冒險。

“耿叔,我今天過來,並不是來徵求你意見的,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是生是死,全交託在你手上,若天不垂憐,那也是我命該如此,絕不會怪任何一人。”方霏定定地望着方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出來得太久,趙家人發現起疑就不好了,耿叔,你多多保重,我該回去了。”

方耿一把拽住她衣袖,連連搖頭,“大姑娘,你再認真的考慮考慮,或許還有別的法子,咱犯不着拿命去冒險啊,咱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