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五年

時光荏苒,光陰飛逝,五年轉瞬即過。

這一年,方裴已經十八歲,鄉試會試均拔得頭籌,只剩下最後的殿試一關,名落孫山還是金榜題名,在此一舉。

同時,朝中的局勢也發生了驚天逆轉。

五年前,陳譽治疫有功,聖上賞賜無數,皇后更是親自請旨,將自己的小女兒婉儀公主賜婚國公府世子爲妻。

這本是天大的殊榮,但陳譽離開趙家鎮後,卻並未回京,而是獨自去了漠北,陳國公派了無數信使出去,就連皇后也下了懿旨,但陳譽卻視而不見,執意不肯回京。

太子深知自己表弟的性格,保持中立,兩不相幫,既不勸陳譽回京,也不去勸自己的妹子放棄,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夾在中間,兩頭都很爲難,保持中立是最好的選擇。

最終,因爲婉儀公主的執意下嫁,陳家不得不按照原定的日期,舉行了一場沒有新郎出席的婚禮,對外解釋新郎身在邊陲抵禦外敵,無瑕回京,公主深明大義,全力支持夫君保家衛國,獨身入住陳家,等待丈夫凱旋歸來。

婉儀公主這一等,就足足等了五年,纔等到自己的夫君回京。

這幾年裡,着實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先是四皇子拿着生母的遺物回京,聖上替當年的秦貴妃正名翻案,還封了四皇子爲安王,並賜婚大將軍之女爲安王妃,四皇子正室入住朝中。

沒了陳譽在身邊,太子如臨大敵,變得越來越暴躁,到最後竟指使人對聖上下毒。導致龍馭賓天,而太子以自刎謝罪收場。

年前聖上駕崩,太子自刎,闊別京城五年的陳譽終於回京主持大局,安王府實力雖不可小覷,但陳家軍和陳譽的十萬大軍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聖上是被人下毒暗害而亡。沒能留下遺詔。皇后的話便成了遺旨。

於是乎,皇后名下八歲的小兒子繼位登基,成爲新帝。

但安王一黨也不是吃素的。作爲先帝僅剩的一個兒子,新帝唯一的哥哥,在新帝年幼的情況下,安王當起了監國重任。封攝政王九千歲,與垂簾聽政的陳太后共同主持朝綱。

朝中的勢力如今分爲兩派。一是隸屬新帝和陳家一黨,二則是安王一黨,雙方勢均力敵,旗鼓難當。新一年的殿試,便成了兩方爭奪人才的新戰場。

回京後,陳譽即不住在國公府。也沒住在將軍府,而是住在一所私宅裡。派了重兵把守,沒有他的許可,不要說世子妃婉儀公主,就算是陳國公親自上門來,也別想闖進去。

陳國公知道自己的兒子對這樁婚事不滿意,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了他,反正只要他還記掛着朝堂上的事就行,國公府遲早是要由他繼承的,賭氣不可能賭一輩子,總有一天會回國公府。

殿試結束後,太后身邊的太監悄悄出了宮,出現在陳譽的宅子裡,從袖中取出一份名單來,雙手遞朝陳譽,並叮囑道:“大將軍,這是今年的殿試結果,三日後放榜。”

“嗯,知道了。”陳譽伸手接過去,隨手便往書案上一丟。

那內侍有些尷尬,乾笑兩聲,上前打開纔剛被陳譽隨手一扔的名單,指着其中一個名字,道:“大將軍,這是今年的狀元人選,太后娘娘本來安排了我們自己的人,但攝政王一黨力保此人,此人也確實文采出衆,太后娘娘不得不妥協。”

陳譽隨意的瞟了一眼,卻再也挪不開目光,視線停留在那內侍手指指着名字的地方,方裴兩字,像是一道耀眼的光,牢牢吸住了他的視線。

“方裴。”陳譽低低地念出這個名字。

“正是此人。”那內侍見他終於對此事上心,頓時鬆了口氣,道:“太后的意思是,不能讓此人活到放榜之日,但攝政王一黨對他嚴加保護,很難下手,此事除將軍外,恐無人能辦得到。”

那內侍後面說了些什麼,陳譽半個字也沒能聽進去,盯着那名字半響後,在那內侍的催促中,隨口說了句‘知道了’,便揚聲對外面道:“來人,送客!”

送走那內侍後,程奇進了書房中,拱手道:“大公子,有何吩咐?”如今程奇已經是四品忠武將軍,卻還是習慣以陳譽馬首是瞻。

“這個方裴的底細,你清楚麼?”陳譽擡了擡下巴,示意他上前,指着書案上方纔那內侍拿來的摺子說道。

程奇看了一眼,點點頭,簡潔明瞭地回答他:“知道,他是方家的後人。”頓了頓,見陳譽沉默不語,又補充道:“此人倒是個少年英才,文采出衆,現在京城都傳遍了,三甲之內,必有此人,可此人與攝政王一黨走得頗近,大公子,你忽然關心起科舉殿試結果的事兒,可是太后那裡有什麼吩咐?”

陳譽點點頭,嘆了一聲,道:“你手上那份名單,便是今年的殿試結果,三日後放榜。”

程奇心頭一驚,不禁將那份名單拿起來,仔細地看了一遍。

方裴的名字在最前面,若無意外,今年的狀元人選便是他,但方裴是攝政王一黨的人,太后決不能容忍他摘得頭籌,這份名單既然送到了陳譽手上,怕是太后那邊已經想要對付方裴了。

但方裴又是方霏唯一的弟弟,當年方霏的死,陳譽有多受傷,沒人能比程奇更清楚,一個記恨了多年的人,時時盼着她死,可當那一刻真的到來時,才發現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那樣痛!

方霏用了自己的一條命,換來了陳譽這一身恐怕都揮之不去的愧疚,這場較量到底是誰輸誰贏,都已經不在重要了,畢竟人死如燈滅。

現在太后讓陳譽出手去對付方裴,恐怕是要失望了。

“大公子。你打算怎麼做?”程奇皺着眉頭,靜靜地盯着書案後安靜得像是一尊雕像的陳譽,不免有些擔心。

五年,時光荏苒,就連自己都覺得老了不少,但對陳譽來說,時間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五年的光陰。沒能在他年輕英俊的臉上留下絲毫痕跡,依舊是面若冠玉,俊美無儔。像是十七八歲正當青春的偏偏少年,卻又比少年多了一份歲月沉寂後的孤傲冷峻。

書房中靜寂無聲,午後溫暖的日光透過窗戶投射進來,照在陳譽刀削斧鑿般的精美輪廓上。一切美好得如夢似幻,讓人不忍心去打破這份寧靜的美好。

程奇心中暗暗猜測着太后給了陳譽什麼樣的任務。暗自琢磨該怎麼去做,次啊能做到不讓太后失望,但也不讓陳譽爲難,兩全其美。是最好的辦法,但很顯然的是,這個想法並不契合實際。

良久的沉默過後。陳譽忽然起身,輕輕從程奇手裡將小摺子抽了出來。握在手裡將手背到身後,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幫我留意一下方裴的動靜,若有人對他不利,暗中解決。”

程奇愣了半響,無奈地抱拳應了聲‘是’,滿懷心事退出了書房,大公子想要保的人,恐怕誰也動不了,但太后那裡又該怎麼交代?

程奇從陳譽的私宅出來時,婉儀公主正在門前和守衛糾纏,程奇一路上滿懷心事,跨出大門後才發現,急忙退回門後,卻還是晚了一步。

“程小將軍!”婉儀公主顯然早已經看見了他,大聲喊道,“你見了本公主就躲,是幾個意思?”

程奇無法,只得笑着上前,衝她行禮請安,道:“公主恕罪,在下眼拙,剛纔沒看見公主大駕,請公主責罰!”

“將軍不必多禮。”婉儀公主笑着上前,溫婉地道:“適才將軍爲何見了本宮便退回門中?難道本宮是毒蛇猛獸不成?竟讓將軍如此畏懼。”

程奇暗自抹了把冷汗,乾笑兩聲,解釋道:“公主誤會了,屬下是剛好想起有事忘記跟大公子稟告,所以纔想回去,並不是刻意躲着公主。”

婉儀公主聽了,掩口一笑,上前道:“程將軍多心了,本宮不過是隨口一說,將軍勿要見怪纔是,正好本宮也有些事要見世子,就與將軍一道進去吧。”

說着,便要往門中走。

程奇有些爲難,誰都知道陳譽不滿意這門親事,不住在國公府,也不住在將軍府,而是住在私宅裡,爲的就是避開婉儀公主,婉儀公主這也不是頭一次上門,只不過每次都被告知陳譽不在府中,被擋了回去,現在纏上了程奇,程奇不由得有些頭大。

門口的護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集體望向程奇,不知道該不該將人攔下。

“走啊,程將軍。”婉儀公主見他原地不動,便笑着催促道。

“……”程奇愣住,腦子轉得飛快,絞盡腦汁地想,該找個什麼藉口婉拒,才能給公主面子,也讓自己不至於得罪她,正在緊要關頭,忽然瞧見自己的隨從正從角門上牽着馬過來,程奇如蒙大赦,急忙背轉身子,一邊衝他打手勢,一邊笑着上前,與婉儀公主一同往大門中走去。

那小斯見了,心領神會,當即將手中的繮繩一丟,火急火燎地衝過來,便跑邊喊道:“將軍!將軍!不好了,老太爺讓你趕緊回去!”

程奇心頭大喜,卻盡力繃着臉,做出嚴肅狀,急切地問道:“怎麼了?老爺子怎麼了?”

程奇的父親是國公府的老人了,給陳家當了幾十年管事,走出去那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如今兒子做了四品將軍,父親自然不好再住在國公府,雖已經搬到了程奇的將軍府,但還是時常會回國公府去看望陳國公,從前是管家,現在是陳國公的座上客,在陳家的地位有增無減。

婉儀公主身爲陳國公的兒媳,自然也要給公公的朋友幾分面子,便跟着問道:“怎麼如此驚慌?可是你家老爺出了什麼事不成?”

那小斯盯着程奇,衝他挑挑眉。

程奇趕緊別開頭去,一副你看我做什麼的表情,道:“老太爺喊我回去做什麼?”

那小斯咳了一聲,道:“老太爺說了,將軍你都老大不小了,到現在也不娶個媳婦,老太爺急了,今天找了媒婆上門給你說親,讓你趕緊回去!”

“……”程奇滿頭黑線,咬牙切齒地道:“你這小子胡說八道些什麼!”

婉儀公主皺着眉頭,也在一旁道:“是啊,你這奴才休要胡說,程將軍如今還有軍務要事跟世子商議,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讓你家老爺自己做主就行了,不用來打擾你們家將軍。”

都扯到軍國大事上了,程奇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板着臉,道:“公主說的是,本將軍還有要事要與世子商量,你回去告訴老太爺,讓他自己做主,等我回去了再商量一下就行!”

那小斯嘿嘿一笑,搓着手道:“少爺,既然公主說了讓老爺給你做主,那我就回去回話了,您慢慢商量國家大事,什麼時候商量完了什麼時候回去,家裡的事兒,老爺會給你做主的,您老就不用操心了,小的告退。”

說完,便眉開眼笑地往回走了,就跟做了賊似的。

程奇定睛一看,這纔看見自己的坐騎旁邊還站着一個小斯,正是他爹身邊的……

程奇大駭,心道難不成那小子剛纔說的事真的不成?忙上前喊道:“小九,你給我回來!”

婉儀公主見狀,上前制止道:“程將軍,且由他去吧,咱們還是該進去見世子了。”

程奇騎虎難下,正兩頭爲難,一名軍士從大門中出來,衝程奇行了個軍禮,道:“程將軍,世子有事已經出去了,讓屬下轉告你一聲,百善孝當先,請你立即回去和程老太爺一起商議終身大事,世子還說了,不商量個結果出來,就讓您別來見他!”

程奇聽完,脣角直抽抽,半天才反應過來,訥訥地道:“是……”說完,又回身望了婉儀公主一眼,道:“公主,既然世子已經不在府中,那屬下便不進去了,屬下告辭。”

說完,一摞袍子便跑了,留下婉儀公主一個人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