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信守承諾
柳四娘一愣,放好手中的東西,站直了身子問道,“什麼銀子?”
“能有什麼銀子?你給我裝傻充愣了,”周母走到櫃檯前,將那算盤珠子撥得嘩啦啦地響,“自然是你賺的銀子了。”
柳無憂怕柳四娘再被欺負,哪裡還有回家休息的念頭了,趕忙回到柳四娘身邊,示意她不要說話,而她自己接下了周母的話茬,“這位阿婆,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周母將柳無憂打量了一番,有些戒備地說道,“又是你這個小丫頭,你是不是過來找你姑姑要銀子的,我告訴你,她賺的銀子是我們周家的,你要是敢要她一分銀子,我都打得你吐出來。”
周母一開始就表現出自己強勢的一面,這倒是讓客人們忍不住低頭竊竊私語了。
“婆婆,您消消氣兒,”周郭氏作勢親自給周母搬了條凳子過來,待她坐下來後給她捏肩捶背,周母享受的同時,悶聲說道,“我口渴了。”
“好,兒媳現在就去倒,”周郭氏又殷勤地去倒水了。
看着兩人更在自己家裡無異,柳無憂大抵是清楚了她們的目地,她們看到柳四娘忙前忙後地照顧生意,以爲這店鋪是她開的,所以今天過來就是想要得到漁翁之利的。
“阿婆,您要是關顧我們的生意呢就先拿號子登記在冊,我們這裡不是給您休息的地方,”柳無憂壓着怒氣好生言語,就是怕嚇着客人。
“你什麼東西這麼跟我說話,叫你姑姑給我死過來,”周母斜睨了柳無憂一眼,十分瞧不起。
“你找我姑姑何事?現在她正忙着呢,”柳無憂存心和周母打太極。
“忙得沒時間聽婆婆訓話?”周母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既然她那麼忙,你就讓她把銀子給我拿過來。”
“那銀子和你什麼關係呢?”
“你說什麼關係?哼,我兒媳婦賺得銀子當然也是我的,你明白不?”周母接過周郭氏帶來的白開水,悠然自得地喝了起來。
“阿婆,沒這樣的道理,是你們先休棄了我姑姑的,怎麼現在又說她是你的兒媳婦啊,你的兒媳婦不是在你身邊伺候着的嗎?”柳無憂故意大聲說話,爲的是造成一會兒的輿論優勢。
柳四娘聽見休棄二字,羞得差點躲進了櫃檯下面去了,畢竟她不是很讓人知道自己被休的事情,因爲這是件丟了臉面的事情。
可是,柳無憂卻覺得和離婚沒什麼差別,所以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
“誰說我們周家休了你姑姑的,你小孩子家家的莫要胡亂說話了,好不好?”周母一改之前的口風,又將柳四娘認了回去。
“是嗎?”柳無憂故作疑惑地問道,“那這位小娘子稱你爲婆婆又是你什麼人啊?”
照理說,周郭氏進門就算是平妻的身份那也得倒杯茶給柳四娘然後尊稱一聲姐姐纔算全了禮數,而柳四娘沒回去親口喝了那杯茶,所以規矩不全,周郭氏也只是算是一個貴妾,比起那小妾也只是稍微高了那麼一點點身份而已。
周母一怔,望了望周郭氏,脫口而出道,“她是我兒子剛娶的二房夫人。”
二房夫人?周母倒是挺機靈,給周郭氏加了個夫人上去,衆目睽睽之下也要保住周郭氏成爲平妻的機會,又把柳四娘重新擺在了兒媳婦的位置之上。
“婆婆,兒媳可還沒喝到這位妹妹的茶呢,您說是不是應該補上?”柳四娘已然懂得了柳無憂的用心,重新得到周家兒媳婦的名分了,也沒什麼好躲得了,便大方得到地櫃檯後面出來了。
客人們聽了那麼多,已經明白柳無憂和柳四孃的關係,因此知道點風聲的人開始和別人議論起柳無憂來了。
“補上,現在就補上,”周母高興地大聲說道,將自己手中的空杯子遞給了周郭氏,“快去倒茶,給你姐姐敬茶。”
“知道了,”周郭氏過於着急,一腳踩在了自己的裙襬之上,連人帶杯摔在了地上,杯子滾了幾下,沒摔破,而周郭氏摔得不輕,疼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沒用的東西,倒杯水都能把自己給摔着,”周母掃了一眼周郭氏,不滿地罵了一聲。
周郭氏趕忙撿起杯子去倒茶。
柳四娘走到周母的身旁,左顧右盼地,好像找地方坐。
周母連忙挪到了一邊兒,拍了拍凳子說道,“來來來,做我這邊。”
柳四娘也沒客氣,坐了下去之後,給柳無憂一個不符合年紀的俏皮眼神,柳無憂會意,無聲地笑了一下,發覺自己的姑姑原來並不是那麼迂腐。
周郭氏走得急了,回來時茶盞裡只有半杯水了,她沒發現什麼不妥,直接將茶盞遞到了柳四娘面前,不情不願地說道,“姐姐喝茶。”
“婆婆,你瞧瞧,這可是該有的規矩?”柳四娘問周母道。
周母不以爲然,“又不是成親那天,一杯茶而已,你喝了不就成了。”
柳四娘沒有動手接茶,而是從懷裡拿出帕巾狠狠地咳嗽了兩聲。
柳無憂轉身問在場的各位客人道,“大家給說說看,娶妻之道,小敬大該是怎麼回事?”周母爲了自己的臉面,允許周郭氏這麼輕視柳四娘。
“跪下,茶盞舉過頭頂。”有人回了柳無憂,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成親過的都知道,沒成親的也聽說過。
“婆婆,你找兒媳要銀子是規矩,那兒媳讓妹妹端端正正敬茶,應該也算是規矩吧。”柳四娘雖然是反問周母但是卻是讓周母不得不肯定她的話。
“給她把規矩做齊全嘍,”周母吩咐道。
周郭氏不樂意,一張嘴翹得老高,來的時候周母可是說讓她過來幫忙拿銀子的,而不是做這些事情,但是爲了討好周母和周乾,她還是提裙跪了下去,隨性地將茶盞舉了起來。
柳四娘解開茶蓋一看,茶水只有一半了,便說道,“重新倒水去,這水沒滿是什麼意思?是想說你和相公美滿幸福嗎?”
這話周郭氏不敢直接接話,她要說是,那就是打了自己的嘴巴,因爲她尚未正名,所以她說道,“不是的,妹妹是祝願姐姐和相公美滿幸福的意思。”
“那你這茶不用敬,給我滾出周家,沒有你我才能美滿幸福。”柳四娘冷冰冰地笑道。
周母一聽,不對勁兒,勢態已經完全偏離了自己設想的那樣了,便出聲幫周郭氏,“我說四娘,差不多就行了。”
柳四娘見周母這般維護周郭氏,而對自己呢,完全是兩種態度,心裡的惱火頓時熊熊燃燒了起來,可是她知道這麼多人而且是客人的跟前,她不能對周母不敬,傳出去誰還敢來做她的生意呢,於是應了聲是後,讓周郭氏擡頭。
周郭氏比柳四娘年輕十來歲,對於容貌她自然是十分有信心比過柳四娘了,所以這頭是擡得高高的,好像在嘲弄柳四娘。
柳四娘伸手去接茶盞,誰知她只拿了個茶蓋,周郭氏沒看清楚就放手了,結果可想而知了,半茶盞的茶水全部倒在了周郭氏的臉上,一些茶水順着她的鼻子流進喉嚨裡,嗆得她擡不起腰來。
有看不慣周郭氏人品的客人幸災樂禍了。
周母明知柳四娘是做給她看,也無以反駁,誰讓周郭氏不夠機靈,自己手裡的一杯水都能把自己倒了一身。
“婆婆,”周郭氏撒嬌地貼在周母的身上,這般所求當然是要周母幫她了。
周母沒那麼傻,她的目的是銀子,“四娘啊,現在禮數也全了,娘也乏了,你是不是應該把銀子交給娘保管了?”
“那當然了,”柳四娘痛痛快快地應了下來,轉身去了櫃檯,然後忙活了好一會兒纔出來,她眼中堅定無比的神色告訴柳無憂,這一步終於要踏出去了。
周母準備好雙手接銀子,而柳四娘卻往她手裡丟了一串銅錢。
周母低頭一個個地撥着數,當她數到十的時候,厲聲問柳四娘道,“柳四娘,你打發叫花子呢?十文銅錢這麼少?”
“對啊,我所有的銀子就這麼多了,婆婆,你想要多少?”柳四娘無辜地反問道。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這兩天我暗地裡觀察你很久了,店裡那麼多客人,怎麼可能就是十文錢?你自己留着那麼多的銀子不給我這個當婆婆的,是大不孝,是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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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母又滿腔憤慨地朝客人說道,“你們大家給我評評理,我這兒媳婦這麼做對還是不對啊?”
說什麼的都有,還有人勸柳四娘,“柳老闆啊,既然是你婆婆,你賺的銀子是該着貼補家用了。”
有人幫着說話,周母是感動地淚流滿面啊。
柳四娘卻從容得體地回道,“是,要是我的銀子我一定給我婆婆,但是我在這店鋪裡也只是個掌櫃的,怎麼能私下將東家的銀子挪到自己家裡呢。”
柳四娘說完,朝柳無憂招招手,問道,“無憂,你說是不是?就算我是你姑姑,也不能這麼做吧。”
柳無憂笑道,“姑姑說得在理。”
周母沒瞧明白,“啥意思?”
“阿婆,忘記和你說了,這店鋪是我的,而不是我姑姑的,姑姑把她賺的銀子都給你了,你該心滿意足了。”
柳無憂有禮地回道,然後朝着疑惑的客人說道,“各位對不住了,打攪了各位的興致,一會兒給各位每人帶兩塊黑糖回去,聊表歉意,至於這位阿婆麼,店裡新出的衛生棉帶兩塊回去用用,要是用的好,保證打個折。”
周母連都綠了,她都五十歲的年紀了,哪裡還用得着什麼衛生棉啊。
大家一聽有好處拿,都站在了柳無憂這一邊了,開始勸周母,“老太太,趕緊拿着你兒媳婦給的錢回去吧,別耽誤我們了。”
周母如何會甘心啊,出了醜不說,還沒得到好處,於是指着柳四娘疾言厲色道,“好你個吃裡扒外的女人,這次我非讓乾兒休了你不可。”
柳四娘冷聲一哼,從袖口拿出一張紙甩在了周母的臉上,說道,“您老睜大眼睛看看,今天是我休了周乾,而不是你們休了我。”
周郭氏替周母拿起那張紙的時候,偷偷看到了休書二字,高興地笑了出來。
周母見狀一巴掌颳了過去,周郭氏整個人懵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母,周母將那休書粗粗看了一遍,咬牙道,“好你個柳四娘,你太囂張了。”
“阿婆,我姑姑囂張怎麼了?你看不順眼就趁早給我滾蛋,別妨礙我做生意,”柳無憂終於沒忍住溫良恭謙,“從此你們柳家和我們周家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來,有我們柳家的人在的地方,你們最好繞道走,別讓我那脾氣暴躁的弟弟知道了,否則他準得帶着他的兵踏平你們周家。”
再不危言恐嚇,只怕這周母又沒完沒了地了。
一提起柳無慮,立刻有人提高聲音問道,“你們這位年少有爲的大少爺可是有了婚配啊,沒有的話我手上有許多的姑娘可以挑選哦。”
一聽這話就知道,這人肯定是媒婆。
柳無憂笑笑,“多謝各位關心了,我大弟的事情得問他自己。”
周母好像並不是很清楚柳無慮什麼身份,便朝周郭氏問道,“他們家這大少爺是誰啊?”
“婆……婆,好像是位副將軍,而且這位柳姑娘的夫君是大將軍。”周郭氏的爹可是龍威鏢局的總鏢頭,柳家有一絲風吹草動都不會放過,只是這店鋪的事情居然忘記打聽了,真是白白受了罪啊。
“什麼?”周母驚訝地大叫了出來,“死東西,你怎麼不和我說清楚啊?”
“婆婆,您不是去看姑子了麼,一回來就帶着兒媳來這兒,根本沒時間和您說清楚。”
周母又看了那休書,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老太太,你趕緊走吧,你一來就管柳掌櫃的要銀子,也是無可厚非,現在人家把銀子給你了,休書也給了,你就不要糾纏了。”終於有人說了句明白話了。
“不行,我兒子肯定不會同意的,”周母后悔莫及,怎麼樣都要挽回頹勢。
柳四娘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條凳失衡,周母沒坐穩就跌在了地上,柳四娘再也不顧及那麼多了,扯開自己的衣裳,給大家看個清清楚楚,“你們給評評理了,這個周家我是待還是不待,老婆子欺我孃家窮困,驅我幹活,不給飯吃,還天天想着法子折磨我,身上的傷都是她給弄的,我可不曾有一句怨言,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柳四娘本來鐵了心要做周家的鬼,但他們貪心不足,硬是要弄個平妻過來,我不願意,他們便給我休書,還將我腹中的孩子打掉了,這麼多的屈辱和怨恨我該找誰訴說,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聞着傷心,聽着流淚,已經有輕微的抽泣聲了,“怎麼會有這種惡婆婆,做得不對或者怎麼樣罵兩句也就算了,怎麼下得了手哦。”
周郭氏看到柳四娘身上的傷,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忽然覺得自己身邊的老女人和猛虎野獸也什麼差別,剛剛那一巴掌就是最好的見證了,五指山的印記已經清清楚楚地擺在臉上了。
衆口鑠金,積毀銷骨,這美人坊哪裡還有周母站的地方,周郭氏更是無顏面對了,偷偷地走掉了。
柳無憂替柳四娘穿好衣裳,先是安撫了客人,然後拉着柳四娘進了內室,任由她將心中的委屈和苦楚哭了出來,直到她收住眼淚爲止。
“憂憂,姑姑沒事了,”柳四娘擦去了眼淚,笑道,“一切都過去了,姑姑終於有勇氣面對了。”
柳無憂抿嘴一笑,“姑姑了不起,估計整個滄州城估計都沒一個女子敢給婆婆休書的。”
“你啊,莫打趣姑姑了,姑姑還得謝謝你當初的一個巴掌,把姑姑打醒了,要不然的話姑姑還惦念着那個牢籠呢,”柳四娘指得牢籠就是周家,“做了這麼些天的生意下來,忽然覺得腦子開竅了,咱憑什麼一定要靠着男人活呢,現在姑姑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
柳無憂聞言,別有深意地說道,“姑姑,有個事情忽然想問問您。”
“你說。”
“張大大最近是不是和什麼姑娘好上了?沒事一個人就偷着樂!”柳無憂注意着柳四孃的表情,只見她躲閃了一下,說道,“姑姑都在櫃檯忙,哪裡知道啊。”
刻意地躲避就是欲蓋彌彰了。
“四娘,我給你帶來了剛弄好的冰糖葫蘆,可香甜着呢,”說曹操曹操就到,沒等柳四娘回過神來,張大大已經推開了內室的門了。
柳無憂看看柳四孃的嬌羞,又瞧瞧張大大的憨笑,什麼都沒說,就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哎,誰說女子不能有第二春來着,第三春都可以有啊,哈!哈!哈!
柳無憂一回到柳家,就看到胸前有個兵字的人等着她,等他確認是柳無憂時候,把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大將軍說了,您不用回信。”
是天佑的信?柳無憂接下後迫不及待地回屋,急切地展開信箋,“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簡單十幾個字,訴說着無盡的思念之情。
柳無憂閉上眼睛,想着天佑的輪廓,他的眉眼此刻在腦中是那麼的生動,就好像他就在身邊一樣,有人就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空下來纔是最煎熬的,滿腦子全是天佑。
第二天,又一封情信,“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第三天,第四天,……,情詩中的思念,一日比一日熱烈,直到了除夕那日,柳無憂伴着風雪等了一天都沒等到天佑的信。
除夕夜,因生活好轉得變得不一樣,豐盛的菜餚自然不在話下,喧鬧喜慶也是比往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柳無憂食不知味,又發覺這一份熱鬧完全與自己無關,整個心思全都系在了天佑的身上。深夜長眠,夢境之中全是天佑的臉,或喜或悲或怒或嗔,不一樣的天佑,卻是一樣的心。
第二日,柳無憂被一陣炮仗聲吵醒,腦子重得擡頭都很累,身子沉得走幾步就沒力氣了,我怎麼了,柳無憂自問道,一摸額頭,很燙手,難道是感冒發熱了?
“憂憂,你怎麼了?”柳四娘從屋裡出來,看到柳無憂無精打采地倚在柱子上,關心地問道,“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你往常最愛睡懶覺了,怎麼今天倒是早了點兒。”
“姑姑,有沒有我的信?”柳無憂覺得自己的眼皮都重得要命,好像撐不起來了一樣。
“信?天佑的?”
“嗯,”柳無憂點點頭。
“我去給你瞧瞧,”柳四娘出去一趟,回來手裡還真多了封信,“憂憂,這封信是昨晚夜裡到的,見你睡了,就沒來吵你,張大大收留了那小哥一夜,剛要過來就碰上了。”
柳無憂勉強展露一個笑容,想要死開信箋,卻因爲沒力氣也撕不開。
“我來,”柳四娘利索地撕開信頭,讓柳無憂自己拿信。
纖纖細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信箋在如削蔥白般的手指上慢慢展開,柳無憂覺得臉上莫名地燙了起來,多日不見,不知道天佑會說些什麼。
滿心期望的柳無憂等來的卻不是如往日般潔白的信紙,上面一滴滴嫣紅的血滴如梅般綻放在雪地之中,“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朝暮暮。”
唸完之後,柳無憂如一灘泥一般地滑了下去,雙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了。
滿眼的紅色,全是血腥之味;身邊很空,空得連呼吸都有迴音。
“無憂,你真是個傻丫頭,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我是天佑,我回來了。”一樣的話重複了無數次,可是柳無憂只聽到聲音沒看到人影。
“天佑,你出來……”柳無憂的喉嚨都喊破了都沒見天佑出現。
柳無憂深陷自己的夢境之中,卻不知身邊的親人有多着急。
王氏和柳二重圍着女兒不知道怎麼辦,柳老太爺手裡拿着天佑的信心裡也是萬分的焦急,那些血跡,明顯就是人血,難怪柳無憂要暈倒了。
“爹,不如叫大莊進來瞧瞧吧,憂憂這都昏迷兩天了還沒醒,萬一一睡不起,可怎麼辦?”柳二重求着柳老太爺。
打從柳大莊的屋子和田地被柳家收了之後,一家子無處可居,只好住在他僅有的一處醫館之中,誰知醫術不精,差點鬧出人命,結果把那醫館都陪給了人家。
風天雪地,無意躲避風雪的地方,因此他們厚着臉皮求柳老太爺,念及同宗一族,柳老太爺動了惻隱之心,把他們留在了外院。
先下柳二重提起,柳老太爺爲了柳無憂只好把柳大莊請進屋來。
柳大莊把完脈之後也未能找出原因,只是說道,“心病還需心藥醫,無憂先是受了風寒後是因爲憂思過重,風寒好治,心病難醫啊。”
“到底有沒有救啊?”柳三重火爆脾氣又上來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她的氣息不穩,看來有越來越弱的樣子,還得儘快找出她暈迷的原因纔好,我手上還有隻人蔘,先拿去煮了,拿蔘湯給他續命吧。”柳大莊已不是昨日貪心妄念的人了,經過一次教訓,這才明白,一切皆因貪念而氣,因此貪念一除,整個人都變得好相與了。
王氏聞言,嚎啕大哭起來,“我的憂憂啊,你不能就這麼走了呀,你讓娘怎麼活啊。”
柳老太爺唉聲嘆氣,也是一時沒了注意,只好等這場風雪過了之後再說了。
這一晃便是十天過去了,柳大莊的人蔘也快吃光了,而柳無憂依然沒有甦醒。
王氏手裡拿着一套嶄新的紅色嫁衣推開了柳無憂的房門,見到牀上睡得如此安詳的女兒,眼淚撲簌簌地又下來了,她坐上了牀沿,拉着柳無憂的手,讓她摸着嫁衣上面的一針一線。
“憂憂啊,我的兒,明日就是你和天佑成親的日子了,但是你們兩個孩子真是讓娘操心了,一個貪睡不醒,一個杳無音訊,明天…明天的婚禮怎麼辦啊?”
王氏聲淚俱下,悲痛難忍,哭得淒涼,柳二重在門外聽得雙眼通紅,哎了一聲轉頭要走,與迎面大步而來的柳三重差點相撞啊。
“二哥,怎麼不進去?”柳三重火急火燎要地進屋,見柳二重離開,有些不解地問道,“不不想聽聽外邊的消息?”
柳三重被柳老太爺打發出去打聽天佑的消息,這不才回來就腳不沾地地給王氏彙報情況來了。
柳二重隨着柳三重進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無聲地安慰着。
“二哥,二嫂,這次怕真是出事情了,涼州城被傳來消息,說驃騎將軍景思安被敵人俘虜,生死不明……”
柳三重沒說完就被王氏接了話茬,着急地問道,“三弟我要的是天佑的消息,這什麼將軍的,不聽也罷。”
“二嫂莫急,”柳三重繼續說道,“這位驃騎將軍景思安就是咱們家天佑,是盛京景家的第三位將軍,雖然英勇無比,但是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天佑他可能已經……”
王氏一暈眩,歪在了柳二重的懷裡,之前的痛哭變成了無聲的眼淚,可那發抖的身體說明了她比之前更爲悲痛了,“那我們憂憂怎麼辦啊?天佑不在,她會不會醒來啊?”
“娘子,別哭了,是咱們憂憂命不好,我們…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啊。”柳二重無法忍住蓄在眼裡的眼淚了,偷偷轉身擦去。
“我可憐的兒啊,你給娘醒醒啊,你這一睡難道真的要離娘而去嗎?娘捨不得你啊,憂憂啊,你快醒醒啊。”
王氏的哭聲驚動了柳家其他的人,當真以爲出了什麼事情呢,驚慌地跑過來聚在了柳無憂的屋裡。
柳家二老聽聞天佑的消息之後,眼裡一片絕望。
柳老太爺含淚蹣跚地走到柳無憂的牀頭,悲痛地說道,“憂憂啊,你這孩子太不孝了,之前爲了張秀才自盡,現在爲了天佑一睡不醒,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爺爺奶奶和你爹孃啊,你這個不孝的孩子,就算你去了閻王也不會收你的,所以你要聽爺爺的話,趕緊回家吧,爺爺奶奶想你,你爹你娘念你,叔叔嬸嬸們惦記你,沒有天佑,你還有我們啊。”
也不管柳無憂聽不聽得見,一家子的人一個個地說過去,最後,哭成一片。
柳無憂只覺得耳旁嗡嗡作響,吵得她不禁蹙起了眉頭,“天佑,誰這麼吵啊,給我打出去。”
屋內瞬間沒了聲音,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柳無憂的臉上,死灰的臉色有了些許緋紅,緊閉的眼睛下眼珠子在左右遊移,更令他們驚喜地是柳無憂的小嘴巴嚶嚶自語,“天佑啊,你要聽話,不要跟着爺爺學壞了,知道嗎?”
‘噗’不知是誰先笑了出來,然後其他人都帶着眼淚笑了,柳老太爺繃着張臉,附身對柳無憂說道,“憂憂,你說爺爺什麼壞話呢?”
柳無憂一個翻身,朦朧地張開一隻眼睛,看到柳老太爺的一張臉時,另外一直眼睛也睜了開來,一看屋子裡所有的人都在,驚訝地想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她的眼睛卻沒有找到天佑的身影。
“天佑?”許久不成開口說話的柳無憂嘶啞地問道,“他人呢?”
大家神色一暗,沒有人願意回答。
柳無憂閉眼回想着之前的一切,又從大家的臉色上看懂了什麼似地,不確定地問道,“是不是天佑真的出事了?”
等她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三叔,”柳無憂問柳三重道,“您剛剛是不是說了天佑的消息?憂憂聽得不是很清楚,能不能再說一遍?”
原本柳無憂甦醒的喜悅馬上又被一片愁雲慘霧籠罩着。
柳三重沒打算隱瞞,而是據實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憂憂,這是十天前的消息了,興許天佑已經沒事了,三叔馬上再去打聽一下,好不好?你乖乖地聽話,不要傷心難過,一切等三叔回來再說。”
柳無憂木訥地點點頭,又朝王氏問道,“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正月初十了,孩子。”
“初十了?”柳無憂喃喃自語着,隨後看到王氏手中的紅色嫁衣,勉強扯開一個笑臉,問道,“這是娘給女兒做的?”
王氏看到柳無憂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疼得心都要碎了,“憂憂,你想哭就哭吧,有爹孃陪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柳無憂終於沒忍住眼淚,當第一顆淚珠滑下來的時候,她狠命地擦去了,笑着說道,“女兒不哭,天佑不會有事的,他答應過女兒,一定會回來娶女兒的。”
“好,這身衣裳,娘先幫你收起來,等天佑回來了,咱再拿出來穿,”王氏轉身就想把紅嫁衣讓柳二重給收起來,誰知被柳無憂拉住了,她接過衣裳,細細地摩挲着上面的一針一線,柔聲說道,“五天後,婚事照常舉行,爹孃別忘記給女兒佈置喜堂和新房了。”
柳無憂不哭不鬧,反而更讓柳家人擔心了。
柳老太爺朝柳二重努了努嘴,示意他出面勸柳無憂,因爲誰也不想讓柳無憂傷心欲絕。
柳二重沒辦法,他也不想柳無憂鑽進牛角尖出不來,“憂憂,聽爹一句話,這親事能否等天佑回來了再辦?他人都不在,怎麼行禮啊?”
柳無憂擡起淚眼,望着一羣關心她的家裡,心裡一陣暖意,可是她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兌現和天佑的承諾,因此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樣東西呈現在大家的面前,“這裡有一半的頭髮是天佑的,我們兩個結髮於此,此生矢志不渝,就算天佑真的離我而去,我依然是他的妻子。”
“孩子,你這是何苦啊?”王氏捂着嘴哭了出來,這一哭,又將柳無憂的眼淚給勾了出來,一顆顆珍珠落在糾纏着的鞭子上,很快就不見了。
“好了,大家都別在這裡瞎難過了,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柳無憂強顏歡笑道,“該幹嘛幹嘛去吧。”
柳老太爺轟了大家出去,只留下王氏陪着柳無憂。
“娘,您怎麼還不去忙?”柳無憂看上去好像和沒事兒人一樣了,小心翼翼地疊着嫁衣,生怕弄壞了。
“娘沒什麼事兒,就在這兒陪你,”其實還是怕柳無憂出事,原本長了點肉的小臉像是被一下子削掉了一樣,顯得下巴更尖了,王氏一陣心疼,伸手撫了上去,又說道,“好好的孩子竟然瘦成這樣,這是想讓娘心疼死嗎?”
“哪有那麼誇張啊,”柳無憂故意鼓起了臉,逗王氏笑,“這樣是不是就顯得胖嘟嘟的了?可是天佑應該不喜歡女兒胖胖的樣子,他會抱不動的。”
王氏沒笑出來,表情比哭還要難看,“孩子,別多想了。”
“女兒知道了,”柳無憂爲了不讓王氏擔心,撒嬌道,“娘,女兒餓了,能不能給女兒做點吃的。”
“想吃點什麼,娘現在就去給你做。”
“魚片粥。”
王氏一怔,知道柳無憂沒辦法脫離天佑了,只好依着她了,魚片粥是天佑最喜歡的一樣吃食。
等王氏一走,柳無憂抱着那條辮子,蜷成一團,眼淚如雨而下,泣不成聲。
柳家要辦喜事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而這一場沒有新郎的婚禮更是成爲別人話語飯後的談資。有笑話有嘲諷有奚落,唯獨沒有祝福。
柳家一夜致富,不知道成爲多少人眼紅的對象,因此柳家出一點事情都會引起他們極大的興趣,這些天,柳家門前,鄉里鄰居的,不知道駐足過多少人,打聽的,說笑的,無不熱鬧非凡。
由此而來的好奇心使得柳家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原本在每月十五的對賬日子提前到了十四那晚。
張大大,柳三重,柳四娘和小慧,四人手中拿了賬冊交給柳無憂過目。
休養了幾日的柳無憂雖然沒完全恢復,但是看上去和平常無異了,一頁頁賬目在她的手下翻過,只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道理,“大大,你的點心鋪利潤最少,原因在於你經營的時候過於死板了,要是客人買一串冰糖葫蘆的時候,你可以贈送一塊其他的點心給他們品嚐,要是喜歡上了自然就會買。”說完張大大的,柳無憂也不忘指點柳三重。
“三叔,酒樓的生意雖然最好,利潤也最大,但是開支也是最多的,一進一出,賺得也就少了,你讓後廚把菜量稍微減少一點,然後用獎勵的辦法讓客人把飯菜吃光,這樣客人就會覺得賺到了,而我們也能減少菜的開支了。”
柳三重自愧不如,乾脆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憂憂,三叔實在不是經商的料,你爹的腿也養得差不多了,不如讓他接手,三叔也可以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學堂布置的差不多了,三叔想早點開學。”
既然是柳三重自己提出,柳無憂便欣然答應了,讓他和柳二重交接就成。
“憂憂啊,姑姑的成衣鋪怎麼樣了啊?”
“姑娘,別忘了美人坊。”
柳四娘和小慧生怕辜負了柳無憂,讓她多多指點。
柳無憂看完賬目,笑道,“你們兩人啊是大功臣,六成銀子是你們賺的,再接再厲好好幹。”
兩人得了柳無憂的肯定,喜不自勝。
圓月當空,獨留一人空寂,人未滿,月先圓,徒留傷感道盡無數思戀。
兩身紅裝整齊地擺在紅漆托盤之上,一抹紅色綸巾繫着墨發黑辮,這是屬於天佑的行頭,另一個托盤上面,鳳冠霞帔在燭光的照耀下,影影綽綽,陪着柳無憂一夜未眠。
晨雞報曉,第一聲剛過,李氏和王氏便端着水過來給柳無憂梳洗了,兩人儘量做出高興的樣子,其實顯得多餘了,柳無憂像尋常新娘子一樣正襟危坐,讓兩人給她淨面梳妝。
爲了圖個吉祥,柳無憂的屋子沒讓柳四娘和邱氏進來,一個和離一個喪夫,多少有些忌諱。
一般人家,家中女子出嫁都會找個上有公婆下有子女夫妻舉案齊眉的婦人來給新嫁娘梳妝,但是柳家現在的情況着實不方便請個外人過來,所以梳妝這事兒就又王氏親自動手了,“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說到最後,王氏硬是咬脣將眼淚給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