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夜深了, 高桓陷入深深的夢魘。

一切的開始都是很美妙的,夢中,他和李桑桑相識相知, 從少年相互扶持, 一直到他登上皇位。

他拉着李桑桑得到手接受山呼萬歲。

李桑桑向他粲然一笑, 鬆開了他的手:“六郎, 要找到我哦。”

高桓看着李桑桑忽然間就從他眼前消失, 他顧不得萬民恭賀,跌跌撞撞向李桑桑消失地方向跑去。

十二旒垂白珠在眼前晃盪不休,他伸手扔掉了冕冠, 珠子磕在漢白玉階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厚重繁複的十二章袞服讓他的腳步有些磕絆, 他伸手解開着禮服。

他聽見身後朝臣在怒號, 在哭泣。

他披頭散髮, 衣冠不整。

終於,他在瓊樓之上找到了李桑桑。

李桑桑坐在欄杆上, 雙腿輕輕晃盪着,她轉頭,對高桓嬉笑道:“六郎,你來晚了。”

她笑了,渾身衣帶隨風而動, 像是一隻雲雀, 往青藍的晴空飛去——

“不要——”

高桓悲慟出聲。

亭臺樓閣在高桓眼前消失, 李桑桑從背後抱住他, 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六郎, 我很想你。”

方纔是夢嗎?

高桓鬆了一口氣。

高桓感到眼中有潮溼的水汽,他握住李桑桑的手, 將李桑桑緊緊抱在懷中:“我也是。”

李桑桑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一個冰涼的吻,像蜻蜓點水一般,她從他的懷裡溜走。

她站在了船頭。

高桓發現,他們站在烏篷船上。

他心中的有了無邊無際的恐慌,啞着聲音道:“桑桑,快過來,那邊危險。”

李桑桑轉身,一雙眸子天真又殘忍:“爲什麼呀?”

她後退了一步,溫柔地對高桓笑:“我欠你的,現在就還給你,你欠我的呢?”

她留下這句話後,恬靜地閉上眼睛,往後仰去。

“不——”

高桓眼前又模糊了。

他在行走着,推開了昏暗的宮室,他忽然感到心安。

宮室之內沒有門,沒有窗,帷幔凝滯不動,裡面一個美人正面無表情地坐在牀榻上。

她的面容精緻蒼白,身上穿着繁複豔麗的襦裙。

她面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像一隻沒有生命的人偶。

高桓放下心來,這裡沒有高樓,沒有湖水,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她會長命百歲。

高桓踏入宮室。

他半跪了下來,他親吻着李桑桑的手指,但李桑桑的眼眸中依舊什麼都沒有。

他在這如同囚籠的宮室中緊緊抱住李桑桑。

“殿下!殿下!”

是誰在不斷喊他。

“殿下!”

高桓猛地睜開眼,看見內室燈火惶惶,丁吉祥白着臉爲他擦汗,邊上有御醫在爲他把脈。

光怪陸離的噩夢終於結束了,高桓感到冷汗淋漓。

.

夜已深重,青女走進屋內,正要關窗,李桑桑掃了一眼白霜。

白霜喊道:“青女,爐中的藥湯快要煎幹,你快去瞧瞧。”

青女應聲道:“哎。”

白霜叫得急,青女連窗都沒來得及關。

青女到了屋外,看了一下爐子,揭開藥罐看了一眼,纔剛剛熱的樣子。青女念着回屋去關窗,忽然有個面生的小太監喊她:“青女姐姐,燕王殿下尋你。”

小太監將青女引到重華宮邊上的排房中,讓她在這裡安心等待。

青女看着天色越來越黑,依舊沒有人來找她,不由得有些焦急,但她又不敢輕易走開。

她心中還在念叨着山枕樓上沒有關上的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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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桑推開門,走到廊道之中,她往對面的高臺望過去,這次那邊缺了一塊黑影。

李桑桑合上門,看見白霜走過來,問道:“重華宮那邊怎麼了?”

白霜臉上浮起驚訝之色:“三娘子這都知道了,燕王殿下白日還好好的,夜裡忽然高燒,噩夢不斷。”

李桑桑轉臉看了看窗外的高臺。

白霜吹熄了燈,抱着被子在李桑桑屋內鋪了牀鋪,她躺在上面,沒有閉眼,她悄悄往李桑桑那邊看過去。

月亮微茫的光落在牀帷上,李桑桑一動不動,彷彿已經睡着。

白霜靜靜等待着。

夜更深的時候,白霜終於等到了輕微的嘶嘶聲。

她正準備叫李桑桑醒過來,李桑桑已經從簾子中坐起,白霜不再猶豫點起燈盞,往小蛇處走去。

屋內很亮堂,白霜收起匕首,問安靜垂眸的李桑桑:“三娘子,要叫人嗎?”

地上,一條五彩斑斕的小蛇正身首異處,有一點血跡落在地磚上。

山枕樓亂成一團。

李桑桑披着衣裳,縮在衣角,低着臉,看起來楚楚可憐,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愛,在她邊上,白霜不住地安慰她。

青女也站在一旁,被這意外嚇得臉色發白。

腳步聲漸起,青女繞過屏風去迎接,就見徐貴妃宮裡的桂子過來了,她放下手中的燈籠,青女接過。

桂子走到李桑桑身邊,摸了摸李桑桑的臉:“可憐見的,竟然遭了這麼一件可怕事,”她嘆息了一聲,又說,“貴妃娘娘這時候歇息了,底下人不敢驚動,不然,貴妃娘娘定然要來看三娘子的。”

李桑桑擡起臉:“多謝貴妃娘娘關懷,多謝姐姐關懷。”

桂子直起身子來,沉了沉臉:“可是,這小樓裡怎麼會進蛇?定是下人們沒有照顧妥當。”

白霜站了起來,對桂子說道:“這裡挨着太液池,又是到了春天萬物復甦的時候,往常夜裡,宮人總會關着門窗的,就怕進了蟲子,今夜窗卻沒關。”

桂子皺了皺眉:“原本是誰負責關窗的?”

青女臉色煞白:“是奴婢,可是奴婢原本就要關窗的,那時候被叫過去煎藥……”

白霜打斷了她:“煎藥是什麼時候,那時候天還沒有黑,你爲什麼沒有回來,”她的目光近乎嚴厲,“前半夜裡,你去了哪裡?”

青女嘴脣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桂子皺眉:“既是這樣,明日我定要稟了貴妃娘娘。”

青女站在一旁,面色頹然。

桂子走後,青女急忙衝着李桑桑跪了下來:“三娘子,不要趕奴婢走,奴婢不是有心不關窗的,那蛇豔麗非常,一定是有毒的,有人要害你啊,三娘子。”

李桑桑淡漠地看着青女,說道:“害我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青女狠狠搖頭:“不是的,我、我是爲了保護三娘子,纔來到三娘子身邊的。”

“保護?”李桑桑脣邊浮起冷冷的笑意,“是保護還是監視?”

青女猛地擡頭看着李桑桑冷淡的眼,她覺得李桑桑似乎洞悉了一切,但她有些疑惑是她多想。

李桑桑沒有問她的背後之人是誰,青女自然不會自己和盤托出。

青女見李桑桑不爲所動,她站了起來,輕聲說道:“奴婢對三娘子絕無歹意,既然三娘子不想要奴婢在這裡,奴婢就離開。”

看着青女離開,白霜說道:“其實,三娘子也不必趕走她,三娘子既然知道她是燕王的人,這件事我們便有了先機,何不利用她,來拉近三娘子和燕王的關係?”

李桑桑看了一眼白霜,然後移開了目光。

白霜看着發覺李桑桑在盯着熏籠上的青煙,她思慮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白霜開始覺得,看似溫順的李桑桑實則很有主意,她或許並不會完全按照喬太妃的安排行事。

這讓白霜有些擔憂。

第二天,桂子重新來到山枕樓,她笑着對李桑桑說道:“貴妃娘娘一大早上聽說了三娘子昨夜的事,娘娘對掖庭的人發了一頓脾氣,特意讓奴婢重新挑了宮人,將先前一批統統換了。”

桂子又笑道:“白霜姐姐是太妃娘娘特意派來照顧娘子的,自然不會換走,姐姐放心。”

桂子拍了拍手,對着外面說道:“你們進來讓三娘子看看。”

李桑桑微微偏頭去看。

都是清秀伶俐模樣的女孩,看到最後一個的時候,李桑桑的目光凝滯住。

是一個熟人,雁娘。

李桑桑依稀記得雁娘對她提起過,她幼年就被賣入宮中,是尚儀局掌執文書的宮女,因爲爲人穩重,沒有根系,便直接被指派到了東宮,雖然那時候東宮太子之位未定。

那麼,雁娘這個時候應該在尚儀局,或者在東宮,唯獨不應該在這裡被指派過來伺候她。

爲什麼?

李桑桑指尖抖了一下。

她心下一沉,仔細打量餘下的幾人,卻見她們的容貌也很是熟悉,她擰眉想了想,似乎是從前東宮的下人。

桂子看見了李桑桑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問道:“三娘子,可是有什麼不妥?”

李桑桑搖了搖頭,收斂了神情,笑道:“不是,只是看着她們有些面熟,開始以爲是在哪裡見過,轉念一想,大約是看錯。”

桂子也笑:“是了,娘子是頭一回入宮,這些卻是宮裡的長大的,娘子必然是認錯了。”

見桂子急着要走,李桑桑叫住了她:“昨夜那蛇五彩斑斕,應當是有毒的,我想,在宮裡這種毒蛇大約很難見到吧?”

桂子皺了下眉,看起來有些猶豫。

李桑桑問道:“姐姐有什麼話不好說嗎?”

桂子忽然笑了一下,說道:“奴婢給三娘子透透底吧,宮裡的確很少見到毒蛇,若咬了貴人,那是一大堆人掉腦袋的事,可是宮裡有地方專門養着這些東西,大約是有心人取來,刻意放在三娘子這裡的。”

李桑桑見桂子和她交了底,很有些意外,她思索了一下,問道:“那貴妃娘娘也知道內情嗎?”

桂子說:“三娘子,貴妃娘娘日理萬機,恐怕是沒有功夫來查的。”

李桑桑明白了,宮裡人都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查這件事,對徐貴妃來說半點益處都沒有。

就算李桑桑把證據放到徐貴妃面前,她大約也會看在姚五娘背後的姚公公,而輕輕放下吧。

如此說來,真相不重要。

想要讓惡人有惡報,只有親自動手。

李桑桑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桑桑明白了。”

桂子以爲李桑桑想通了決定揭過這一件事,也笑了笑:“三娘子這樣心寬,纔是有福之人。”

桂子走了出去,她留下了雁娘等人,李桑桑掃視了一下新來的宮人,揮手讓她們退下,只留下白霜一人。

李桑桑暫且不去想姚五孃的事,她只是一個跳樑小醜,真正讓李桑桑寢食難安的,另有其人。

白霜見李桑桑神色有異,問道:“三娘子,怎麼了?”

李桑桑搖搖頭,陷入了深思。

青女是高桓的人。

她開始慫恿李桑桑去遊太液池的時候,李桑桑沒有另作他想,只以爲她是想要偷閒去玩。

青女拉她上船的時候,她發覺到了,這個宮女的手勁極大,李桑桑幾乎是被她硬拉上去的。

李桑桑上了船,青女卻留在岸上,她驚訝的表情持續得很長,幾近於表演。

等李桑桑看到了烏篷船上的高桓的時候,她對青女的身份再沒有其他懷疑。

被救起之後,李桑桑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擺脫高桓放在她身邊的人。

當白霜告訴她,姚五娘想要將毒蛇放入她房中時,她很快有一個計劃。她故意放了毒蛇進來,在青女要關窗的時候喊走她,又假借高桓的名義讓她失職。

李桑桑費盡心力佈置,就是爲了弄走高桓的眼線。

沒有想到,這次卻來了更多。

李桑桑懷疑,整個山枕樓裡,除了她本人和白霜,餘下的,都是高桓的人。

她感到手臂上起了細細小小的粟粒。

高桓的眼線密密麻麻,如蛛絲一般將她困住,她迫切想要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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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枕樓對面有一處高臺,與山枕樓遙遙相望。

李桑桑向宮人打聽過,他們都說,那高臺是荒廢的歌臺,如今並沒有人會在那裡。

可是李桑桑確定,那裡有人,在夜夜看着山枕樓。

高桓發燒夢魘的那日,對面高臺的黑影消失了,李桑桑懷疑,對面那人是否就是高桓,他又是出於什麼目的要時時刻刻盯着她呢?

天黑了,李桑桑推門,今日,她沒有看到對面高臺上的影子,她鬆了一口氣。

梳洗完畢,牀榻上,李桑桑閉着眼睛,夜晚的涼氣絲絲浸透屋內,夜已經很深了,這時候整個大明宮都陷入沉睡。

但李桑桑今夜睡不着,她有很多事情要想。

有輕微的腳步聲起。

門被推開又合上。

李桑桑心中一驚,她疑心又是姚五娘弄出的事情,她安靜地躺在榻上,安靜地等待,但是那個人只是站在原地,沒有接近,也沒有離開。

他的目光似乎能夠穿透濃重的黑夜,一直落到她的臉上。

李桑桑不敢睜眼。

在看穿對方的目的之前,她不能激怒他。

但是那人極有耐心,他站着,遙望着。

他腳步很輕微,在屋內細細轉了一圈,看了合上的門窗,然後走到李桑桑這裡,他伸出冰涼的手指,摸過她的眉骨她的臉頰。

李桑桑在他身上嗅到了清冽的柏子香氣。

他悄悄出去了。

第二天,李桑桑醒來,臉色很不好,白霜從這裡聽說了昨夜的怪事,她問道:“來人是……”

“是燕王。”李桑桑沉着臉。

白霜閉了嘴,她能看出來李桑桑的心情非常不悅,雖然白霜覺得,高桓的這種行爲雖然讓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但總歸是他在迷戀李桑桑。

但看着李桑桑的神色,她沒有自討沒趣地去說:那不是正好?

白霜悄悄退下,留李桑桑一人在屋內沉思。

高桓有些不對勁,這不對勁太過顯而易見,讓她不得不懷疑一種極爲荒謬的可能。

最開始就有些不尋常的苗頭,李桑桑從來沒有細想,比如說,高桓明明是養在深宮裡的皇子,爲何千里迢迢來到南琅琊郡,爲何又偏偏那麼巧,在上元節的那夜,與她一起賣到了妓館。

其次就是月亭的名字,李桑桑很清楚,“月亭”這兩個字,是她親自賜給月亭的,爲何這一世月亭在五年前就叫了這個名字,爲什麼月亭習得了一身的好功夫。

還有本該在尚儀局的雁娘提前出現在她的身邊。多年不見的高桓爲她爭風吃醋,夜夜在對面高臺看着她。

帶着前世記憶回來的,難道不只她一個?

李桑桑感到有一股寒意從脊背直到天靈蓋。

李桑桑在山枕樓枯坐一上午,該如何試探高桓是否有前世的記憶?

怪力亂神之事太過玄妙,若說有冥冥的巧合也比死而復生來得更加可信,這件事似乎只能從高桓本人身上求證。

李桑桑心中有模糊的線索,但怎麼也抓不出。

白霜捲起竹簾,走了過來:“三娘子還在想法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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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桑的目光重新聚起,她看了一眼白霜:“有什麼事嗎?”

白霜說道:“貴妃娘娘設下小宴,請了三娘子還有二娘子和姚娘子。”

李桑桑微微點頭:“知道了。”

白霜爲她梳妝。

李桑桑肌膚白皙幾近透明,眉梢眼角瀲灩着無邊風月,只是過於蒼白,白霜爲她點了胭脂,只需這樣輕輕一掃一點,就是個穠豔的美人。

她站起來,玉色春綢半臂,下裙湖色縐綢十二破,薄薄蟬翼紗做了披帛。

白霜等着李桑桑看一眼鏡子,好誇讚一句她的審美意趣,哪知李桑桑根本沒有在意,也根本沒有往鏡子那邊投去一眼。

李桑桑來到含涼殿,花廳裡早就坐了幾人,擺上了几席,每一席又擺着小几,是宴請的客人,邊上站着幾個清秀的宮女,拿着絲竹蕭管,垂手立在一旁。

李桑桑來得遲了些,坐上早已坐了高桓,李蓁蓁還有姚五娘。

高桓看起來有些憔悴,臉色是蒼白的,眼底有青青的黑,當李桑桑走進來的時候,他的目光既剋制又熾熱。

姚五娘將手中的杯盞往桌上磕了一下,說不清楚是故意還是無意。

李蓁蓁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她不知爲什麼感到有些慌,她忽然對高桓說起話來:“這便是吳娘娘親手釀的綠蟻酒?嚐起來不下於金陵春呢。”

提到了吳美人,高桓頓了一下,卻沒有搭話。

李蓁蓁有些訕訕。

李桑桑坐下不久,吳美人也來了,徐貴妃卻並未到場。

李桑桑略思索了一下,就她在宮裡的幾天來看,因爲有幼子高楊,徐貴妃對高桓似乎並不是特別在意。

而吳美人,也許是爲了撮合侄女和高桓,所以分外熱心。李桑桑猜想,徐貴妃宴請這件事,說不定只是吳美人借了一個徐貴妃的名頭。

吳美人看起來是個沉默溫柔的女人,她難得好興致,對彈唱的宮女說道:“彈唱一曲萬年歡,不必拘謹,熱鬧一些,不過是家常小宴。”

她掃了一眼,看見李蓁蓁和高桓坐得有些遠了,於是對李蓁蓁說道:“過來,坐到我右邊來。”

她的右邊又右邊正是高桓。

李蓁蓁站了起來,臉上有些嬌羞,她坐在了高桓邊上。

高桓右邊的姚五娘顯而易見地垮下了臉。

高桓垂着頭沉默了一下,忽然站了起來:“吳娘娘,我去去就回。”

高桓出去了,絲竹聲停歇了一會兒,又慢悠悠地響起,高桓重新回來,似乎是爲了方便進出,坐在了李桑桑的邊上。

所有人都臉色微變。

李桑桑輕微地皺了皺眉,她這動作沒有被神色各異的衆人看見。

李蓁蓁咬了咬脣,漸漸長大後,她得知宮裡吳娘娘有撮合她和高桓的意思,自然是喜不自禁。

高桓年輕俊美,身份又高,這是李蓁蓁一個五品小官的庶女高攀不上的,但吳姨娘讓她安心,說吳娘娘有法子。

吳姨娘不肯告訴李蓁蓁,爲什麼吳娘娘能夠決定貴妃兒子的婚事,但李蓁蓁真的順利進宮,這讓她欣喜若狂,燕王妃之位彷彿也沒有那麼遙遠。

李桑桑同她一起進宮,這在李蓁蓁看來,只是一個幫她掩蓋目的的幌子。

讓她有些緊張的是那個姚五娘,這次,連吳美人張羅的小宴,她都能成功插進來。

但是高桓對她和姚五娘都視而不見,反倒似乎更看重李桑桑一些。

李蓁蓁飲了半盞酒,不安地想着,也許是高桓厭惡這種場合,看見李桑桑離得遠遠的,便認爲她與選王妃一事無關。

但李蓁蓁轉念又想,高桓不會因此高看李桑桑一眼吧?

想到這裡,李蓁蓁煩躁地又飲了半盞酒。

那邊,姚五娘比她還沉不住氣,對李桑桑說:“聽說前幾天,李三娘子那裡有了蛇,你沒有被嚇到吧?”

李桑桑目光一凝,她看見姚五娘面上有淺顯的擔憂,眸子裡卻有一絲得意洋洋,李桑桑在認真地想靈圃那隻白獅子關在哪裡。

白霜說不定知道。

她不知道也沒關係,李桑桑可以問喬太妃,喬太妃不是想要她勾搭上兩位皇子嗎?這姚五娘正是她計劃的絆腳石。

還沒等李桑桑說話,邊上的高桓忽然出了聲:“蛇?靈圃倒是有條大白蟒蛇,尋常小娘子都怕得不行。”

李桑桑有些猜到高桓的主意,感到毛骨悚然。

被算計的姚五娘卻興奮起來:“我與她們不同,我最不怕蛇。”

“那好啊,”高桓嘴角銜起一絲輕笑,“不如去看看?”

姚五娘點了下頭。

吳美人終於說話了:“六殿下,姚娘子畢竟是個姑娘家,看什麼蛇?”

她掃了一眼,李蓁蓁從談到蛇就開始露出嫌惡的樣子,吳美人存心想讓高桓帶着李蓁蓁,她說:“去看看獅子老虎吧,蓁蓁?”

李蓁蓁終於點點頭:“對,我聽說靈圃關着一隻難得的白獅子。”

“白獅子啊……”高桓若有所思的樣子。

三言兩語似乎講定了,彈唱的宮女退下,李蓁蓁、姚五娘站了起來,李桑桑沒有動。

高桓捏住手指,剋制住自己,擔憂臉上露出過多神情會讓他看起來奇怪,他偏頭問李桑桑:“三娘子,去嗎?”

李三娘子自然不能拒絕一個皇子的邀約。

李桑桑溫順道:“好。”

吳美人笑道:“我這麼大歲數,就不同你們小輩一起去了,”她叫來貼身的宮女,“好好伺候着殿下和娘子們。”

李桑桑出去的時候磨蹭了一下。

稍等了一會兒,她猜想高桓大約和李蓁蓁與姚五娘走遠了,才走出花廳。

剛一出門,卻看見高桓倚靠在門邊,看着李桑桑,伸出了手:“桑桑,過來我這邊。”

李桑桑神色不變,走了過去,跟在他後面。

兩人走出含涼殿,一前一後,高桓有心要等李桑桑走過來,但李桑桑始終和他保持着距離,高桓頓一步,李桑桑就跟頓一步。

白霜在李桑桑身邊走着,說道:“三娘子要是不樂意去,我們悄悄走開,也沒人會說。”

李桑桑卻說:“我要去。”

若猜測不假,這次看白獅子一定會出意外,若像前世一樣,姚五娘受了傷,偏偏李桑桑避開了這件事,未免顯得有些惹眼。

姚五娘前腳才害了一下李桑桑,後腳就倒了黴,她又是蠻橫不講理的人,定然會多心,然後遷怒。

終於,四人來到靈圃看獅子。

李桑桑是許久之後纔過來的,高桓一眼看到她,眼中淺淡的笑忽然消失了,略帶急促地問:“你怎麼過來了?”

一路走過來的時候,高桓見李桑桑遲遲不肯走快些,以爲她是不想來。現在高桓已經命人將白獅子籠子做了手腳,李桑桑卻出現了。

高桓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每次,李桑桑總會遇見意外,他害怕這次傷到的是李桑桑。

高桓拉着她的袖子:“去那邊說會兒話。”

李桑桑一眼掃過去,很快發現白獅子的籠子上,那把鎖只是虛虛地掛着,姚五娘和李蓁蓁毫無察覺。

若白獅子衝出來,姚五娘避免不了正面碰上它。

李桑桑暗想,前世大約高桓就是用了這樣的手段對付姚五娘吧。

李桑桑估計着角度,微微走遠了些。李蓁蓁看到高桓站在李桑桑身邊,她往李桑桑身邊走來,餘光卻是看着高桓的。

“三妹妹,你站得遠,看不清楚,那白獅子果然稀奇得很,你不去看看?”

李桑桑沒有理會李蓁蓁。

意外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看見白獅子鑽出籠子,饒是離李桑桑很遠,她也忍不住心中有了慌亂。

李蓁蓁則是被嚇傻在原地,一動不動。

“來人!我的臉!”姚五娘發出一聲嚎啕。

李桑桑正要循着聲音看去,高桓動了,他擋住了她。

大約是姚五孃的尖叫刺激到了白獅子,那白獅子忽然間調轉了方向。

高桓站在李桑桑和李蓁蓁的前面,他絲毫沒有猶豫,在白獅子撲過來前,抱住了李桑桑,他一手摟住李桑桑的腰肢,一手按着她的後腦,他將後背對着白獅子。

李桑桑看見高桓皺得很緊的眉,蒼白緊抿的脣,還有淡淡的柏子香,他微亂的發漏進了李桑桑的脖子上。

李蓁蓁驚恐之下摔倒在地,沒有人管她。

身後傳來驚恐的呼聲:“燕王殿下!”

高桓悶哼一聲,有溫熱的液體濺在李桑桑臉上,片刻後,李桑桑反應過來,那是高桓的血。

宮人在這個時候不怕死了,或者說,他們不怕被白獅子咬死,更怕事後被燕王和徐貴妃秋後算賬。

終於,他們忙不迭地按住了白獅子。

高桓依舊死死抱住李桑桑,自始至終,他沒有鬆手。

高桓被手忙腳亂的宮人拉開,他們急急躁躁地開始爲高桓查看傷勢,尋找太醫。

高桓看着李桑桑微怔的神色,笑了一下。

李桑桑回到山枕樓,雁娘慌亂地問道:“聽說燕王殿下被白獅子撲傷了?”

李桑桑淡淡地掃了一眼雁娘,沒有回答。

她安靜地坐在窗邊,雁娘過來問她是否要請太醫過來請脈,李桑桑搖了搖頭。

她輕聲說道:“都出去吧,白霜,你也出去。”

她思緒有些亂了。

白獅子撲來的時候,高桓選擇了護住她。

如果是有前世記憶的高桓,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救李蓁蓁,那是他深藏心中的人,他心中唯一的妻子。

經歷了前一世,李桑桑很確定,高桓心中從來沒有她。

可笑她曾經被高桓片刻的柔情迷惑過。

高桓是那樣深愛李蓁蓁,他不會在意她是二嫁之身,他費盡心思將她娶到東宮,爲了這個目的,他甚至不顧生死,去了高句麗那個苦寒之地。

他給了李蓁蓁所有他能給的。

若是前世的高桓,定然不會視李蓁蓁爲無物。

而這次高桓選擇了救她。

是因爲這一世,高桓根本沒有來得及和李蓁蓁培養感情,反而五年之前,他莫名其妙和自己多了許多糾纏。

李桑桑不由得打消了原先的懷疑。

也是,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怪事呢?

李桑桑鬆了一口氣,感到窗外的冷風吹了進來,她的臉頰有了微微的寒意,她站起來,準備關窗,透過窗子看見了雁娘等人。

她重新坐了下來,她還遠遠不到放心的時候。

高桓這樣密切地監視着她,她必須想個辦法。

雖然她有喬太妃這個助手,但是在逃離高桓這件事上,李桑桑無法依賴她,喬太妃只怕很樂於見到李桑桑能夠和高桓攪和在一起。

李桑桑喊道:“白霜?”

白霜推門走了進來:“三娘子有什麼事?”

“我想見吳王殿下,你有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