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華貴馬車從大街上駛過, 車輪滾滾,偶爾有風吹過車帷,露出其間女子的容顏。

女子雍容華貴, 正慵懶倚靠在車中。

華陽公主高檀從戲場看戲回來, 她饒有興味地回味着方纔看過的傀儡戲, 還有擺弄木偶的少年。

和宮裡的那些人截然不同, 有些有趣。

或許是在宮中待得夠久, 她見慣了爾虞我詐,見慣了諂媚討好,她覺得身邊這些人都被俗物浸染, 無趣得很。

高檀身邊有許多少年,高檀明白, 他們是因何聚集在她身邊的, 一眼就能望穿的心思, 庸俗到極點的人。

高檀裝作糊塗,和他們玩樂嬉笑。

久了, 也不由得厭倦極了。

高檀掀開車帷,往大街上看了一眼,馬車經過永興坊,她有些意外地在這裡看見了燕王府的馬車。

高檀蹙了蹙眉,宮女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 說道:“御史大夫李年喬遷新居, 大約燕王殿下也去了。”

高檀眉頭皺得更深。

她總覺得事情有些不簡單。

高檀顯而易見地不喜歡這個名義上的弟弟。

她很明白高桓的身世真相, 她從小就不喜歡那個母妃背後, 陰影一般的女人。

高檀記得, 那是她剛剛懂事的時候,她聽見宮人在背後議論, 說徐貴妃因爲生她傷了身子,此後,再也不能生出皇子。

宮人語氣中似乎隱隱在責怪她,責怪她不是一個男孩,責怪她讓母妃再也不能生育。

她無法忘記那些時候,父皇會走進含涼殿,接着會是吳美人進去,而母妃悄悄地走出來,臉上含着鬱郁的恨。

她無法理解。

當她理解這事其後的含義時,她感到說不清的噁心。

所以她厭惡父皇和吳美人的孩子,高桓。

高檀壓住心口浮起的厭惡,嘴角牽出笑意:“燕王和這個李年?”

李年這個人,高檀從前並不曾聽聞,在高桓拜入李年門下後,她便細細查探過。

李年雖然只是個小小五品官員,但他一路讀書上來,有些名氣和才氣,在讀書人之中很得敬重。

高樟當初選中李年做老師,可能也是出於這個考慮,爲了得到文人的讚譽,給自己造勢。

高檀知道高樟有野心,那麼高桓呢?他想要和她的親弟弟高楊相爭嗎?

高檀懷疑,高桓所謂的看中李三娘子只是一個幌子,他想要爭的,遠遠不止一個小小李三娘子。

高檀放下車帷,緩緩說道:“既然路過李府,那本宮也要去祝賀李大人。”

華陽公主的車馬來到了李府外,很快李府有侍女過來引着車馬進了李府,高檀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了李府院內。

高檀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腕上的紅玉鐲子,心中思忖着高桓的目的,一不留意,竟然被急急忙忙走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宮女臉都嚇白了,口中喝道:“放肆。”

高檀被這一撞弄得有些發懵,她只感到撞入了溫暖又幹淨的懷抱,對面那人顯然很快意識到了什麼,用手腕處抵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推遠了些。

對面站着的是一個少年人。

他垂下了眸子,一副非禮勿視的樣子,他的面容清雋英俊,他飛快說道:“在下無禮,衝撞了嬌客,還望娘子海涵。”

這人越是不看她,高檀越想讓他看一眼她。她起了捉弄之意,說道:“既然道歉,爲何不看我,我沒有看到你的半分誠意。”

少年微微一怔,然後很緩慢地擡起了眼睛。

高檀心中一跳,這少年有乾淨的眼眸,但眉眼中隱約有種頹靡和幽暗,兩種不同的氣質雜糅,讓人不禁心生好奇。

她面上卻不顯,說道:“還是不夠心誠,告訴我你的名字,來日親自來我家中道歉。”

少年看起來無奈,面對她的跋扈,卻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在下李叢,無意間衝撞了娘子,他日定當登門道歉。”

高檀終於放過了他,她的眼角露出了笑:“好。”

李叢對着高檀拱手,從她身邊離開,帶來一陣清風,高檀在原地站了一會,她開始覺得,她早就該來李府轉轉。

李叢從正堂往書房走,一段算不得遠的距離,他走得飛快,憂心忡忡。

從範景那裡得知李桑桑和高樟、高桓都在李年的書房,李叢不知爲何開始感到心神不寧。

也許是他看透了李桑桑的內裡,他總覺得李桑桑出現在那裡並不是意外,她想要做什麼?難道想要儘快嫁入吳王府?

書房內。

高樟說道:“六弟也是老師的學生。”

他輕輕地將一個“也”字帶過,狀似漫不經心,餘光看了一眼高桓。

高桓還是在笑着的,但高樟只感到他眸子中有冷凝的寒光。

高樟將眼神移開。

高桓卻笑容愈盛。

高桓走上前來,看了一眼畫,隱住眼中冰冷的暴戾,忽而笑道:“我府上藏有一副大家所作狸奴蜻蜓圖,你若喜歡這個,明日我差人給你送來。”

高樟在邊上也笑了一下,高桓並不知道這幅畫就是李三娘子親手所作,還要給她名家的狸奴圖,難道是要存心把三娘子比下去嗎?

正如他所料,李桑桑臉上絲毫沒有高興的樣子。

高樟看了一眼李桑桑手中抱着的貓,說道:“三娘子,我府上有一隻綠眼睛的玳瑁貓,你這畫兒,把貓眼睛畫得極好,若是畫我那隻,一定會更好看。”

高桓的笑容一點點地僵硬,一點點地龜裂。

他冷笑了一下:“三哥也太沒有誠意了些,一隻玳瑁貓,太過尋常,”他看着李桑桑,將眼中的冷意斂去:“我府中新得了一對兒獅子貓,是波斯貓和魯西狸貓的後代,白得如玉,俱是一隻藍眼,一隻黃眼,我這就叫丁吉祥去拿。”

他正要高聲喊人,李桑桑卻說:“不用了,”她轉臉對着高樟說道,“我是個尋常人,哪裡養得住名貴的貓,還是尋常的就好。”

高桓看着李桑桑和高樟對視,眸光漸漸沉鬱下來。

門外,有清秀的少年一閃而過,高桓看過去,只看到那少年衣着簡單,比尋常奴僕小廝要好上一些,但顯然不是官宦子弟。

李桑桑避開了高樟的視線,往門外看過去,揚聲道:“是月亭?進來吧?”

她從書案後面繞了出來。

高桓覷了一眼高樟,收回視線,慢悠悠地說道:“是月亭?五年前我將月亭留給你,看來他將你照料得不錯。”

高樟果然將臉上的笑容收起,皺了皺眉。

但是,高桓看着月亭漸漸向李桑桑走近,毫不避諱地躬身在李桑桑耳邊說話,高桓垂下了眼睛,笑容莫名看起來有些森然。

李桑桑蹙了眉毛,低聲問道:“華陽公主?”

她和月亭都將聲音壓得極低,兩人距離高桓和高樟有一點距離,因此他們的說話聲並沒有被聽到。

月亭點頭。

在到長安前,李桑桑曾經憂心忡忡地囑咐月亭,要盯住李叢,若是他和華陽公主見面,一定要告訴她。

月亭雖然不明白爲什麼,但想到李桑桑背後神秘的人影,他也不去多問。

方纔得知李叢見到了華陽公主,月亭馬上過來找到李桑桑。

李桑桑細細的眉蹙起。

沒有想到,這次纔剛到長安,華陽公主就和李叢見了面。

她知道華陽公主對李叢一見傾心,但李叢卻不是。

後來,華陽公主和李叢謀反,說不清到底是誰的主意,李桑桑想,她不能讓這兩人攪和在一起謀反,連累她母親王氏。

她轉身,臉上浮出含羞的笑意,她垂着眸子,像是不好意思,對高桓和高樟說道:“今日見到兩位殿下,雖是偶然,卻也是桑桑失了禮數,還請兩位殿下將這件事忘了。”

她沒等兩位殿下的回答,便帶了月亭一起走了出去。

高桓看着她走出去,抿了薄脣,周邊頓時有了凝重的氛圍。

高樟不習慣和高桓相處,李桑桑走後,他頓時感到有些無措,只好指着李桑桑的畫和高桓講話:“這畫……”

話沒說完,高樟就看見高桓腳步略有匆忙地走了出去。

李桑桑出了書房,迎面正碰上急匆匆走過來的李叢。

她臉上浮現出清淺的笑意,尋常人或許會以爲她是一個清純懵懂的小娘子,李叢現在不會。

李桑桑問道:“阿兄急匆匆過來,是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