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授業

回到落山,王虓發現他的擔憂是多餘的,沒有人關心他去了哪,甚至沒有人在乎他是否會回來。島青帶回來的兵刃獲得了落山派衆弟子的一致好評,大家爭先恐後地挑選趁手的傢伙。島青提起平方龍膽鑌鐵槍,在趙春嬌的面前好生舞弄一番。他的槍法十分精巧花哨,再配上寒光閃閃的龍膽槍,看得趙春嬌如癡如醉,也引來不少落山弟子的圍觀。

“花把式。”王虓站在人羣外斜眼輕瞥,隨即揮起燒火棍。幾個好事者竟也圍在王虓身邊叫好,甚至還慫恿他和島青切磋一下。島青一套“落花流水”打畢,推開人羣,望向認真操練的王虓,冷冷一笑,大步離開。趙春嬌拉住島青的衣角隨之而去。王虓想要喊住趙春嬌,卻欲言又止。圍觀者紛紛散去。

石大哥巧奪天工,竟沒有一人發現我手中燒火棍的異樣,王虓暗自佩服。

近日,落山派的氛圍有些怪異,派中幾位傑出弟子針鋒相對,經常因爲一點小事發生摩擦。王虓雖然位卑,可爲人仗義豪爽,多半弟子與之交情甚好。人脈廣,消息自然靈通。原來,島眉年歲已高,欲選拔出落山派的副掌門作爲自己未來的接班人,幾位輩分較高身手了得的弟子蠢蠢欲動,其中島青更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這一日,王虓睡到日頭刺眼,依照平時早該有師兄叫他起牀訓練,今日不知何故竟無半點聲響。出房門,睡眼惺忪的他發現,衆弟子都在派中閒逛,沒人上山訓練,一打聽方知,今日副掌門選拔,除候選人上山考覈,其餘弟子休息一天。王虓來了興趣,想去湊個熱鬧,可守在上山走廊前的兩個弟子油鹽不進,死活不允許他登山。撞了一頭大包的王虓不想回到鬨鬧的派院,他氣不過,憑什麼趙春嬌可以上山爲島青加油助陣,自己卻不能給島青的對手吶喊助威。此次選拔事關落山派未來數十年的興衰,聽說還邀請富麗回來作考官。

王虓在落山腳下漫無目的地閒逛,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一擡頭髮現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條狹窄險峻的登山之路前。此處無人把守,王虓竊喜,折下一根樹枝,撥開荒草,小心翼翼地踏上臺階。隨着蜿蜒的臺階繞過一棵古樹,前方路旁出現一尊高大的石碑,碑上赫然兩個大字“禁地”。王虓不慌不忙地湊近石碑,發現上面還有若干行小字。“凡我落山弟子,禁止入內,違者逐出師門……”

這與我何干,我又不是落山弟子,頂多算是個見習學徒。王虓不屑,繼續前行。

費力地走到臺階的盡頭,王虓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一片樹林。這裡樹木高聳,枝葉繁茂,人一旦置身其中,完全辨不清方向。此時王虓已不再希冀找到通往訓練場的路,他不再關心訓練場上較量的結果,好奇心驅使他探索一下這片禁地森林。

在密林中摸索良久,王虓的額頭掛滿汗珠,令他沮喪的是,大費周章之後自己不知不覺竟繞回到原點,當他彎腰支膝喘息的時候,看見了上山路上的那排臺階。就這麼算了,原路返回?辦不到。王虓骨子裡的倔強勁兒涌了上來。他舉起燒火棍,在沿途經過的樹身上戳下三個洞組成一個三角形,留下記號以防止重蹈覆轍。“噹噹噹”王虓像一隻辛勤的啄木鳥,走幾步停下雕琢一番。這方法起了作用,他沒有再走回老路,可繞來轉去,彷彿置身迷宮,始終沒有收穫。正當王虓心生去意之時,他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一棵巨大無比的樹映入眼簾。仰頭望去,樹首彷彿直插雲霄,伸手丈量,樹身大約需要二十幾個人才可環抱。與其說這是一棵大樹,倒不如說它更像一座巨塔。王虓圍着這棵“巨塔”前前後後繞了幾圈,選好樹身上一片還算平整的地方,揚起燒火棍,還未落實卻停了下來。他若有所思,竟傻笑出聲。燒火棍再次落下,只是這回不再是“噹噹噹”三聲,好一陣雕琢之後王虓才放下燒火棍,從懷中掏出白絹手帕,樹身刻下的“春”字筆鋒竟與手帕上的不差分毫。其實這也不足爲奇,入落山派的這段日子,每晚獨處時,王虓都會拿起手帕端詳一番,這個“春”字早已深深印入他的腦海。

王虓還在對着樹上的“春”字自鳴得意,一團黑影從他的頭頂劃過。等王虓反應過來時,手中的白絹手帕已經不見了。他焦急地四下尋找,最後在“巨塔”的一段枝頭上發現一隻小猴。小猴的手裡攥着白絹手帕,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王虓。

“快還我!”王虓一時氣惱,竟對小猴喊起話。

小猴若無其事,拿起白絹手帕塞入嘴中一角,試探性地撕咬品嚐。

王虓大驚,縱身攀上“巨塔”,小猴見狀又竄上更高的枝頭。王虓雖也是習武之人,可又怎能追得上一隻猴子。他氣急敗壞,揚手欲射出掌心 雷擊斃小猴。

“休傷吾兒。”從樹首傳來一陣呼喊,聲音在林間迴響。

王虓收手縱身跳下“巨塔”,一位長者抓住一根長藤緩緩落下。長者白髮白眉白鬚白袍,瘦高,仙風道骨。

“此處是落山派禁地,你怎敢闖入!”長者目光如炬。小猴乖順地趴在他的肩頭。

“晚輩不是落山弟子,至少目前還不是。誤闖禁地,如有叨擾,還望前輩原諒。”王虓振振有詞,拿起燒火棍示意。

“原來還在見習。”長者望了一眼“巨塔”上刻下的“春”字。“年紀輕輕,居然有如此雄渾的內力。”

“前輩誤會了,我內力平平,全靠手中這柄寶貝。”王虓莞爾,遞上燒火棍。

長者接過,微微蹙眉,猛然發力,將燒火棍插進“巨塔”,速度快得王虓都沒辨清。“硬如銅鐵,輕似鴻毛,真是件奇物。”

“據說是用銀河落石打造而成。”王虓一邊解釋一邊拉扯燒火棍,怎料沒入太深,他使出渾身力氣也沒能拔出。

“老夫現在相信你內力平平了。”說罷,長者揚手輕鬆抽出燒火棍還於王虓,王虓尷尬搔首。

“這是我的兒子,八戒。”長者從小猴手中拿下白絹手帕。“姑娘相贈?”

“一隻猴子叫八戒?”王虓默認了手帕之事。“前輩你怎麼會在這座‘巨塔’之上?”

“巨塔?”長者仰望參天大樹深沉一笑“還真似一座巨塔,以後這裡就叫思春塔吧。”長者伸手在王虓刻下的“春”字上摩挲。

王虓面紅。

“隨我上去瞧瞧。”長者抓起藤條上攀,王虓隨後。

原來在思春塔的頂部搭建有一間還算寬敞的木屋,長者便居住於此。木屋內陳設簡單,在一面牆壁上掛着一杆通體火紅的長槍,十分搶眼。站在木屋陽臺上憑欄遠眺,王虓居然望到了落山派的訓練場。擂臺上,島青與人比試正酣,趙春嬌坐在看臺上。

“送你手帕的該不會是看臺上那位姑娘吧?”長者彷彿已經把王虓看穿。

“前輩怎麼知道?”王虓慌張。

“當你望到她的時候,眼睛忽然一亮。”長者也望向訓練場。“她叫什麼名字?”

“趙春嬌。南港城城主富甲的外孫女。”

“那你又是什麼人?”

“晚輩……不過是亡國的無名小卒,太平城王虓。”王虓吞吐。

“太平城亡了?”

“說來話長……”

“老夫與太平城的老城主還曾有過一面之緣……”

“敢問前輩尊姓大名。”王虓拱手行禮。

“老夫落山罪人何金光。”

訓練場那邊,島青將對手重重打落擂臺,得意地向看臺揮手。趙春嬌起身鼓掌,富麗向她喊了什麼,趙春嬌才乖乖坐回座位。島眉全程一動未動彷彿石人。

“你心儀的姑娘似乎已將芳心許給了擂臺上的倒黴蛋。”

“倒黴蛋?”王虓疑惑。

“島眉的兒子,不就是倒黴蛋。”何金光解釋。

王虓大笑“對,就是倒黴蛋,好名字。”

“可是你卻輸給了倒黴蛋。”何金光淡定地看着好像被笑聲噎住的王虓。

被島青打落臺下的弟子傷勢不輕,幾名弟子上前攙扶。島眉起身,拂袖而去。落山衆人紛紛下山,勝者島青好像也沒有了剛剛的喜悅。

“老夫本以爲餘生不會再與人相見,想不到最後遇到的人倒與我年輕時有幾分相似。冒冒失失、敢愛敢恨,恐怕到頭來也要爲情所傷。”何金光嘆氣。“我們下去吧。”

原來在這片密林中也有一塊訓練場,不過好像廢棄許久。訓練場的石板縫長滿雜草,在訓練場的中央同樣建有一座穹頂擂臺,擂臺的欄杆上盤滿藤蔓,擂臺臺階旁的石碑上刻有“落山猛士”四個字。

“何前輩,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爲何與落山派的訓練場如此相似?”

“不是相似,確切地說,這裡就是落山派。”

王虓越聽越是糊塗。

“你可知道翩翾槍法?”何金光拿過王虓手中的燒火棍隨意舞動兩下,動作瀟灑。

“落山派的絕學。”

“那你可知道飆風槍法?”何金光向前猛刺三下,速度奇快,燒火棍在空中呼嘯劃過。

王虓搖頭。

“飆風槍法的奧義可以概括成兩個字——迅猛。而迅速和剛猛往往互爲矛盾,迅速則威力不足,剛猛又動作遲緩。如果要做到兼顧二者,首先要有一把足夠威猛的兵刃,這種兵刃通常頗具份量,想要運用自如就需要深厚的內力。你手中這把兵刃輕且益堅,習飆風槍法真是再適合不過,稍加內力即可事半功倍。”

“何前輩,您說了這麼多,該不會是要傳授我什麼飆風槍法吧?”

“怎麼,不願意?”

“不,不,晚輩何德何能。”

“飆風槍法,我本來是要帶入棺材的。今日打算傳授與你,一是因爲你與我年輕時很像,老夫此生罪孽深重,遺憾良多,希望你可以憑藉這套槍法成就一番,自欺欺人地講,全當是我人生再來一次。還有就是因爲這把兵刃,其實主要是因爲它,其次纔是你。”

“多謝何前輩擡愛,晚輩不求大有作爲,只希望可以習得一身武藝以報血海深仇。”想不到自己竟不如一把武器更能打動何金光,王虓覺得有點荒唐可笑。聽聞何金光居然拿這套槍法與翩翾槍法相提並論,想必一定上乘。

何金光拾起地上的一支枯枝“你且留下幾日,飆風槍法雖不及翩翾繁複,可也絕非一朝一夕可以練成。”

“遵命,前輩不需要回木屋取下兵刃嗎,掛在牆上那柄通體火紅的長槍一定也是把曠世神兵。”

何金光搖頭“確實是件不俗的傢伙,可是我再也不想握起它。就用這個教你吧。”何金光搖了搖樹枝。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王虓在何金光的教誨下學習飆風槍法,閒暇時與八戒嬉戲。他發現飆風槍法果然如何金光所說,迅猛異常,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簡潔,完全不在乎動作的觀賞性,一旦攻勢起來,真的猶如狂風呼嘯,令人難以招架。

“飆風槍法你已經基本掌握,只是你的內力平平,威力可能會大打折扣。不過內力修行需要日積月累,切不可急於求成,不然走火入魔可就前功盡棄了。以你現在的實力行走於江湖,只要不是遇到絕世高手,全身而退應該不是問題。”

想到道德作爲城主,身邊一定高手如雲,王虓清楚這條復仇之路還很漫長。

“吾兒頗具靈性,日後再上山有事尋我,只需在思過林邊呼喊八戒,它已經認識你,自會帶你來思春塔見我。”

王虓再三叩謝後下山。

被島青打傷的落山弟子保住了性命,不過餘生莫說習武,恐怕生活都難以自理。受傷弟子的老母聽聞噩耗,急匆匆趕到落山派。老母親見到癱在牀上的兒子時,潸然淚下,但是她就默默地流淚並沒有嚎喊作鬧,其餘弟子見到此情此景無不動容。島青沒有露面,他知道此時出現只會引起更多憤恨,他成功獲得副掌門之位,不過他發覺父親看他的眼神有些異樣,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趙春嬌探望完受傷的弟子,雙眼通紅,她看到一聲不吭的島青安慰道。“青哥,比武切磋,失手傷人再正常不過,你可不要太過自責。”

趙春嬌錯了,其實島青並沒有愧疚,他太看重這個副掌門之位了,所以比武時並非切磋,而是全力以赴,將那名弟子打成重傷也不是什麼失手,可以說當時他已經痛下殺手。島青若有所思不是在考慮那名受傷的弟子,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島眉冰冷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失望。我究竟哪裡做錯了,難道非要我狼狽地輸掉比武你才滿意,我就是要做落山派的副掌門,將來我還要做掌門,做武林至尊!島青咬牙切齒,暗下決心。

受傷的落山弟子是家中獨子,島眉讓他的母親留在落山生活,老母親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一邊照顧兒子一邊做些雜物,落山弟子爭先恐後幫忙。老母親戲稱自己好像一下子多了許多兒子,衆弟子見她能如此樂觀也很欣慰,紛紛稱她作“劉娘”。

王虓見到受傷弟子的慘狀,暴跳如雷,幾次要找島青拼命都被旁人拉住。曾經他很羨慕甚至嫉妒島青可以博得趙春嬌的芳心,此事之後,只剩下滿腔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