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叛徒

花江以北,一片蠻夷。這裡曾是強盜、騙子和小偷等一干走投無路的惡人最後的避難所。直到尼桑出現,江北纔有了變化。不過尼桑可沒耐心感化和改造這羣惡人,他只是成立了一個幫派,讓這羣惡人具備組織性和紀律性,讓最後的避難所從混亂不堪變得井然有序,成爲堅不可摧的堡壘。百姓們習慣稱江北幫爲惡俠幫,他們十分擁戴惡俠幫,對惡俠們沒有一絲畏懼,就像在動物世界裡,撞見食物鏈毫不相干的猛獸。江北幫的獵物是那羣貪官污吏和土豪劣紳,可是最近幫中有一個傢伙的食物鏈竟延伸到普通百姓身上。

“尼幫主,叛徒夏利在江南打着咱們的旗號,四處燒殺擄掠。如不立即清理門戶,後患無窮。”江北幫天機營營長金立稟報。

坐在頭把交椅上的尼桑一席黑錦衣,頸側紋一片冰晶雪花,左手盤弄兩顆紅色寶珠,在他身後的牆上掛滿各官階的官服和頂戴花翎,好像獵人將獸皮和獸首掛在牆上。掛在最高處的兩隻官帽沒了頂子。

“金營長所言極是。雷堂主,夏利從你手中逃掉,此事就交由你處理吧。”尼桑不怒自威。“夏利強搶民女在先,殺人滅口在後,依幫規先除幫徽,再按照犯惡次序,行宮刑後梟首。”

“屬下一定亡羊補牢,懲處叛徒夏利。”青龍堂堂主雷諾一頭花白髮,右臉頰紋一枚冰晶雪花。這冰晶雪花正是江北幫的幫徽,入幫者需紋在身上,位置自選。

“雷堂主只怕是裝腔作勢,這輩子恐怕也抓不到夏利吧。”這時傳來一陣尖銳的女聲。

“鈴木堂主何出此言!”二人開始爭吵不停。

“夠了,既然鈴木不放心,那此事交由你二人處置,誰懲處了夏利就將白虎堂也交由他掌管。”尼桑終止了爭執。

“甚好,那以後我就是虎雀堂堂主了,呵呵。”鈴木的笑聲讓人汗毛倒立。

在太平城境內,古梨林中的廢棄寺廟裡,一羣大漢在佛龕下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廟堂之後,一個赤條大漢正欲非禮一名被綁女子。

“老二呢?”一名男子氣沖沖進了寺廟。

“雷堂主,大哥他喝多了,在後堂休息。”

“雷公,一起喝點?”這羣醉醺醺的大漢好說歹說要攔下雷諾。

雷諾錘了幾個人的腦袋,闖入後堂。

“雷哥,深更半夜,你咋來了?”夏利慌忙用被子遮住被綁女子,披上虎皮襖,提起褲子。

“老二,這時候你居然還有閒心…你早晚毀在女人手裡。”雷諾氣急敗壞,他把幫內之事敘述一遍。

“鈴木這個臭娘們多管閒事,不過這樣也好,俺先把她辦了。”夏利整理好衣服,拉着雷諾至前堂,把一衆嘍囉轟出寺廟,只留下他們二人。

“今後你作何打算?現在太平城一片混亂,可是再過些時日安頓妥當,道家鐵騎不會容你於此。”

“雷哥說的是,俺打算帶着兄弟們投奔香之坊。”

“胡鬧,我冒死放你出來,你卻要作溫柔鄉里的風流鬼!”

夏利見雷諾大怒,撲通跪地。“多虧雷哥救下俺這一條賤命,你說怎地,弟弟全依大哥。”

“尼桑無情無義,一點小事兒就要趕盡殺絕,從未拿你我二人當作兄弟。我與道行有些交情,我予你一封書信,你且先投奔他,壯大勢力。我們裡應外合除掉鈴木,再圖尼桑,至於那個龜老頭,牆頭草,到時候自然依附於我們。”

“是,大哥!”

“你和道行倒是臭味相投,都是風流種。”

“那屋後的黃花閨女俺就先留下,作個見面禮。”夏利一臉淫笑。

囑咐完畢準備離開的雷諾又回過身“老二,這裡畢竟是寺廟,收斂點。”

夏利摸摸腦袋嘿嘿傻笑,未置可否。

在道西宮中,道行見到了這羣粗鄙邋遢的漢子。道行厭煩至極,可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還有雷諾推薦。他與雷諾算是故交。那時雷諾還在江南橫行,作爲道行的採花獵人,四處強搶、拐騙少女,從道行那換取重金酬勞,兩人合作好不愉快。

齷齪的友誼也許不那麼堅固,但相互利用卻再適合不過。

“既是雷堂主力薦,諸位豪傑且在城中安頓,有何需要儘管開口。”道行心生一計,在夏利等人即將出宮殿之際,摔杯大罵。“一羣酒囊飯袋,我養你們何用!”

夏利駐足,轉身,疑惑。

“夏堂主莫怪,旅途勞頓,好好休息。屬下們無能,管教一番,見笑。”道行尷尬得似笑非笑。

“道城主恁地急眼?”

“唉,夏堂主有所不知,東麗城老城主許多年曾欲把女兒許配於我,不料遭逆賊雪鐵龍毒手,東麗公主也不知去向。我福淺,未能成爲許老城主的女婿,可此仇不得不報。只是手下的這羣蝦兵蟹將聽到雪鐵龍的名號就聞風喪膽,嚇得腿軟,無人敢率兵征討。我欲親征,可高堂老母百般阻撓,真是愁煞我也。”道行真假摻半瞎說一通。

“此事又有何難,區區一個雪鐵龍,不勞城主,俺帶着身邊弟兄便可取他首級。”

“雪鐵龍驍勇善戰,夏堂主不可小覷。”

“道城主是要小瞧了俺不是!”夏利不悅。

“豈敢,夏堂主威名遠播,連我江南小兒也盡知盡曉。如能得夏堂主相助,大仇得報,許老城主在天之靈一定倍感欣慰。今日暫且休息,明日大排宴宴爲夏堂主餞行。”道行大喜,不勞一兵一卒即可殺掉雪鐵龍,贏得許晶晶的芳心。

從道城向東南行,穿過南港和香之坊即可抵達東麗。

“紀公,道行派人征討雪鐵龍,現在人在忘歸閣,如何處置?”哈雷稟報。

“都是些什麼人?”紀公依舊半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好像是江北幫的叛徒,白虎堂堂主夏利帶着一羣嘍囉。”

“不用使藥,放他們過去,靜觀其變。”

夏利如願在香之坊一度春宵,如果不是有令在身,他真打算老死在這溫柔鄉之中,臨別前,他戀戀不捨,還讓姑娘們等他歸來。

大隊人馬緩緩行至東麗城前,夏利勒馬。“雪鐵蟲,速速出來投降,夏爺爺饒你不死。”他手持狼牙棒,胯下騎一匹道行相贈的重棗賽雷。身後一羣嘍囉也跟着高聲叫罵。

城門緩緩打開,當雪鐵龍真正出現在夏利面前時,衆人一下子鴉雀無聲了。這哪裡是人,分明是一頭身披重鎧,手執鬼首偃月刀的大猩猩。雪鐵龍胯下一匹醜駒,鼓眼,錯顎,齙牙,雜毛,嘶鳴聲驚得重棗賽雷四蹄蹭地,不住後退。夏利自認爲高大威猛,可和雪鐵龍相比簡直小鳥依人。

“又是哪個不要命的,報上名來?”雪鐵龍聲如獅吼“來得正是時候,牛頭馬面快要斷糧了。”

“俺,俺是江北幫白虎堂堂主夏利,特來替道城西城主道行取你狗頭。”夏利故作鎮定。

“江北幫的堂主怎麼爲道行賣命?”

“這個你別管。”

“好,甭廢話了,來吧。”說罷雪鐵龍提刀衝來。

雪鐵龍舞起偃月刀虎虎生風,夏利掄起狼牙棒也是有板有眼。二人交鋒近百回合不分勝負。雪鐵龍越戰越勇,夏利卻有些氣力不支。雪鐵龍虛晃一刀接一招劈山式。夏利行動減慢,吃晃之後再無躲閃機會,只能橫起狼牙棒硬接。近百斤的鬼首偃月刀劈下來猶如泰山壓頂一般,夏利咬牙頂住,可坐下賽雷禁不住,活生生被壓垮。夏利落馬,大刀橫於脖際。東麗城將士趁勢出擊,殺散江北幫的嘍囉,活捉數人。

雪鐵龍大勝,夏利餘衆捆於殿上。

“擡泰山王。”雪鐵龍興高采烈。

聞令,五條大漢擡一件近丈高,外罩黑色苫布之物進來。宮殿角落裡的牛頭和馬面兩隻惡犬見狀,立刻起身,搖尾吐舌。掀開苫布,一隻鐵甕現身。鐵甕頂呈漏斗狀,攔腰箍一鐵圈,圈上伸出五根胳膊粗的鐵柄,正爲大漢擡甕所用。翁底分兩側開一大一小兩孔。一個大漢上前在大孔下放一鐵盆,小孔上接一根半圓鐵皮槽。鐵皮槽另一端插入殿牆上的一個圓孔之中。

“這是俺請平方郡的幾位師傅打造的泰山王,爲它可花費不少周章。起初,不靈光,俺就丟進去一個師傅,改造,再丟進去一個師傅,直到最後靈光了,俺就把剩下的師傅統統丟進去了。哈哈!”聽到雪鐵龍的笑聲,江北幫餘衆臉色燦白,額頭冒汗。他們清楚這個鐵罐一定不是什麼善物。

“挑個壯碩的丟進去,讓他們開開眼。”

五個大漢高高托起一個江北幫嘍囉,從漏斗口丟入鐵翁。每個大漢扶住一支鐵柄,一齊發力逆時針推動,鐵翁上的攔腰鐵箍竟隨之緩緩轉動。翁中先是撕心裂肺的慘叫,然後是一陣粉身碎骨之聲。涓涓鮮血順半圓鐵皮槽流出殿牆,一坨坨肉餡落入鐵盆之中。一名侍衛端起半滿的鐵盆,走至離兩隻惡犬還老遠,放下鐵盆小心推出,任鐵盆滑近惡犬。兩隻惡犬早已按耐不住,埋頭入盆,一邊吃食一邊爭咬。

一名江北幫的嘍囉見此情景,嚇得癱坐於地,屁滾尿流。

“現在俺給你們一個機會,跪下投降或者站立受死,你們選。”雪鐵龍依然大笑。

話音未落,江北幫餘衆齊刷跪下,唯獨站在最前面的夏利巋然不動。夏利的臉因爲恐懼而扭曲。

“那個什麼堂的堂主,你是不是嚇傻了?”

夏利依然默不作聲。

停頓片刻。“很好,路是你們自己選的,把這羣跪下的草包統統丟進泰山王。給這位堂主看座。”雪鐵龍臉上的笑容有些猙獰。“俺可從來沒說投降就可免死。俺的泰山王嬌氣得很,只能碎軟骨頭,所以俺得先挑選一下,別把俺的寶貝弄壞了。”

夏利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身後的五個大漢緊張忙碌,哀嚎聲讓人毛骨悚然。然而宮殿中上至文武大臣,下至丫鬟婢女,所有人都神態自若,彷彿他們面前只是在屠豬殺狗一般。由此足見,這場面,於他們,早就習以爲常。

“夏利是吧,有些本事,也是塊硬骨頭。以後就跟着俺吧,跟着道行那個小白臉,時間長了都要變成娘娘腔。俺絕不會虧待你,怎麼樣?”雪鐵龍走下大殿,輕拍夏利肩膀說道。

“夏利願爲雪城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夏利滾身跪在雪鐵龍面前。

“起來,哈哈,咱們去殿外賞花。”

宮殿外,陽光明媚,殿周圍是一片花海。夏利覺得自己彷彿剛剛闖出鬼門關,重返人間。想不到雪鐵龍一個粗鄙之徒竟有如此雅興。

“雪城主,這是什麼花?”

“彼岸花。”

說話間,夏利忽然發現,殿牆上一股股紅流注入花田。

彼岸花嬌豔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