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處,血腥氣越來越濃,城牆之下的宮巷內,已經廝殺亂作一團,就連站在城牆之上的所有將士都被那殘忍兇殘的手段生生震住。
滿是暴戾之氣的陣勢裡,因着廝殺的血跡四濺,宛若空氣中全全瀰漫着濃郁的血氣,血光戾氣交織,廝殺不停。
再加上一直悶響不停的乾雷,越來越濃的夜色,明暗交替的火把,整個宮巷裡,如同鋪天蓋地的惡鬼索命,煞氣沖天!
鎮南侯率領的人馬,冷眼俯瞰着城牆之下的殺戮,神色驚駭無比,心頭卻隱隱有一種慶幸,幸好他們跟隨的乃是太后。
而云凌所率領的北彌一衆,卻神色複雜,眼下,死的都是滅了他們北彌的敵人,可如此殘忍的手段,卻又讓他們無法痛快地拍手稱快。
太后冷冷睨了一眼,半分不爲所動,而後,睨眼看向鎮南侯,命令道,“鎮南侯,宮內叛黨速去清剿,皇兒就在西佛堂,派人好好保護!”
“是!”鎮南侯早就不想在這血腥壓抑的呼吸都難受的地方多呆,一領命,便領了一萬人馬,直奔宮內而去!
等鎮南侯趕去西佛堂之時,尉遲曄與儺娘早已不見了蹤影!
而云凌偏頭看了一眼遠在夜空之中的臨天閣,那一道纖弱的身影,在燭火之下,格外清晰,讓人心疼。
陣法所成的壁罩越來越明顯,從最初的淡而不見,到此時此刻地淺淺紅芒,整個地界裡,血腥氣息已經濃得不止一倍。
好在那影響情緒神志的暴戾之氣,增長的十分緩慢,被暴戾之氣影響之下,敵我不分,混戰一團,互相廝殺的人不足一半。
可不足一半,也有近兩三萬人戰成了一團,血光四濺,腥氣斥鼻。
尚還清醒的士兵,護着靜穆王與連安王避在一旁,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羣人好似沒有痛感的只知廝殺!
就算斷了胳膊,就算斷了腿,就算身上鮮血橫流,只要還有一口氣,那些發瘋的人就一直的殺戮着!
宣綾靖早已被這血腥殘忍的陣法所驚住,她甚至飛速回憶了一番自己所博覽過的古籍,也從未聽說過如此殘忍無道的陣法!
如若不破此陣,恐怕,那陣內的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條!
十萬人的性命,就這般消失殆盡!太殘忍了!
就在宣綾靖心緒翻涌之時,閣樓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亂的聲音,“讓開,太后讓我來請郡主!”
隨即,便有一道狼狽不堪的身影闖入了此地,滿身血氣,刺鼻反胃,那一雙赤紅的更是恨不得淌下血淚的雙瞳,生生震住了宣綾靖,讓她毫無反應地被桑莫拉住直往臨天閣下跑去。
從臨天閣下來的一路,但凡有禁衛阻攔,桑莫便舉出太后的令牌,堵住了那些人的攔截。
而在桑莫帶走宣綾靖之後,守在臨天閣的禁衛當即跑向城牆去向太后稟告此事。
宣綾靖一路沉默地隨着桑莫疾走,看着桑莫形容散亂,狼狽不堪,甚至神情驚恍,滿眼懊恨,各種複雜情緒交織一處,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此刻難言的悲愴與痛楚。
桑莫拉着她,一路跑入了地底,一跑入地底,宣綾靖便止不住的一陣陣乾嘔!
饒是她,也忍不住驚駭難忍!
眼前的慘狀,近乎五千人如同乾枯白骨,渾身慘白,若非還有那氣若游絲地低淺,真難以想象,這些還是活人。
那五千人身上,全是黑色甲冑,明顯,便是慕亦弦的黑鐵衛!
宣綾靖怎麼也沒想到,桑莫此陣,竟是以人爲陣眼所佈置的陣法!難怪如此短短時辰內,就佈置出了如此陣勢驚天的陣法!
可更是沒有想到,桑莫此陣,竟會對陣眼之人造成如此殘忍血腥的反噬!難怪會有那天如血的焰火陣光,更帶着那般濃郁的血腥與暴戾之氣。
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空氣裡都有一股溼膩的怪異感,就好像浸泡在血池裡,沒有半點清新空氣,讓人難以!
宣綾靖堵得心口悶慌,不得不退出了地底,那一種壓抑的讓人心慌的溼膩才終於漸漸消退,呼吸着地面上的空氣,她才感覺心口舒暢了些。
可自從看見了地下的慘狀,她心頭卻如同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怎麼也恢復不到如常的輕鬆。
她的計劃,也是要戰亂鮮血,可卻沒有桑莫所布這個陣法如此殘忍無道。
桑莫看着她跑離地下,又拉着她一直跑到了陣法邊緣,才終於停了下來,嗓音裡的慌急與懊恨,再無半分對陣法的熾熱,甚至有一種濃烈的自厭,恨不得從未學過陣法一般。
“郡主,此陣殘忍血腥,還請一同……”
宣綾靖一驚,不用桑莫多說,她已然明白了桑莫的意思,一邊查看着眼前的陣法,一邊驚疑難定地試探道,“這陣……是你佈下的?”
“……是。”桑莫遲疑而沉痛的悲愴,比之此處濃郁的血腥氣,更讓人心中沉重莫名。
此刻離得近,宣綾靖才終於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此陣,可如此近處查探,她才發覺這陣,遠比她在臨天閣處感受地更要恐怖而血腥,僅僅只是靠近,不在陣法之內,她竟是被這濃郁的血腥煞氣,逼迫的胸悶作痛!
“你爲何……會幫太后?”宣綾靖實在是不解,桑莫怎麼會幫太后佈下如此殘忍血腥的陣法。
“我……”桑莫沉重地試探着陣法,陡然沉默了一瞬,雙眸裡複雜交織,質疑驚駭、自嘲悲恨、不敢置信、惶惶無助,所有的情緒交錯在一起,將他此刻心中的翻涌一展無餘。
他的思緒更是一瞬翻涌起太后曾經和他說過的幾句話!
一句是當初破解命陣那日,殿後,太后驚疑不定地道,“你竟然知曉命陣?你可認識此物?”
那時,太后拿出的,正是他師父的印信。
那一日,他才終於知曉他遍尋了八年無蹤的師父,竟然在八年前就已經仙去!而他師父當年教他陣法之時,時常數月不見蹤影,只丟下書籍給他自學,竟是因爲常伴太后身側!
還有一句,便是今日清晨,他被太后急召入宮之時,太后以他師父印信之命,半請半脅地道,“桑莫,你應該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吧?你師父教你陣法,你總要報答恩情吧?你師父去世前,曾爲皇兒和哀家留下了兩套陣法,一套便是當初那命陣,是你師父爲皇兒留下的改命之陣,被人破了讓皇兒宿命難改,變成癡傻,如今這陣,是你師父留下的最後保命之陣,哀家實在不會佈置,只能寄希望於你,皇兒乃是你師父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你當真要眼睜睜看着你師父的孩兒死在戰亂奪嫡之下嗎?”
他不知爲何師父會和東淵太后有一段過往,更不知爲何東淵太后的皇兒不是衆所周知的鎮南侯世子方長風的,而是他師父的……可太后的話,卻字字戳在他的心裡,讓他根本無從拒絕!
師父仙逝,師恩無從以報,東淵小皇帝是師父唯一的血脈,他爲人弟子,怎能冷眼旁觀?
所以,他應了太后之請,布了那陣,可那從陣圖之上完全看不出血腥殘忍的陣法,在佈置成功的那一刻,竟是那般驚駭恐怖,血色遮眼,讓他恨不得自毀雙手!
“你……被騙了?”宣綾靖見桑莫久久不說話,似乎沉浸到了難以自拔的痛苦回憶之中,不由地略略提高聲音,想要喚醒他的神思。
桑莫渾身一震地回過神來,這才終於斂了斂面色的情緒,自嘲難明地道,“是我的罪孽。”
沒有回答被騙與否,卻將眼前的血腥殘忍,全全歸咎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數十萬人的性命,沒有殺伐冷酷的絕情,只有對陣法熾熱激動的赤子之心,儒生桑莫,他,怎麼揹負的起?
看着他目眥欲裂的悲痛,看着他雙眸灌血的懊恨,看着他鋪天蓋地的自厭,宣綾靖毫不懷疑,如果這陣當真就這麼滅殺了數十萬的性命,桑莫這一生,恐怕再不會碰陣法術數了。
桑莫雖是破了她的葵天兵陣,可自從知曉了桑莫那一片熾熱之心後,宣綾靖卻對這破除了她葵天兵陣的桑莫恨不起來,反而,一直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畢竟,她的葵天兵陣,也和眼前這陣一樣,是以人爲陣眼,就算沒有桑莫,她也不會一直維持下去,五年,已經是大限,若在維持,她的北彌子民,也會和此處地底那些人一般,被陣勢反噬。
就在桑莫與宣綾靖查探着血腥大陣間,又一束束微淺的陣光,忽然從五處直衝天際!
此光沒有這血腥大陣的聲勢浩大,也沒有引人注意,只有懂得陣法的宣綾靖與桑莫,才能微微注意。
桑莫神色先是一驚,隨即卻極其複雜地瞧了宣綾靖一眼……
那也是陣光,不是他所布,那就……必是眼前之人所布了。
桑莫腦海裡乍然回想起當初殿下那一句,“她,以救命之恩要挾本王,他日,放北彌餘孽一命。”
此刻東淵皇城乍現陣光,他絕不會認爲只是巧合,聯想起來,再思及殿下日前調兵趕往北彌的事情,桑莫神色一驚,隨後卻又自嘲一笑。
月寧郡主,果然與北彌仍有聯繫,他慌急之下竟是忘了,月寧郡主,乃是北彌人!
而如今,被困陣內的,盡皆都是滅了北彌的東淵人!北彌分明是有意復國了,他憑什麼央求一個北彌人去救自己的敵人?
桑莫視線定定目睹着眼前的血腥大陣,忽然決絕而悲愴地跪倒在地,“郡主,若您能助我破除此陣,救下這數十萬人,日後,桑莫將全力效命北彌,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