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雷聲轟鳴,閃電更是驚掣不停,將這一直半掩在濃郁夜色下的慘狀,一次又一次,清晰地印入所有人的眼裡,更一分一分驚駭進所有人的心裡,讓不論敵我,不論陣營,所有人都心生排斥,反胃作嘔!
鎮南侯一衆本是逼近而來,想要擒住宣綾靖與桑莫的將士都陡然如同腳下灌鉛,雙眸驚駭地盯着前方陣內的慘狀,渾身震住。
鎮南侯亦是驚駭莫名地盯着眼前時明時暗的陣內,這一刻,他從沒有如此期待過,讓這夜色再濃一些,再濃一些,濃到讓所有人都能夠觸目難見,能夠自欺欺人。
可偏偏,閃電頻繁而過,就好似上天都看不過眼,要讓他們見一見這人間地獄的慘烈!
緊接着,偌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狠狠砸落在地面,可偏偏砸不透那血紅的壁罩,泥土的腥氣與血液的腥氣混雜在一起,越發讓人胸悶作用,反胃作嘔!
連安王與靜穆王的人馬都在陣內,更是將陣內的情景看的一覽無餘,困在陣內,那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更加刺鼻難聞,在閃電的驟明之下看見之後,他們所有人渾身驚悸不適,甚至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錯覺,彷彿有溼膩的鮮血瀰漫在空氣裡,生生往他們的肌膚裡鑽!
就在這萬衆驚駭寂靜無聲間,就在這隻剩上天驚雷驚響,閃電掣空,大雨驚霆間,血紅的陣內,靜穆王的聲音陡然響起,“太后,本王認輸了!這些人,都是我東淵子民,太后如此屠殺我東淵子民,豈不讓天下臣民心寒!請太后放他們出陣,本王任憑處置!”
沉默片刻後,連安王隱忍着無盡恨意的聲音,更是緊接着響起,所言所語,卻與靜穆王大相徑庭。
十多萬人的性命,沒有人能夠無動於衷!
連安王與靜穆王,竟是認輸了!只求太后能放了這數十萬將士!
這一刻,就連靜穆王與連安王身邊各自的輔臣,都沒再任何言語,聽見靜穆王與連安王認輸的話語,他們面色閃爍的不是驚慌求生的希望,而是,極度壓抑的憤怒!
怒與忍,交織一片!
此刻的求饒,不是爲了個人求生,而是目睹瞭如此人間地獄之後……每個軍人都與生俱來藏在骨子裡的赤子之心!
這是他們的國家!這是他們的同胞!這是無法抹去的國家血脈!
桑莫怔怔地盯着陣內,就連宣綾靖也一瞬愣住!
上一世,太后沒有這陣,連安王與靜穆王的所有人馬,也沒有這般無助的單方面被殘忍坑殺,她從未在連安王與靜穆王的身上,看到了這樣頂天立地的一面!
她以爲,他們都是爲了爭奪皇位,不擇手段、漠視衆生的人,卻原來,也有這樣藏在心中的乾淨!
爲了理想,爲了目的,他們可以犧牲一部分,可卻無法眼睜睜看着數十萬人被單方面殘忍虐殺!
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已冷酷無情的理由吧!
宣綾靖心口默默嘆息,她爲了復辟北彌,一路而來,犧牲的人,也不在少數。
慕亦弦爲了誅殺北彌餘孽,五年攻伐,直抵皇城,死傷人數也不在少數。
沒有誰,是絕對的惡,也沒有誰,是絕對的善!
他們身處亂世,能堅持的,唯有各自的信念!
而她的信念,便是復辟北彌!絕不動搖!
“老三,老七,此陣是他的復仇!是他的陪葬!生息不絕,此陣不消!你們,別妄想生機了!”太后的話,陰毒無比,迴響在這驚雷電掣,大雨磅礴間。
將所有人的隱忍生生逼到了絕境!
陣內,怒火一瞬燒天而起!
連安王、靜穆王、季霄翎,所有的將領、士兵,雙目灌血的紅,殺氣凝聚成一處,直衝雲霄!
雲凌瞧着那處的混亂,恨不得直接擒下此刻面色殺伐陰狠的太后,用以要挾!
可太后冷寒無比的一句話,卻讓雲凌雙目冒火,不得不按捺着憤怒!
“夕玦那丫頭不幸中了劇毒,不過剛好哀家手中有解藥,郡王,你可別輕舉妄動,白白害了你女兒的性命!”
城牆之上,除去鎮南侯帶走的一萬人,除去原本北彌的兩萬人,還有東淵原本的禁衛與從皇陵調回的人馬,雲凌根本無法確保,能夠萬無一失擒下太后!
宣綾靖卻忽然面色斂盡,不再是雲夕玦這張如墨如畫的恬靜,雙目錚錚,似有兩道精芒閃爍其內,直破天際,氣度凌厲,俯視天下!
衣襬無風獵動,一股驚人的氣勢陡然自那嬌小的身軀裡爆發而出,讓所有人不敢直視半分!
“靜穆王,連安王,領兵,聽我安排!”她的嗓音,夾雜着幾分狠厲沉靜的沙啞,卻果決而鎮定,還有一種讓人心悅誠服的威懾力,讓人莫名心安。
不待靜穆王與連安王迴應,宣綾靖纖細如玉的指尖點向陣內一人,繼續道,“以中央那小兵爲陣點,點兵十五人,移到那人西北方向三丈,而後,每隔半丈站上一人!”
“正西方向,七人,以北斗七星陣型,勺柄對中央那人,柄端之人距中央之人,兩丈!依次七隊,各七人,按照前一隊距離,速度排開!”
“西南方向,二十四人,以梅花陣型……”
“正南方向,三人,以品字陣型……”
“東南方向,五十二人,以翎羽陣型……”
“正東方向……”
“東北方向……”
“正北方向……”
“……”
宣綾靖的聲音,一聲一聲響在這雷聲轟鳴,大雨磅礴的天地間,卻格外的清晰而冷靜。
一句一句,點兵,指引,利落而有序。
驚楚與鎮南侯人馬廝殺的越見凌厲,亦是滿身是血,拼命最後的餘力!
宣綾靖雙眸沉凝,如同靜觀山河,波瀾不驚的天地君主,絲毫沒有懼意!
沉沉瞧了一眼驚楚那方的敗退,又靜靜瞧了一眼陣內,靜穆王與連安王正聽着她的指令,在陣內漸成的陣型。
桑莫震驚而呆滯地盯着漸成的陣型,對峙五年,他瞬間認出,忽然喃喃地道,“這是……葵天兵陣……”
宣綾靖忽然面色莫名沉寂而嚴肅地瞥向了雙眸震驚而呆滯的桑莫,輕淺的嗓音,比之方纔那一聲聲,簡直如同嘆息。
她道,“幫我保護好北彌君上,宣弘璟!”
言罷,桑莫驚回神思,剛一點頭,宣綾靖便是大聲喚道,“驚楚,帶桑莫離開此地!”驚楚他們強行應對萬人,自然捉襟見肘,可要帶一人離開,卻絕對不是難事!
“殿下命我等保護郡主!”驚楚反手擊退攻向他的人,頭也不回的堅決道。
宣綾靖聽見這話,心口微微一陣酸澀襲來,卻被她強行逼退,而後厲聲一喝,“我是你們殿下要殺之人!救我,等同背叛你們殿下!帶不帶桑莫走,看你們自己!”
話音一落,驚楚被那“背叛”二字驚得渾身一震,而她已然身形一動,入了那血腥嗆鼻的大陣裡!
“郡主!”桑莫一驚,伸手想要制止,可宣綾靖的動作果決而利落,已然沒入了壁罩之內!
“桑莫,別忘了你的承諾!趕緊走!驚楚他們,擋不了萬人多久!”宣綾靖目光沉寂地盯了桑莫一眼,在突然照亮天地的閃電間,桑莫被那沉寂的眼神陡然一驚,才連忙道,“驚楚,先行離開,去找殿下!”
驚楚這才遲疑地看了一眼血紅的壁罩內,而後,抓住桑莫,厲喝一聲“撤”,那幾人才行動利落地躍出了包圍圈內!
看着那幾人離開,宣綾靖沉寂異常的瞳眸裡,這才掠過一絲釋然。
以阿玦的身體,激活她佈下的陣法最後一步,她本就已無活路,無法再保護弘璟了。
往後有桑莫保護他,她也能安心了。
宣綾靖心緒莫名地頓了頓,這纔看向正等着她的靜穆王與連安王!
陣內氣息太過兇戾,先前站在陣外,宣綾靖都能感覺一陣陣胸悶作痛,此刻站在陣內,她只覺心口如同被什麼擠壓一般,壓的她有些喘不過氣,連連嗆咳,面色瞬間煞白下去!
靜穆王滿是擔憂地扶住她,“郡主,你沒事吧!你怎麼進來了?!”
“我不進來,此陣無法發揮陣力。”宣綾靖重重吸了一口氣,壓了壓心口的悶痛,纔看向靜穆王,肅然道,“送我去中央小兵那處!二位殿下各自站正南正北俱我三丈之處。”
“郡主,你的手腕受傷了!”靜穆王正要扶着她前去中央,連安王卻忽然沉聲提醒道,他目光沉凝,再無以往半分肆意邪佞。
宣綾靖怔怔地瞧了瞧手腕,卻什麼也未做,只抿了抿脣,“此陣臨時而布,陣勢不足,必須以心血之力加強陣勢。還要借二位殿下的皇族之血一用!”
整個東淵皇宮,依山而建,而這座山,便是東淵的龍脈所在!
她計劃五年之久的陣,便是上一世臨門放棄的逆勢鎖龍陣!
而陣成的最後一筆,也正是需要她在皇宮之內,以心血匯聚五處陣光,由外向內,封鎖而來,鎖住東淵的帝運龍脈!
葵天兵陣,亦是正如她言,臨時而布,又是抵抗這血煞驚天的陣法,若不耗費心血之力,如何能夠抵抗!
手腕的傷,是她進陣的那一瞬間,就已然自行劃破的。
靜穆王與連安王應她的聲,也各自劃破掌心,任鮮血滴落在地。
沒有人能發現,隨着她的血液滑落手腕,滑落地面,沒入地面,宮外的五道陣光一瞬大盛,光芒,正自五方向宮中匯聚而來。
更沒有人發現,隨着她的血液滴落,本就是血腥滔天的大陣內,站成陣型的衆數兵將間,似乎有無數道纖細的紅線,連在了衆人之間。
葵天兵陣,再見世間,卻不是在北彌,而是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