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全全楞了整整三息,才終於劫後餘生地歡呼起來!
歡呼聲,震耳欲聾,不分陣營,不分敵我,就連城牆之上不是東淵的北彌一衆,都有一股莫名的歡喜與慶幸。
極致的激動與狂喜之下,就連雨水砸在臉上、身上的痛楚都變成了接觸到真實的世界的感激。
周身,不再只是溼膩粘稠的血液,而是真真實實的四季風物!
可在所有人的狂喜激動之中,宣綾靖的身形卻是搖搖欲墜,撲通一聲跌軟下去,被慕亦弦迅速半扣入懷中。
驚掣天幕的閃電照亮天地間,照出了滿宮巷內所有人劫後歡呼的雀躍,也照出了她慘淡青灰的蒼白。
那一張如水墨畫的恬靜小臉,這一刻,全全沒有應有的靈韻與生動,就如同一副本該鳥語花香的山林墨畫,被生生抽離了所有的活力,只剩下了死氣沉沉的枯木殘枝。
雨水淋漓地打在本就冰涼蒼白的小臉上,讓這張小臉越發蒼白脆弱,讓所有人都有一種擔心,擔心這雨水會不會直接砸穿這一層脆弱。
慕亦弦摟着她,半跪於地,脣角殘餘的血色,被面上的雨水沖刷的一乾二淨。
宣綾靖仰着頭,費力地瞧着他,似在看他是否安好。
最後三個陣法陣勢相撞,那般驚天浩大的聲勢,反衝之力,全全被頂替了她的慕亦弦所承受,她記得那一瞬,她依稀看見了他脣角溢出的血跡。
他在陣勢相沖的反噬下,受傷了。
她突然很想問,他爲什麼和上一世一樣,又趕回來了……
可她沒有力氣開口,卻能感覺到一股氣流自背心傳入心口,慕亦弦在耗費內息護着她的心脈。
她想告訴他,沒用的,可是看着那一雙素來死寂無波的雙瞳,這一刻似乎波動着他自己都毫無所覺的慌亂時,她連薄脣都無法動彈。
她的水眸,漸漸泛起一層灰暗,讓慕亦弦的思緒一瞬回到了當初即墨郡那晚,她心疾發作,大夫說她沒有求生之心的那一刻。
慕亦弦忽的張口,喃喃地重複着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意思,卻莫名其妙一字不差刻入了他心中的話語,他是不知道此話何意,可卻沒有緣由的覺得,這話,會讓懷裡的人喚醒求生之心。
“不論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從中作梗,沒了過往,朕也會根據凝洄二字推斷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換三年!至少,這三年裡,還有她。”
宣綾靖漸漸昏暗的視線裡,陡然刺入一道明亮的光線,讓她極力地睜大的眼睛,逼退了絲絲灰敗。
可她仰頭看着慕亦弦的視線裡,卻充滿了不敢置信,她動了動脣,似乎想問,你在說什麼?
可她沒有氣力發出聲音,慕亦弦更似陷入了某種魔怔,一刻不停地重複着這段話語。
背心的氣流取之不盡一般地往她心口涌去,她就這般,一遍一遍,聽着慕亦弦重復着這一句話,一遍一遍,將心中的驚疑放至最大。
阿弦,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
周圍的人也從劫後餘生的慶幸之中注意到了此地的情況,全全滿是擔憂之色。
連安王與靜穆王最先趕至他們身旁,可看着被慕亦弦抱在懷裡的人,那死寂灰敗的面色,不禁都神色沉重。
城牆之上,太后最先驚醒過來,眼見着大陣被破,她雙目赤紅一片,恨不得灌血火燒,尖銳刺耳的怒吼聲,響在這驚雷大雨間,一瞬便激起了所有人的怒火!
“殺了他們!鎮南侯,殺了他們!給哀家殺了他們!”
太后的聲音,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衆人的目光霎那齊齊燃燒着熊熊火焰刺向城牆之上,卻發覺,城牆之上包括雲凌在內的北彌一衆人,竟是不知何時不見了蹤跡。
可此刻,他們根本沒有心思管北彌的人去了哪裡,他們這一刻,洶涌在胸腔內的只有沸騰至極的濃烈怒火與殺意!
如此殘忍,如此無道,如此滅絕人性,怎可登臨高位!
甚至,不需要連安王與靜穆王的命令,季霄翎以及一衆郡縣的守城將領已然領命向着城牆處襲去!
城牆之上,因爲北彌一衆的消失,只剩下鎮南侯在內的三萬左右人馬,怎會是這近十萬人的對手!
而此刻,從東淵皇城消失的北彌衆人,早在宣綾靖佈下的陣法之中就已經計劃了此事,在陣光聚合的一瞬間,會如同北彌邊境的葵天兵陣那般,一瞬產生陣法傳送之力,將人轉移到別處。
而此刻,雲凌一衆已然全全到了整個逆勢鎖龍陣的邊緣。
而宣綾靖更是早已讓素鳶支會過雲凌,被傳出後,所有北彌之人已然按着計劃正撤離東淵。
除了正憂心着自己女兒的雲凌老將軍。
桑莫在看見陣法被破的一瞬,雙眼控制不住地淌下了兩道淚水,可這淚水裡,夾雜太過複雜的情緒,讓他哀沉地盯着被殿下抱在懷中的月寧郡主,良久,良久,久到,雨水浸溼了他渾身,順着他的衣襬成線的往下墜着。
他的罪孽,終於被挽救了!十多萬東淵人的性命,被一個北彌人所救了!可誰又能挽留住這一個北彌人的性命?
正因爲他懂陣法,所以他才明白,月寧郡主現在處於怎麼的虛弱之中,怎樣難以拯救的死局之中!
他也能感覺到,整個皇城雖然看不出什麼變化,可冥冥之中,有什麼不一樣了。
就如同和煦的暖風中,忽然沁入了一絲寒涼,讓這一縷迴旋在皇城的暖風怎麼也達不到最初的祥和了。
感覺不到絲毫陣法的存在,感覺不到絲毫異樣的存在,可偏偏,就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雖不知究竟是爲什麼,但卻知曉,月寧郡主的陣,成功了。可他,不想再提醒東淵哪怕一句,這是東淵欠北彌的。
還有那不知爲何消失在城牆之上的北彌一衆,不正和當初消失在北彌邊境的那十萬兵馬一模一樣嗎?
桑莫忽然回想起月寧郡主的那一句叮囑,“幫我保護好北彌君上,宣弘璟!”
шωш⊙ttκan⊙¢ O 也許,他該走了!
……
宮牆上,戰成一團,宮巷內,寂靜無聲,只餘下噼裡啪啦的雨點聲和慕亦弦那一直不停的喃喃聲。
宣綾靖的面色在慕亦弦一刻不歇的內息強灌之下,終於恢復了一絲異樣的紅潤,慕亦弦將人匆忙抱起,手卻緊緊貼着背心,一分也不敢鬆開。
健步如飛,直往宮外衝去,想要去尋人醫治。
可在他的腳步剛走出宮門,密密麻麻地藏在暗處的箭雨直衝他們而來!
宮門外的暗處,一直不曾露面的聞人越,終於現出了蹤跡!
此刻密不透風的箭雨,正是受命於他!
此刻,聞人越正站在一處類似祭臺的香案前,案上擺放着旁人盡皆不懂的風水法器,更放着一束青絲,青絲上,他用來卜卦的龜殼與銅錢按着某種規律壓放着,乍看之下,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與陰寒。
而這一刻,聞人越舉手投足的揮舞間,透着一股讓人心悸的寒冽與絕然,素來溫潤的琥珀色瞳眸裡,流轉着的再不是淺淺瑩潤的剔透光澤,而是一股極其複雜卻又堅定的神色,有愧疚、有無奈,卻全全被一股說不清道不清的堅毅深邃逼退。
雲姑娘,對不起!
聞人越瞳眸裡歉疚一閃而逝,最後便只剩寒厲的決絕,揮舞的風水法器的動作一刻不停,嗓音更是如同染了夜風,寒涼透骨,“阻撓他們,不能離宮!不計一切!”
“是!”所有人低喝一聲,手中的箭矢越發頻繁而密集地向着宮門處的二人齊射而去!
西殊護送聘禮而來的侍衛,此刻竟成了襲擊宣綾靖與慕亦弦的罪魁禍首!
慕亦弦抱着宣綾靖身形飛快的躲閃着突襲而來的箭雨,雖是沒有受到箭矢的傷害,可莫名的,他卻感覺懷裡的人越來越冷,猶如一塊冰塊,渾身無形地散發着一股陰冷寒涼之氣,而且,越來越甚。
慕亦弦雙眸沉寂,卻洶涌着無邊無際地殺伐寒厲,視線直掃箭雨襲來的暗處,一瞬氣勢大開,震懾之下,那些藏在暗處的人都生生頓了幾息,纔在聞人越的呵斥之下回過神來。
聞人越雙眸銳利地瞧了一眼宮門處,瞧了一眼那被慕亦弦護在懷中的人,眸底一片複雜之色。
當初,假借祝勐之名,告訴衾香聶君厝所住的南靜苑宅基之處有陣法問題,便是有意讓衾香去求雲夕玦相助,更是想在雲夕玦解決了陣法之後,借南喬二皇子逃跑之名,讓太后對雲夕玦心生殺機,卻沒想,太后竟是爲了制肘慕亦弦遲遲不動手,留着雲夕玦的性命。
他本不想親自動手,可最後,卻還是逼得他不得不親自動手!
就算爲惡,就算不對,爲了讓師妹親眼看見北彌的復辟,他也絕不會遲疑!哪怕手染鮮血,哪怕身披罪孽,哪怕會被師妹責怪,他也不會遲疑。
他算不透天機,甚至被天機反噬生機,白髮滿頭,可師父說過,雲夕玦,必須死!只有她死了……阿靖師妹才能看見北彌的復辟!
這是他在竹林間沒有算透,反被反噬的天機!
這是,師父測算的,天機!
雲夕玦,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