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情的快樂

在夕陽徐徐落下,夜暮漸漸替代之際,周白宇和霍銀仙,在撼天堡芥蘭圃地上,仰受着山影的藍意,血盡而死。古今欄轟然塌倒中,結束了多條性命,把伏犀鎮主青天寨主兩顆江中激戰的傷心,連成豪氣。同樣的,白欣如、樑紅石、江愛天、休春水、奚採桑、居悅穗、白花花這一行七人,在回幽州江府世家的途上,遙見那一輪殘陽如血。

白欣如已悠悠轉醒,她只願暈去不再醒。

此刻她心絮亂如織機上的煩絲,折不開、剪不斷、她只知道一點:白宇和我,都不能容於世上。

她也想到霍銀仙,也想到藍元山,但她一想到他們,心裡就像有幾個小孩子在狂踏織機上的亂線。

──她肚子裡已有了周白宇的小孩……只是,他還未知道……。

想到這裡,白欣如真恨不得就此死去,但更感到絕望的是自己決不能死。

就在這時,馬車轆轆,已至江府。

江府是豪門大戶,單止門前兩隻人高石獅,是金鍍的,馬車上鑲嵌象牙白玉,就可以知道主人的奢華之氣,揮金如土。

連同馬鞍,也是金子打就的。

江愛天叫樑紅石把白欣如扶入自己房去,瞥見白花花站得如風中弱花,發上的花也楚楚可憐,便道:“黃夫人也到室內躺一下吧。”

白花花並不情願:“我撐得住……。”

休春水道:“唉呀,怎麼身子恁是嬴弱,這怎經得風霜呀。”

白花花低聲道:“我不要緊……”

奚採桑道:“這強充不來的,看你站也站不穩,還是進五妹妹房間歇一下吧。”

於是不理白花花的反應,居悅穗就把白花花扶入臥房。

江愛天向背後的七八個婢僕道:“去,去,我們要商量大事,除了大少爺回來,誰也不許打擾。”

衆僕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江愛天的兩個貼身侍婢,一個爲大家奉茶倒水,一個替江愛天捏臂揉背。

奚採桑羨慕地道:“五妹妹好福氣。”奚採桑、樑紅石、休春水、居悅穗、江愛天五人早結爲姊妹,以江愛天年紀最輕,所以排行第五,但因江愛天最有錢,她們之間的錢財花費方面,可以說是全由江愛天一人供給。

江愛天蹙眉揉心嘆道:“富貴乃是俗物,市儈方纔希罕,我看着這些不好玩的事物,心裡就生憎。”

奚採桑笑道:“妹子嫌多,我可欣羨,不如佈施一些,給我們花用,天下之至樂,想來莫逾於此矣。”

江愛天沉下了臉:“沒想到大姊也是個糊塗萬分的俗人,教珍奇蒙了眼。”

休春水盈盈笑道:“話不是那麼說,五妹子既然美玉黃金,已司空見慣,我們這些沒出息的姊妹可抵押勒贖的過活,不如佈施佈施給我們吧。”

江愛天冷笑道:“好沒規矩的,識着你們算我們倒楣,我雖沒把古玩奇珍瞧在眼裡、但家父家兄,可視作**,你們怎能老不識羞的跟我要?”

奚採桑笑道:“就算是妹子說我們豬油蒙心,財迷心竅,今日我們也要得遂心願了。”

江愛天怒道:“你──”下面的話未說出來,奚採桑、休春水一起發動。

江愛天一呆,沒想到兩人真的出手,就在這一怔之下,只來得及與奚採桑正面對了一招,右胸第十一肋骨處的“章門穴”已爲休春水所扣,同時被制的還有背心“魂門穴”,居悅穗也閃至她背後,拿住她後頸的“天柱穴”和背門的“神堂穴”。

江愛天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她畢竟是富家小姐,缺於應變之能,兩個婢僕,本在替江愛天推揉捶腿,驚呼一聲,紛紛退後,一個刷地拔出懷匕,一個返身向外奔去。

可惜她才返身,門口飛起一道精光,“噗”地一聲,沒入這婢女的腹腔裡。

這婢女哀呼半聲,站在門口邊出襲的樑紅石已用左手迅速掩住她的嘴。

右手的飛魚刺卻往下一拖,婢女瞪大了眼,受着裂膛之痛,當她失去力量站立之際,樑紅石扶住了她,迅快地剝掉她身上的衣服。

她的裸屍與死狀,令剩下一名婢女握着的懷匕劇烈地抖動起來。

奚採桑將一隻手指,放在脣邊,悄聲道:“別叫……”

婢女嚇得幾乎要哭出來了,“你們──”

奚採桑像一個大姊姊般的行近去,低聲柔氣的說:“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婢女揚着刀,哭叫道:“不,不──”

奚採桑柔聲得像疼襁褓中的孩童一般的口氣:“你不叫,我們就讓你走,我們跟你家小姐是金蘭姊妹,又怎會傷害你呢?”

她向婢女伸出了手,微笑着道:“來,把匕首給我。”

婢女雖練過武功,但從未歷過這等場面,抖得連衣衫也像蜻蜓的翅膀,奚採桑進一步,她就退一步,“碰”的一聲,背部已觸着牆壁上的字畫。

奚採桑深吸一口氣,舉起了手,“給我……”

婢女望向被製作不得聲的小姐江愛天,哀叫道:“不要殺我,不要害我……”

“不害你,不殺你……”奚採桑一面說着,手指已觸及匕首,猛地一摔,已將匕首奪過,隨着半聲哀號已將婢女手扭背後,橫匕一抹,“嗤”地一聲,一股飛血,自婢女玉頸噴向牆上山水畫上,呈現鮮紅的血花。

婢女喉頭像一隻被割喉的雞,悶吭幾聲,抽搖幾下,終於癱軟,奚採桑又迅速除掉她的衣服,任她躺在自己的血泊上。

“……其實你們也是富貴人家的奴僕丫環,誰教你身處豪門?這可怪不得我們……我們本來要殺的不是你。”奚採桑這樣咕噥着,然後提着血刀,逼近江愛天。

江愛天此時已嚇得魂飛魄散,就算休春水和居悅穗不制住她,她也未必說得出話來。

奚採桑微笑着,把手一擺。

居悅穗和休春水同時鬆手──在鬆手之間,一個點了她右腰下的“志室穴”,一個封了她頸項的“風池穴”。

江愛天的臉,軟綿綿的趴在桌上。

奚採桑的血刃,在她眼前晃過來,晃過去。

江愛天悲聲道:“別……別……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我都給你!”

奚採桑道:“我?我們什麼都要。”

江愛天顫聲道:“你們,你們……”

奚採桑笑得十分淫邪:“我們?我們就是幹下九宗大案的人。”

江愛天被這一句話,猶似雷霆霹靂一般,擊得心膽俱裂,魂飛魄散。

奚採桑笑着,她的聲音忽然有了一種奇特的改變,像一向家裡養的母雞有一天喔喔地啼起來,變成了雄雞。

“我是陰陽人,奸了你,再殺了你,就如那九宗案子一般──不過謝紅殿算是例外,她太厲害,差點給她逃脫,只來得及殺掉,對死人我沒興趣。”

“你們富貴人家,好寫意啊,”樑紅石狠狠地道:“我們呢?我丈夫是丐幫分舵主,什麼苦沒受過,現在我們要你們也受受痛苦、欺凌的滋味。”

“不過,我們的丈夫都不知道我們幹這種事;”休春水詭異地笑道:“他是市井豪俠,流的血已可以澆遍你院子裡種的花吧?好不容易纔在今天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他是大俠,不幹這種事,我可不管!”

“有一天我們的丈夫會感激我們,讚我們做得好、做得好,做得夠絕夠痛快的!”居悅穗道:“我丈夫做捕頭,一寸血汗一寸險的捱,破了大案千百宗,收入還不夠一個小賊頭!”

“你聽聽,江五妹妹,”奚採桑笑得古古怪怪的,向嚇得魂不附體的江愛天道:“我是窮秀才奚九娛的姐姐,也是他哥哥,我可不能目睹他一世人沒出息,一輩子捱窮捱餓。”

“別殺我……”江愛天的眼淚沒命的流,卻忘了哭泣,“求求你們饒了我……你們要什麼,我都給,我都給……”

“本來就不由你不給,”奚採桑血匕又一揚,冰涼沾血的刀鋒貼近江愛天的臉頰,“我先要了你,再殺你全家,財物洗劫一空,要是你哥哥江瘦語回來,也一併把他宰了,‘四大名捕’任他們怎麼查,都以爲是淫賊乾的?千料萬猜,都想不到是我們幾個鬧着要擒兇正法的婦道人家!”

說到這裡,奚採桑低聲怪笑起來,由於她心中着實喜歡得意,是以手上的刀鋒將江愛天的臉龐颳得沙沙作響,她也不爲意。

“其實窮苦人家對你們這些窮奢極侈、出盡風頭、享盡清譽、色藝遠播的世家子弟,早已深痛惡絕……”奚採桑一字一句地道:“‘十全才女’於素冬、‘富可敵國’錢大老闆的愛妾殷麗情、‘燕雲劍派’女掌門人尤菊劍、‘青梅女俠’段柔青、‘女豪俠’冷迷菊、‘彩雲仙子’伍彩雲、岑御史愛女岑燕若、‘女神捕’謝紅殿、‘淮北第一英雄夫人’顧秋暖……莫不是這樣死的。”

她每報一個名字時,江愛天就像心口被擂了一下似的顫了一顫,到最後奚採桑還斜睨着她,補了一句:“現在輪也輪到你了。”

“你也睡安穩大覺適意久了,如今,讓你嚐嚐辱而後殺的滋味。”

“我不要……”江愛天無力地哭道:“我不要……”

“小姐啊,”奚採桑用刀在她的臉上刮來刮去,現出一抹又一抹的紅痕,迅速散向白色的肌膚上,“怎由你說不要?”

樑紅石、居悅穗、休春水等都陡地笑了起來,那聲音在江愛天耳中聽來像是牛頭馬臉在地府尖號。

“這兒,交給我啦,”奚採桑淫笑道:“房裡還有兩隻小羔羊,勞你們的駕吧!”她的聲音時男時女,忽雄忽雌,聽來刺耳難聽。

樑紅石笑道:“裡面兩個,一個傷心欲絕,一個弱不禁風,可經不起你蠻幹。”

休春水笑道:“總得先收拾掉她們,再把江家全都宰了,財寶就歸我們了,再幾宗下來,也夠我們富貴榮華享不盡了吧。”

居悅穗笑道:“反正,我們幾人,互爲不在場證明,再多幹一、二宗,便遠走高飛去也,任‘四大名捕’去查個烏煙瘴氣,我們只笑得直打跌。”

三人一面說笑,一面往內房走去。

江家的院落實在太大,江愛天的閨房跟臥室,也相隔好一段路,三人一面留意着金銀珠寶會藏在何處,笑笑鬧鬧到了臥房。

白花花低垂着雲鬢,倚靠在牀頭枕上。

白欣如支頤在桌上,神色一片哀慼。

休春水走過去調解地道:“我說妹子呀,你忒也太看不開了,男人準定不是好東西,世上哪有貓兒不吃腥?要嘛,痛痛快快,等他回來,趁他睡着……”揚手作一刀斫下狀,又道:“不要嘛,爽爽落落,眼開眼閉,當他沒有的事,由得他胡天胡地,到頭來總要上老孃的牀!”

白欣如秀眉微蹙,神色木然。

樑紅石繞過去到了白欣如另一邊,道:“妹子,何必苦苦思慮,徒傷身子嘛。”

白欣如臉白如石,垂目不語。

居悅穗走向牀邊,悄聲問:“黃夫人?”

白花花應道:“嗯?”

居悅穗笑問:“睡着啦?”

白花花道:“還沒有。”

居悅穗笑道:“真可惜。”

白花花奇道:“爲什麼?”

居悅穗嘆道:“要是你睡覺了就好。”

白花花說問:“怎麼說?”

居悅穗冷冷地道:“你身體那麼弱,要是神智清醒,怎受得了?”

她話一說完,不待白花花再問,拔出八極劍,橫擱在白花花的咽喉上。

白欣如乍聞背後有異聲,轉首去看,但背脊中心的弦間、風府、大椎、靈臺、懸樞五處大穴,已爲休春水所封,正想拔劍,但腎儒、會宗二穴又爲樑紅石所扣,全身麻痹,動彈不得。

本來在這些女子當中,當以白欣如的武功爲最高,但她黯然神傷,且在毫無防範的狀況下,才教樑紅石、休春水二人所乘。

白欣如道:“你們幹什麼……?”

樑紅石笑道:“也不幹什麼,只是多幹一宗姦殺劫案而已。”

白欣如悸然道:“你──”

休春水淡淡接道:“還有我,以及敖夫人、奚大姐姐。”

白花花顫聲道:“你們就是九宗案子的兇徒……?”

居悅穗把劍一挺,兇狠狠地道:“什麼兇徒?!……你們出身好,一世人吃好着好名譽好,我們則終日窮困,作事比你們多,名頭卻遠比你們小,哼,嘿,你說九宗大案,現在,外面已是第十宗了。”

休春水指着白花花,嘻嘻笑道:“你是第十一宗。”

樑紅石向白欣如道:“你是第十二宗──咱們三宗一起幹!”

白欣如心知此乃自己畢命之期,她只求解脫,道:“你們殺了我吧!”

“哪有死得這般容易?”樑紅石噓聲道:“奚大姐是陰陽人,你們要死,也死得像男人乾的,‘四大名捕’這纔不會疑心到我們身上呀!”

忽聽一個聲音在她背後道:“可惜‘四大名捕’早已疑心到你們身上了。”

樑紅石只覺毛骨悚然,霍然返身,日月鉤“嗖”地擡起,在這剎那間,她只來得及看見居悅穗半身倒在牀上,血自她的身上染紅了錦繡鴛鴦的綢質棉被。

她在霍然回身的剎那,一片沒羽飛蝗石,已切斷了她的鼻樑,嵌入她的臉骨。

她的眼前漾起一陣血光,以致錯覺在她面前徐徐掀開臉紗的白花花是穿着鮮紅衣衫。

白花花穿的當然是白衣。

白衣長衫。

當掀開臉紗的時候,臉色是那麼蒼白,但黑眉如劍,目若炯星,分分明明的是一個把殺氣昇華成高傲的男子。

白欣如認得他。

白欣如差點沒呼出來。

這“白花花”的男子,不過二十來歲,他在牀上殺了用劍抵着他咽喉的居悅穗,已無聲無息的閃到了樑紅石的後面,在她未出手前殺了她,卻始終荏弱如故,而且這幾下疾掠,不是用腳飛躍而是以手拍地按彈而至的。

過份的驚愕使休春水完全震住。

她立即想起挾制白欣如或可保命。

但男子銳利的眼像剖切了她內心的想法,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動。”

休春水覺得由指尖冰冷到腳踵裡去。

那男子一字一句地道:“你一動,就跟她們,一模一樣。”

“完全一模一樣。”

居悅穗、樑紅石適才還在房裡趾高氣揚,而今卻都是死人了。

原來插在“白花花”發上的一朵白花,已“釘”在居悅穗的咽喉上。血染紅了白花,再流到牀上,使未被染紅的一部份白花花瓣,更分外的白。

第二回掃興人

“你……你是誰?”休春水幾乎呻吟地道。

男子的回答更令她似給人一把推入了冰窖之中:“成崖餘。”

休春水張大了口,一會兒才從嘴裡好不容易的吐出兩個字:“無,情!”

“四大名捕”中的“大師兄”極爲年輕,自幼全家爲仇人所害,他雙腿也被人斫斷,身受難治的極重內傷,後爲諸葛先生所救,憑了堅苦卓絕的毅力與智慧,雖因體弱不能習武,但練成一身駭人聽聞的輕功與暗器手法,及鐫造了一頂令江湖中人聞風膽喪遍佈機關的轎子,破了無數千百個四肢健全的人都破不了的大案,成爲“四大名捕”之首,因其辦案冷臉無私、出手反臉無情,故武林人稱之爲“無情”。其實無情反倒是“四大名捕”中極多情的一人。他原名是成崖餘──崖餘二字則是諸葛先生因其劫後餘生而賜名的。

成崖餘便是無情。

無情釘着休春水,兩道寒冰似從休春水雙眼直灌入她的心坎:“像你們這種人,我沒有必要生擒或逮你歸案,通常我都立即殺了,你最好不要給我有理由這樣做。”

休春水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轉到無情的下盤,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的腿……”

“廢了,所以站不穩。”無情即答。

“既是義腿,”休春水的眼光閃爍着,像黑洞裡懼畏火光的毒蟒,“不能走動是吧?”

“你不妨走走看,”無情一揚手,手上兩片金光一閃,刷地一聲,一枚甩手金箭,將休春水髻上一顆珠花,釘入壁上字畫,金箭穿着珠花,兀自激顫。

休春水臉色呈現一片慌惶,無情淡淡地道:“我不必追你。”他這句話,說到這裡,就當是說完了,其餘未完的話,他只是微睨牆上兀自顫晃的珠花,不多發一言。

休春水的身子,比釘串在金色小箭上的珠花抖得更厲害,使得她的一雙腿,禁不住劇烈的顫抖,幾乎軟倒。“我……我不走……”

話未說完,她陡地一聲尖嘯,十隻手指,已箍在白欣如的脖子上!

她並不是想抓死白欣如,而是要扣住白欣如,要是能扣住白欣如,就能威脅無情放過她,否則,就算無情不殺她,把她送去衙門,她也只是死罪一條,死路一途。

她已別無選擇──除非能挾持白欣如,或許纔有一線生機。

但就在她撲向之際,驀然驚覺,無情已經不在了!

──無情在哪裡?!

休春水的出手,本就爲了要脅無情,而且她這一下孤注一擲,防着無情──可是就在她全力出手之時,無情竟不理她,居然走了!

她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錚”地一響隨着“噗”地一聲,一口長劍,已沒入她腹腔裡去。

白欣如沒有拔劍,飄然後退,一面厭惡之色,惟恐被她鮮血所沾染,“叮”地一聲清吟,就在白欣如退去之際,一枚小金箭,自她白色衣襟上落了下來。

休春水張開了口,她明白了。

無情射出兩枚小金箭,一射她發上珠花示警,另一則以箭尾倒射並撞彈開白欣如身上被封的穴道,然後無情便走了。

因爲他知道白欣如的武功遠在休春水之上,也算準休春水會拿白欣如當人質,而且在行動之際,只防着自己,而渾不知白欣如的穴道已經解開了。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再留了。

有人還等着他的救援。

休春水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她張大的口,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終於膝蓋一折,脖子也折了下去。

這樣看去,彷彿是休春水向白欣如跪着,但白欣如卻深深地知道,休春水一點也沒有懺悔的意思,也許在她臨死的一刻,還在埋怨着造化弄人,太不公平,讓她誕生在貧賤之家,使她有錢無福享用,令她功虧一簣……不過無論她是怎麼想,她的血已從劍肌相連處,漸漸淌了出來,流了一地。

奚採桑不理江愛天的哀告求饒,把她的雙腿扳成鈍角。一個貴家小姐的哀叫痛楚,反而使奚採桑獸性的血在體內奔流,對這個半陰半陽的人來說,殺無抵抗者的血肉骨折之聲,和蹂躪美麗女子那種顫抖的肢體,頗能讓她(他)感受原始官能的快意。

一個貧賤出身的人,一樣可以享受美麗的高潔的肉體。

他正要進入極端興奮之際,忽然覺得一股厲烈的寒意,自他背脊間透入,迅速蔓延至他全身,把每一處俱結成了冰。

奚採桑沒有回身,但緩緩的回過了頭;他沒有立即彈起來,因爲他害怕就在他彈起來的剎那會被釘穿在地上。

他回過頭來就看見丈外一個人。

白衣如雪,兩道直黑的眉下星一般的眼睛,嘴角邊一抹冷峻而帶微乏的笑意。

奚採桑覺得對方的眼神,猶如兩枚冰膽,隔了丈外,仍看得他透心徹寒。

“沒想到白花花就是無情。”奚採桑說。

“白花花是白花花,無情是無情;”無情這樣地答:“不過,九大案元兇一直查不出來,而以身份地位論白花花是必然之選,所以我請黃堡主夫婦合作,把我扮成白花花,以追命三弟爲幌子,引你們對我下手。”

“我已給你逮着了,你把我送到衙裡吧。”奚採桑支起身子,嘆道。

“不。”無情緩緩地道:“送到衙裡,你也許有同黨來救,或者使錢買通貪官污吏……總之,還有一線生機。”

“那你想怎樣?”奚採桑冷笑道:“別忘了,你是個捕頭,你不能動私刑,不能處決人,一定要依法行事。”

“是的,我是個捕頭,一定要依法行事;不過,對你是個例外。因爲你實在不能算是一個人。”

“你是一頭瘋了的狂獸,有沒有人會拉一隻野獸去坐牢?對野獸,只有殺了,一刻也不能留。我掃了你的興,殺你,卻是助我的興。”無情淡淡地把話說完。

奚採桑突然伸出五指捏住江愛天的喉嚨,將江愛天擋在自己面前,兇狠之色連野獸也爲之驚怖。

“你敢動我,我殺了她!”

無情搖首,神色有七分冷漠,二分譏誚,一分悲哀。

他非常非常緩慢的搖首,奚採桑卻在急促轉動着覓路逃遁的眼。

“沒有用的。”無情說。

然後他就出了手。

奚採桑身前有江愛天,這是他活命的擋箭牌,既可威脅無情,也可擋禦攻擊。

無情一揚手,手上藍光一閃。

奚採桑卻看不見暗器,他後腰已一辣,他怪叫一聲,伸手一摸,腰背上已多了七八顆鐵蒺藜!

就在他伸手一摸之際,他繞過背後去的手臂,剎那間並排了七枝鋼棱,全深入骨!

奚採桑這時已忘了疼痛,他只是張開了口,不是叫痛,而是叫饒命,“嗖”地一聲,一鏢射入,穿喉而出,自頸背噴出打入牆中,那支精鋼打就的鋼鏢,入牆及柄,只剩下紅綢穗子顫動着,在牆上濺起了一朵血花。

奚採桑倒下去的時候,人已像一隻刺蝟一般。

一隻渾身“長着”暗器的刺蝟。

無情看着他的屍體,臉上的神情,寂寞多於痛楚,疲憊甚於哀傷。

шшш ★tt kan ★¢ O

追命和無情再見面的時候,是在飄落着小小黃花的樹下,陽光映得黃花美而俏,隨風一吹,飄送到陌生的地方去了。

追命長長地淺嘆了一口氣:“看來貧富貴賤之間的懸殊,真不該太大,貧者愈貧,富者愈奢豪,如此下去,總會出一些不太愉快的事的。”

無情沉吟了一會兒,伸手,挾住一朵小小的黃花,他在細心觀察它纖細的花瓣。“其實,與其追求富貴,不如追求心安的快樂。”

他對指上小花輕輕呵了一口氣,花送遠處,“你看,”他說,“它不追求比牡丹更豔比玫瑰更紅,它追求風的播種。”

“經過這事,殷乘風收斂多了,只全心管好他的青天寨……”追命目送曳曳飄去的小黃花,舒了一口氣,道:“‘風雲鏢局’的龍放嘯龍老英雄,已經囑人護送白欣如回去了……他本來就是個好義父。”

“這整件事,只對一個人最好。”

“誰?”

“江愛天,”無情的神情有了一抹淡似風送花去的笑意,“她大徹大悟,也大發善心,將江府銀兩,盡分出去濟貧行善。”

“哦……”追命笑了,他的笑容有一種江湖人的微愁和微醉。“這樣也好……藍元山卻出家去了。”

兩人沉默了一陣,有些黃花,掠過他們的衣鬢,有些黃花,降落在他們衣襟足履,有些黃花,隨輕風,秀秀氣氣快快活活的遠去了。

無情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問:“藍鎮主在哪一座廟出家?”

“陝西‘金印寺’……”

“不好。”無情忽道,“金印寺就是我們接辦的山僧噬食全村性命的奇案發生處,我因匆匆趕來調查此案,金印寺的血案卻尚未有頭緒。”

“看來,藍元山想當和尚,只怕也不安寧了;”追命喃喃道:“只是,他跑那麼遠的一座兇廟去剃度,究竟爲了什麼?”

“我不知道,”無情目送飛飄過去遼闊原野的陽光中的小黃花,淡淡地道:“我只知道,到時候了,我們又該走了,就像蒲公英的種籽,有風的時候。就要飛去。”

稿於一九八二年一月廿九(壬戌年正月初五)晚農曆新年於鯉魚門前居。

校於一九九一年二月十五日不輸房:大年初一,與康、君、樑、何、海、姊、馨伴母共度。

再校於一九九七年:年中起又再發奮埋首苦讀,狂刨各類名著巨帙,讀得通、讀得透、讀得有閒,讀得箇中三昧,讀得走火不入魔但成狂,讀得又驚又喜,讀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讀得好痛快好過癮。對知識,做大學問;對寫作,做大功夫。

第三回 當無情遇上玫紅第四回 一個奸的美女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第一回 月光第四章 慘叫的等待第一回 有光,就有希望?第三章 青月公子的告白(內附鬼王的內心獨白)第四章 霸王花第三回 狗鼻子與黃蝴蝶第四章 紅粉骷髏第三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第三章 鬼門關第一回 不是人敲門第二章 大人有難第三回 同樣的夢,同樣夢裡的女鬼第二章 好勝的女人第三章 疑神疑鬼第五回 燈第一章 暗器對暗器第二章 好勝的女人第四章 冰上的蟻第三回 還我頭來!第七章 老夢第一章 無情青月對白(內附王飛插話)第二回 只要爬起來比跌倒多一次第一回 有光,就有希望?第十回 三點盡露第三回 狗鼻子與黃蝴蝶第二章 手拈火炭的人第一回 剛纔的風真大第二章 霍煮泉的笑容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第二回 迎面就是一刀第二章 腋下夾傘的神秘人第三章 決戰於黃花綠葉之上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第一章 大夢方覺曉第一章 五十四位師父的趙燕俠第四章 噴嚏與呵欠第三章 末路狂風第二章 霍煮泉的笑容第三章 機遇藏於危機中第四章 無情的快樂楔子 爛泥第五章 岸上的魚第四章 情人眼裡出殭屍第四章 慘叫的等待第四回 一個奸的美女第四章 誰下的毒手?第三章 三打白骨精第一回 黃泉路,路不遠第五章 永遠別說死第一章 傘下的黃臉高手第一章 如何謀殺一陣風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第三回 識情狂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第二回 從棺底到井裡第三章 末路狂風第二章 破陣第二回 頭第四章 無情的快樂第二章 好勝的女人第五回 餘魚不同第九回 有人第十回 三點盡露第一章 疑神第二章 失魂刀法碎夢刀第十回 三點盡露第三回 還我頭來!第十一回 一點紅第二章 破陣第二回 它已經進來了第一章 山夢第七章 老夢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第八回 房裡沒有人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第四章 冰上的蟻第四章 誰下的毒手?第六回 樑家婦女第六回 等鬼來第七回 灑醉的夢中情人第四章 情人眼裡出殭屍第三回 狗鼻子與黃蝴蝶第五回 燈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第二章 破陣第四回 歷經失誤,才能頓悟第三章 大夢神劍第六章 應該讓他活第二章 風、雷、雨、電第三回 還我頭來!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第二回 它已經進來了第五章 岸上的魚第一回 蓬,蓬蓬,蓬蓬蓬第三回 識情狂第一回 黃泉路,路不遠第三章 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