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風,外面跑進來一個人,大聲吆喝着,“我三弟回來了, 我看看,在哪兒呢?”說着,臧水根就覺得有個力量把他拖了出去,“這麼大人了,都當爹了,還這麼瘋瘋癲癲的,一點禮數都不懂!”這兄弟倆身後聽到爹在嘮叨。
一路跑到院子外面,才停下來,臧水根這纔看清楚自家二哥的模樣。“二哥,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像個土匪一樣?”
“老三,你還別說,真讓你說中了,我還正琢磨着跟他們一起進山裡當土匪呢,那日子多自在,天不怕地不怕,不用娘管,也不用老婆管。要多自由就多自由!”
“二哥,這個家還要靠你支撐呢!”
“老三,你開玩笑的?這些年你不在家, 你不知道,我已經受夠了,一切都得按照娘說的辦。啥事兒都得聽她的,這不又弄了個菊妮兒,現在除了娘,還得聽她的。沒結婚以前,要是不想聽娘嘮叨,我就躲起來,不出屋門,現在連屋裡也不行了,沒辦法,也只有躲到外面。整天不回來,他們見不着我,想說就對着空氣說去吧!”老二樹根真的是變了。過去那麼乖巧的一個孩子,怎麼一下子就變成了這樣。
“二哥,我還給你帶了禮物回來呢!”
“先放在那兒吧!你回來了,我帶你去鄉下住兩天,那兒比咱家舒服多了,雖然趕不上山裡的土匪那麼自在,可是也差不多,除了不能動刀動槍的,在鄉下我說了算!”
“不行啊,你沒看見,娘和爹都在陪着張家大人在堂屋裡商量事兒呢?”臧水根心裡沒底,再說他還惦記着城裡的人,怎麼會有心思去鄉下去住呢。
“老三,你也是讀了幾年書,怎麼這麼不懂事兒,要是我,願意就配合,不願意,一撅屁股走人。他們願意讓誰結婚誰結婚去?聽說你在日本弄了洋妞回來,舒服吧?”
聽到二哥這樣說他的日本女人,臧水根心裡有點不自在。雖然過去他也習慣家鄉里人說話隨便,可是作爲二哥這樣說自己的女人,還是不高興。於是就急忙岔開話題,“你和二嫂還不錯吧?”
“別提她。你還不知道,這菊妮兒是看上咱們家了,人家都說過去你在家的時候,她就瞄着你,結果看你遠走高飛攀不上,就想辦法來纏我。都是她那個舅舅, 非得把她塞給我,那時候,你剛走,娘做主,就嫁進了咱們家門。按理說,菊妮兒也沒啥錯,可是我就是不喜歡, 凡是娘出面安排的,我統統不喜歡。你沒有看到,娘又把心思動到了老四身上,我給你說,凡是娘看上誰,誰就得倒一輩子大黴!”樹根說這話的時候,咬牙切齒的,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二哥對娘有這麼大的深仇大恨。
忽然他們看到有個人, 像是官家的人,飛跑着過來,到了大門口,看到臧家兄弟在,就說,“臧老二,你們家電報!”說着,就順手遞過來。
兄弟倆湊近看了,原來是大妹從北平發來的,上面就四個字,近日到家。樹根看看水根,水根覺得很納悶,爲什麼二哥用這種眼神看自己,大妹回來是件好事兒, 畢竟是親姊妹,還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老二,這件事兒熱鬧了, 你等着瞧吧!”說完,他把電報往水根手中一塞, “你去送上去吧,等你有空,我們兄弟倆好好出去吃一頓!”
說完,揚長而去,臧水根在後面大聲問,“我去哪兒找你呢?”
“不用找,只要你想我了, 我隨時就會出現你面前的。”
臧水根一直把電報握在手中,等張家的人走了,他才把電報送給了娘。娘不認字,就叫他念出來,聽說是祺姍要回來,好像娘一點也不驚訝,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似的。只是娘嘴上說, “這下好了!”
“什麼呀?娘。”臧水根覺得娘真是的,越來越不認識她了。不過不管張家的婚事如何,麗娟的事兒總要有個說法。
“娘,我得去趟城裡!”
“不許去。你馬上就要成婚,不在家裡幫忙準備準備,四處亂跑幹啥呀?關於你的那個女人,我想好了,只要你聽孃的話,好好地把張家的女兒擡進門,那個日本女人怎麼都好說。當然, 我大孫子我立馬就認。”
“娘, 現在是新社會,不興娶那麼多老婆。你逼我娶了張巧靈, 那人家麗娟怎麼辦?人家可是帝國大學的大學生呢!到現在,我都沒有給人家長輩有個說法,就是帶回來讓您二老見了,再舉行婚禮。這樣,我對不起人家。”
“沒啥對不起的。她爲你都已經生了孩子,還有啥說的,她還能跑了咋地?讓她做個偏房, 也沒有虧待她。你說她是大學生,人家巧靈就不是。過兩天你大妹子回來,你自己去問,她們倆可是同學呢!”
“啊,真的?你是說巧靈也在北平女子學校讀書?”
“你才知道哇?你以爲娘會害你嗎?”娘深深地嘆了口氣,接着說,“巧靈我見過了,真的是天底下難找的好姑娘。這不你去了日本讀書,人家怕配不上你, 就鬧着要去北平上大學。這閨女也爭氣,和咱家祺姍一起去考的,沒想到就考上了。你放心吧。我不知道這個日本女人怎麼樣,敢說和咱們巧靈比,根本沒法比。”
“娘,別老是說日本女人,人家現在是你兒媳婦,你都看到了,孫子都給你生了,人家有名有姓,人家叫臧麗娟, 臧麗娟, 知道嗎?”
“怎麼日本也有姓臧的?”
“不是,是日本女人要是結婚就隨男方的姓。你說巧靈好,她能改成臧巧靈嗎?人家這不是跟着來了咱們國家,爲了方便改了姓,娶了箇中國名字。過去可不叫這個。”聽到日本還有這麼多趣事,再加上聽出來兒子好像默認了張家的婚事,娘也就放了心,就好奇地問,“水娃,你說說她在日本叫啥名字?”
“興川智子。”一說出口,臧水根馬上愣住了,知道自己說錯了,還好自己老孃沒聽清,“什麼子?”
“中川明秀。”
“四個字呀,也是複姓?”娘知道中國有複姓的。
“姓中川,叫明秀。”
“嗯,明秀這個名字好聽,幹嘛要改個什麼麗娟,聽起來土裡土氣的。我孫子呢?取名了沒有?”
“娶了, 叫佩勳,臧佩勳!”
銀妹聽了孫子的名字,一下子激動起來,就朝着裡屋喊,“當家的,你聽到沒有,咱們大孫子叫佩勳。 管家,去套車,還有兩天呢,我等不及了,我得去城裡看我孫子。”
臧水根看到娘就像小孩子一樣,說翻臉就翻臉,一會兒又高興的不興。和娘一起站起來,朝外面走出來,就對娘說,“你孫子在日本出生,還沒學會幾句咱家的話,你要是見了,慢慢給他說, 說多了,他也聽不懂!”
“不管說啥話,就算是鳥語,也是我孫子!”
這回到老宅還不到半天,母子倆又折回了城裡,到了日頭偏西的時候,他們到了。麗娟和佩勳見到臧水根這麼快就回來了,還帶了一個老太太,心裡就想不會是專門來做飯的吧?臧水根趕忙上前介紹,“麗娟,這是我娘。”
麗娟就要上前行禮,可是老太太不理會那麼多,只管問,“我大孫子呢?”
“佩勳,出來!”臧水根就大聲叫。
“小聲點,剛睡下!”麗娟依然溫柔地說。好像心情一點也沒有受這個未來婆婆不禮貌的影響。
老太太也不管那麼多,直接去了客房,推開門,才躡手躡腳的走進室內,看到牀上趟着一個胖乎乎的小傢伙,心裡像是吃了蜜,別提多甜啦。止不住這個奶奶的激動勁頭, 說怕驚醒了孩子,可是還是在孩子小手,臉蛋,腦袋,小腳上摸來摸去,好像是一件極心愛的寶貝,愛不釋手。可是,孩子被摸來摸去,就睜開了眼睛,看到眼前一個老太太,又不認識,就哇地哭了出來,麗娟聽到哭聲,趕緊走近,把孩子抱起來。“這位是奶奶!”
麗娟說的是日語。老太太聽不懂,就問,“她說啥?”
“說你是奶奶!”老太太聽完大笑起來。“看來東洋人的話還真不好懂。”
“佩勳,叫奶奶!”臧水根說。
小佩勳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慢慢地說了聲,“奶奶!”
老太太實在不能再忍下去,一把就把佩勳摟在了懷裡,不知道該咋親啦,又是拍又是揉, 嘴裡還不停地說,“我有孫子啦!”
見到這場面,麗娟和水根相互對視了一下,也會心地笑了。
第二天,老太太把水根趕走,讓他回金上去準備婚禮,說自己要留下來和孫子在一起。等祺姍回來再一起回老宅。沒辦法,既然娘有了這種轉變,水根也就放心了,和麗娟打了個招呼,就獨自回了老宅。臧水根沒想到問題就這麼容易解決了,儘管還不知道到底這個張家閨女到底有多麼國姿天香才華出衆, 但是犧牲自己一下,換得一家人和平,也不能算是委屈。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麗娟講了,好像麗娟不是很懂什麼大老婆二老婆的說法,反正只要能跟着他臧水根過日子就好。這讓臧水根心裡十分的高興。這個時候,他心裡多少還有一點期盼想早一刻看到這個被娘誇得像朵花兒似的女子到底有多美麗。男人的心就是這麼齷齪,嘴裡說着終生不渝,可是眼睛卻在瞟着另一個美麗的風景!
過了兩天,祺姍回來了,家裡又是一天的熱鬧。巧靈沒有和祺姍一起到金上來, 只是在城裡老太太已經把水根的情況都當面講給了巧靈聽了。當時巧靈一時很難想通,可是後來聽說水根已經去了南京報到上班,並且說是做了總長的秘書,好像也就勉強接受了這個現實。張家的長輩看到閨女都沒意見同意了,也就不再鬧騰。於是,兩家就開始準備婚禮。一則是水根忙完了還要回去上班,二則是巧靈也不能耽誤太多的學業。所以,婚禮就定在了十天以後的一個好日子。
到了這一天,臧家老宅上上下下里裡外外一派喜氣洋洋,到處都張貼了紅色的雙喜字, 到處都是高興的人羣,不管是客人們,還是自己的親戚,都覺得臧家這一次是雙喜臨門,兒子留洋歸來是一喜,娶新媳婦進門又是一喜。豈不知應該是四喜纔對。
臧家的老宅過去是三進的院落,一進的正屋是臧克通夫婦居住,本來一進的側房是留給大兒子鐵根娶了媳婦居住的,可是鐵根在戰爭中殞命,老二樹根結婚就佔用了這個房子。幾個未婚的兄弟姐妹都住在二進的院落裡。這幾年孩子們慢慢都長大了,銀妹就在隔壁的菜園子又蓋了兩處跨院, 說是將來給兒子們居住。現在老三水根結婚就安排在了二進的正屋,正好和他老子一樣,東西兩個房間,兩個太太每人一間。其它兄弟姊妹願意留在二進院裡也可以,如果不願意,可以搬到跨院去住。在二進後面還有三進的院落,那裡全部都是個園子,種滿了各種果蔬,到了夏季和秋季,滿園子水果的香味。臧水根他們小時候最喜歡在這裡捉迷藏過家家。
婚禮前,老太太預先做了安排,讓巧靈和麗娟相互見了面,儘管有點難爲情, 不過兩個人都是有知識的人,也就爲了愛情,相互忍了。老太太命令麗娟作爲伴娘參加巧靈的婚禮,她覺得新奇,也很樂意。只是巧靈覺得十分的尷尬。再說她心目中最合適的伴娘就是自己的同學加小姑子祺姍了。可是沒有辦法,未來的婆婆既然安排了,一定有她的目的,也就勉強地答應。這樣在結婚典禮上,外人能看到的是一個新娘子,打扮的花枝招展,還有一個伴娘,打扮得和新娘子一模一樣,也是花枝招展。看熱鬧的人就指指戳戳議論,到底哪一位纔是新娘子呀?怎麼伴娘好像和新娘子一樣漂亮?水根這小子不會是娶了兩個大美女吧?
鳴炮三響,司儀帶領他們拜天地,禮畢,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就在二進院內,又進行了一次秘密地婚禮,這裡只有臧家的內眷,臧克通和銀妹坐在上位,臧水根和臧麗娟像剛纔在前院裡舉行的儀式一樣,再次對祖宗和天地以及父母進行了跪拜。這樣,兩個媳婦在同一天一前一後正式成爲臧家的一員。
婚禮完畢,三天過門回孃家認親,這一切程序過完,接下來就到了該如何安排回去工作的事情。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巧靈就不要繼續上學,呆在家裡伺候公婆,可是巧靈怎麼能同意這種條件呢,心裡老大的不願意。即便是不上學,也不可能待在家裡,至少也要跟臧水根到南京去。她找來祺姍去跟老太太講情, 最後, 老太太同意繼續上學,到了畢業,一定要回來。這樣算是暫時摁住了一頭。另一邊,麗娟和佩勳,本來她們以爲肯定要跟隨臧水根回到南京,所以她們回來的時候,大部分衣服都留在了南京,可是老太太說什麼都要把孫子留在身邊自己照顧,可是小孩子已經習慣了日本的生活,且不說語言問題,就是生活方式也不是一兩天能夠適應的。 沒辦法,老太太又出面去做麗娟的工作,最後說服她留下來,一起照顧佩勳。結果是兩個美麗如花的老婆,臧水根一個也帶不走,自己不得不只身去四川和甘肅,考察那裡的地質情況。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不過, 有一點他很清楚,原來這個巧靈真的像自己母親說的那樣,不但是人生的漂亮, 更重要的是冰雪聰明。儘管在一起只是待了很短的時間,可是他已經覺得他心底的天平更傾斜到巧靈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