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就看到城裡張家的隨從在家裡坐,臧水根心裡有點緊張,不知道巧靈又發生了什麼事兒,趕緊問,“你怎麼在這兒?”
“姑爺,是老爺打發我過來,把二小姐的書信給你送來,並且讓我告訴你,說是二小姐和親家的姑娘一起出發了,回北平去了!”
聽了這個隨從的話,臧水根心裡有點失望。不過他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早晚都是要去學校的。於是心裡就盤算着什麼時候自己親自到北平去看她。只是嘴上說,“好的,我知道了,今天不早了,你就住在這裡,明天再回去!”
“不行的,我是騎老爺的馬來的。老爺還在家裡等我回信呢。”
“好的,你稍等!”臧水根去到東屋,也就是他娘銀妹的房裡,打開巧靈的書信,就看到娟秀而又大氣的字體,心裡還是一動, 這個巧靈不僅人生的俊俏,就是字也寫得這麼可愛。他快速地瀏覽了一下信的內容,大致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說沒有當面道別,就回學校去了。但是她想知道臧水根到底是咋想的,用不用她輟學跟他一起到南京去。最後還說她會想念他的。這一句話讓臧水根熱血沸騰。雖說前後也算是有了三個女人,可是用這麼肉麻的話這個巧靈還是第一個。他心裡越發覺得巧靈可愛,恨不得現在就讓她回來,和自己一起到各地去雲遊。可是感情的衝動也只能是一時的, 畢竟他背後不僅還有麗娟和孩子,並且還有不少工作要做,到西邊去考察,誰知道會是一種什麼景象呢?多少平靜一下情緒,他就信步出來,告訴張家的隨從說,“你回去轉告我岳父大人,我這裡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過幾天等我出發的時候專門過去給他老人家問安。”
隨從好像沒有完全理解姑爺的意思,又問,“那二小姐的事兒?”
“這個, 我會寫信給她說的。”
聽到姑爺這樣說,就是不想讓外人知道他的意思,所以隨從就起身離去。這時候,大家出來送客,回身進來的時候,臧水根發現小媽也在其中,就有意地給她點了一下頭,算是打了招呼。小媽大概是爲了水根的這個禮貌,回到堂屋就問,“聽說你們去了鄉下,今年的莊稼咋樣啊?”
“小媽,你都看到了,這麼長時間老天爺不下雨,莊稼能好嗎?我和二哥專門去看了山坳裡的泉源,那裡倒是有不少水, 可是都白白地流到贏河裡去了。要是有個法子把那個水用了,咱們的佃戶也不至於那麼着急。”臧水根今天特別和氣,因爲他在鄉下聽了二哥敘說小媽的事情,覺得一下子改變了過去對小媽不好的印象,所以也就把乾旱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個事兒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幾年乾旱我陪你爹也都去看過那個泉源,也都想了不少辦法,覺得都不是很現實。後來我也琢磨了很久,也跟你爹說過,是不是修個水渠啥的,可是一下子就被你爹給否定了。說是女人家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修水渠要花多少錢, 就是全家的家底都賣了,不知道夠不夠呢?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提這事兒啦。”小媽不緊不慢,條理清楚地說了情況,可是臧水根卻非常感興趣,就繼續問,“我爹真的算過這筆賬嗎?到底需要投入多少?”
“這個我可不清楚。你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一旦決定了的,你要是繼續去問,他那個脾氣我纔不去自找沒趣。要想知道,你自己去問,興許他尊重你這個兒子,說不定會和你心平氣和地說說也不一定。”
“謝謝小媽!”正說話呢,就聽到西廂房裡傳出來孃的吆喝聲,聲音很大,簡直就像炸雷,整個院子都能感覺到在搖動呢。
“老二, 你就繼續作,好好的媳婦在家裡, 又溫柔又賢惠,你不珍惜,在外面搞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要是不想過,你就給我滾出去!”
臧水根和小媽都趕緊跑到院子裡,發現已經聚了不少人,包括菊妮兒也在。她正要往房間裡衝,被管家的媳婦給抱住,不讓她進去。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個時候,誰進去都沒用,只有讓內當家的發泄完了,再給她慢慢說,興許她還能聽得進去。
這些臧水根也知道,他和大家就站在外面,過了一會兒,屋裡沒了聲音,只是聽到隱隱的抽泣聲,臧水根走過去,擺手讓大家都回屋去,自己推門進去。
“娘,這是咋了?”臧水根看到娘在抹眼淚,二哥在地上跪着。
臧水根先是過去給娘打招呼,然後順手把二哥從地上拽起來。娘乜斜了一眼,也沒說什麼。二哥見狀就趁機出去了。臧水根也不說話,攙着娘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上屋去。進了門,娘就問,“老三,你說說,你是不是也知道這事兒?你們都揹着我?”
“娘,你說是啥事兒呀?”臧水根裝糊塗。
“啥事兒?你真不知道?你二哥把人家佃戶家的閨女肚子搞大了。你敢說不知道?”
“娘,如今都革命了,已經不是清朝了。按說二哥也是不對。不過,當初咱家硬要把菊妮兒塞給二哥, 二哥不情願,可是礙於你和爹的面子還是接受了。他就是在鄉下找個喜歡的人,也沒啥大不了的。”臧水根看着孃的臉,笑眯眯地說。
“娘也不是老古董。他要是找個正經家的女人來做小老婆,我也會認真考慮,可是這個佃戶家的女兒,你說傳出去讓我們臧家的臉往哪兒擱?”
“娘,如今,既然事已至此,再說多了也沒用。作爲長輩,你還不是希望兒孫們過好日子。我看二哥是真的喜歡,如果二哥因爲這個女人一改過去那種不羈的狀態,豈不是一件好事兒。再說, 娘你家…”
“給我住口。”娘知道這個老三兒子想說什麼,她不能讓他說出口。這件事是她的心病。也是她唯一覺得不滿意的地方。可是,這世界上任何事都可以選擇,只是父母無法選擇。“老三,你明天就走了,我也不想讓你難受。我看你的面子,暫且饒過他一會。一會兒你過去給你嫂子說說,讓她心裡別計較什麼。”
“娘,這不妥。我是小叔子, 說話不方便。”
“孩子,”娘壓低聲音說,“孩子,你就聽孃的,咱家也只有你的話菊妮兒能聽得進去。過去的事兒我都知道。你找個時間給她說說。這日子不是還得過嗎?”
“啥日子過不過的?”門哐噹一聲被推開,臧克通和小媽一起進來。
“沒啥,我跟兒子說體己話呢!”
臧水根起身,給爹讓座,他爹拿眼仔細看了幾眼這個兒子,然後才坐下來。小媽過來倒上茶水,臧克通先飲了一口,然後就問,“老三,聽說你找我有事兒?”
“我找你了嗎?”臧水根反問道。不過聲音很小,好像三位長輩都沒能聽到。臧水根覺得這話對父親不禮貌, 又說,“我想問問你和母親的意見,明天我想讓焱根跟我一起去,想讓他出去看看世界,開闊一下眼界!”
“這是好事兒呀!”小媽高興地拍了一下巴掌說。
臧克通拿眼盯了一下,朝銀妹那邊努努嘴, 小媽似乎明白了,就不再說話。“讓你娘說!”
幾個人都等銀妹拿主意,半天,她嘆了口氣才說,“我不是不同意。你們都知道,老大不在了。老二又不成器。這不三兒呢,也算是出息了,可是也不能在家裡待着。小五想出去闖闖,我也同意了。你們說,這一大家子人家將來誰來管呢?不是我自私,哪個孩子不心疼,我有意培養這個老四,讓他將來看家, 這也沒錯吧?”說完,銀妹看了每個人的臉。這些臧水根早已知道,可是就這樣把四弟悶在家裡,將來說不了又是一個二哥。如果這樣毀了一個人,再繼續毀一個,將來依然是沒人來接班。可是當着幾位長輩的面,也沒有他說話的份兒。這時,小媽又說,“姐姐,我覺得老三說得對,出去見見世面是件好事。這世道變化快,要是天天窩在這山仡佬裡,兩眼一抹黑,就是將來當了家,也不一定能守得住。”
“小媽說得有道理!”臧水根實在忍不住就冒出來一句。
“再說,也就是出去轉一圈,仨月倆月的,也就回來。老三,你可一定保證把老四送回來!”小媽見到銀妹不吭聲,就繼續說。
“中了,當家的,這事兒你決定吧,我管不了!”這是銀妹妥協的一貫做法,說完起身去了裡屋。
剩餘三個人知道這事兒算是通過了,就相視而笑。這個時候,臧水根才又說,“爹,你真的計算過修水渠的事兒?”
“哎,我說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吧, 趕緊回南京去看看,要是不行就回家來。你兒子老婆都在家呢!”
“我明天就走,估計過年的時候才能回來!”臧水根解釋說。
“水根呀,”爹很少這樣稱呼,一般都是叫水娃,“這個世道不平靜。你看看,這幾十年政府就像翻燒餅一樣,一會你來了,一會他走了, 沒有一家能夠坐的住。我說呀,你在南京也多長個心眼,不行就早點回來,咱們家也不欠你那點薪水。政治的事兒,咱們玩不起,早一點離開是非之地,回來做點生意過日子纔是正道。每個當官的上臺,都是頤氣指使, 不知道他們能把老天爺比下去,其實呢,也就是靠了槍炮上去的。你也當爹了,讀書比我多,見的世面比我大, 肯定看世界比我清楚!”
臧水根聽到爹說出這樣的話,心裡還是挺感動。他心裡琢磨,誰說爹只會聽孃的話,在大是大非問題上,爹還是有原則的。他就點點頭。
“他娘,你給孩子準備些盤纏,路上少不了要花銷的。”爹朝裡屋喊了一嗓子。就聽到裡面說,“知道,還用你說。就會當好人!”
“爹,不用了,政府給了路費的。”臧水根解釋說。
“不完全是給你的。桂根在你那裡這麼久了,帶了那有點錢也不夠。這次你回去,讓他早點決定,要不去留學,就趕緊回來,一直在外面逛蕩都學壞了!”
“再壞都比你好!”娘從裡屋出來,朝着爹打趣道。一句話說得屋裡的人都笑了。
第二天,整個一天都沒見到二哥的影子,大概是受不了孃的氣,跑出去了。臧水根猜得到他應該是去了鄉下棠梨那裡,可是,臧水根也不好跑過去告訴他孃的態度已經轉變。一直到了晚上,前前後後都進屋休息,臧水根看到二嫂屋裡的燈光還亮着,想進去跟二嫂說幾句話,可是,走到門口又折回來。這樣大半夜的,真的不好。可是白天一天都沒有合適的機會。怎麼辦呢。正在這時候,二嫂的門開了,就見她穿了件薄薄的睡衣,緊張地出來,去了廚房,舀了碗水,往回走,突然她發現臧水根站在院子的樹下,嚇了一跳,就低聲問,“三弟,你怎麼不回屋休息呢?”“二嫂,我明天一早就走了,回來這一段時間一直沒空和你說句話。昨天發生的事兒, 你不要怨恨二哥。”“不怨恨,我都已經習慣了。只要他時不時地回來看看,讓我知道他沒事兒,就中了!”“二嫂,不生氣就好。你見到二哥回來,告訴他,我已經給娘說通了,應該不會鬧了。就是看後面的事兒,要是二嫂能夠同意,讓二哥把那姑娘接回家裡住,那就太好了。畢竟她已經有了臧家的骨肉。”黑暗中,臧水根看不清菊妮兒的表情,但是好長時間她都沒有回話,只是直愣愣地站着,最後好不容易說話了,嚇了臧水根一跳,“你說娘同意了?也只有你相信,你二哥是一百個不會信呢。如果婆婆他真的這麼菩薩心腸,那日頭會從西面出來呢!”說完,她不管不顧就回屋。剩下臧水根傻傻地站在樹影裡,想着那句話,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娘真的有這麼不近人情?
聽到二嫂屋裡孩子的喝水聲,很快,二嫂又出來,看到臧水根依然在那裡,走近來說,“老三,你也別說了,老實跟你說,我真的很後悔, 嫁進你們臧家的大門。以前因爲我, 我,年齡小,對你,對你,對你家,有一種敬仰,還有我舅舅,舅媽,整天誇你們家多麼仁義多麼善心,所以我做夢都想做你們臧家的人。所以,所以,我讓舅舅給你帶了東西, 也不知道你收到沒有,可是後來事情就變了,說是城裡張家的二小姐和你訂了婚,我也就,沒辦法,還是聽了舅舅的話,嫁給了你二哥。其實你二哥人不壞。就是娘把他壓制得時間久了,他突然覺得自己不像是一個男人。所以他就開始變了。越是這樣,娘就越是說他不成器。其實,不管是我喜歡不喜歡,反正已經是他的人,說句心裡話,你二哥他將來一定能夠成就一番大事業的。他心裡有數,只是不願意隨便告訴別人。我知道他不怎麼喜歡我,可是他也不是很討厭我。所以我就這麼過着。說這些話,我都對不起婆婆。兩個婆婆對我都很好,可是我就想跟你說說心裡話。你也別往心裡去。也別想你二嫂多麼壞,說臧家的壞話。我是相信你才這樣說的。我也想讓臧家一直都好。如今你媳婦來了,我好賴還能有個人說說話,也算是不那麼寂寞。你就放心的去吧,我們在家裡一定會好好過日子的!”
菊妮兒的話顛三倒四,可是臧水根還是能聽出來裡面的意思,畢竟小時候菊妮兒經常跟着舅舅舅媽在臧家常住,大家都很熟悉。不過她能開誠佈公地說給自己聽,那是最大的信任。可是她提到什麼東西,臧水根就十分迷糊。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信任更大的事啦。如果有一天,人與人之間沒有了信任,豈不是這個世界就要亂了套。“二, 嫂, 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如果真的有什麼困難,你讓麗娟寫信告訴我。二哥那裡我還是能說上幾句話。”
這一次,是臧水根先離開,直接去了後院,菊妮兒站在黑影裡一直看着臧水根的背影消失在拐彎的過道里。她摸了摸眼睛中的淚水,擡起沉沉的腳步,走進自己屋裡。她慶幸自己真的算是達到了目的,進了臧家的大門,可是她更恨自己不夠勇敢,錯失了機會。假如在這個男人留學之前,她把什麼都給他了,也許後院的麗娟就可能是自己了。如今雖然落了個臧家二少爺夫人的名分,可是整天見不到他人影,又有什麼用呢。如今又想弄個小老婆進家門,這以後的日子可咋過呀。這個老三也真是好心,竟然幫二哥把一個野丫頭弄進來,這不是直接給自己難堪嗎?可是這個男人在她心目中佔了太大的位置,她不忍心這樣怪罪他。她望着窗戶隱隱的光,覺得未來的日子好難預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