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車停在大門口,父子倆還沒下車,就看到幾個人簇擁着祺姍往外走,並且大包小包的提着,一看就知道是出遠門。臧克通先下車,直接咳嗽了兩聲,就聽他說,“你,還有你一起跟我進來。”臧水根看着娘和大妹又回到了堂屋裡,大概猜到了一點什麼。他站在堂屋前, 也不敢進去,就聽到爹的聲音,“這麼大閨女了,整天東跑西顛的,也不知道羞恥。別去上學了,乾脆嫁人吧!”
“爹,你瘋了, 我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嫁什麼人呀!”臧祺姍大聲質問道。
“誰說的,你爺爺早就給你許配人了。她娘,你去說說她, 人家城裡歐陽家現在要人呢!”臧克通還是把事情說了。門外的臧水根知道這事情一定是幾個老頭關門定了的,不過他不想大妹嫁給那個花心同學,就想衝進去和爹理論一番,這時候就聽娘說,“老當家的在世的時候也就是和歐陽家開個玩笑,他們就當真了?這麼多年,一直就沒有再提過這件事兒,你突然又提起來,是不是看我們祺姍現在有出息了?我不同意。祺姍,該上學上學去!”
“對,我也不同意!”這時候臧水根衝進屋去說。
“你們都反了!這個家到底誰是當家的?”臧克通發了脾氣,對於臧家兄妹來說還是第一次看到父親發脾氣,都一時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辦,都看着孃的臉。娘倒是鎮靜,輕輕地說,“你們倆出去忙吧,我給他說。”
臧水根和臧祺姍出來,過了不到五分鐘,娘也出來了,後面跟着臧克通,臉上還帶着愧色,看到他們兄妹倆依然站在院子中央,覺得不好意思, 強打精神擠出一點笑,然後就走出大門去了。
這時候,就聽到二嫂屋裡傳出來孩子哇哇的哭聲,幾個人又跑過去,就看到樹根和菊妮兒各自坐在牀頭上在那裡慪氣呢!菊妮兒看到大家進來,摸了一把眼淚,過去哄孩子,樹根則是拉住水根說,“正好你回來了,今天無論長遠,也要和我一起去吃頓飯。”
因爲三個女人在那裡,娘就說,“你們出去吧,這裡夠鬧騰的!”
來到後院水根的房中,也不見麗娟和佩勳,他們就坐在院子的石桌旁聊天,“老三,我今天打算帶你去個地方,保準你會感興趣。那地方不僅有好吃的,你從來沒吃過,還有不少好玩的。咱們騎馬過去,好好玩上一天!”
“你們又要去哪兒?”從後面園子裡回來的麗娟聽到出去兩個字,立馬就接了話題。老實說,只從進入了這個老宅,她心情一直就不高興。況且有了個新媳婦巧靈,她覺得自己多少像是個多餘的人。直覺告訴她,臧水根偏心了。儘管公公婆婆全家人都衆星捧月似地圍着他和孩子轉, 但是如果失去了丈夫的愛,別的都沒用。畢竟萬里迢迢來到這個山區的一個古板的家庭,都是爲了那個人。好不容易今天看到臧水根回來,很想單獨和他談談。可是這個二哥又要把他拉走。再說二哥的表現多少她也聽說一些,她不想自己的丈夫和二哥走得太近。
“我們去鄉下走一趟!”老二臧樹根說。
“我也去!”佩勳大概聽懂了一些, 就跑過來抱住爸爸的腿。
“讓我們也去吧,你們幹你們的事情,我們也就是一起出去走走,透透氣,每天都在宅子裡,真的很憋氣!”這次麗娟用了日語說給臧樹根聽。臧樹根聽到這話,覺得自己對不起這母子倆, 就看了正在納悶的二哥,說,“二哥,我們大家都去,人多熱鬧!”
臧樹根眉毛擰了一下,然後才說,“那好吧!”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到了地方,都要聽我的指揮。”
三匹大馬,一匹是白色的, 白的連一根雜毛都沒有,看起來非常精神,這匹馬專門叫了牽馬的,分給麗娟和佩勳。另外兩匹棗紅馬,個頭稍微矮一點,但是同樣精神,看上去毛色油光滑亮,其中一匹見到臧樹根就哞哞叫起來,並且還用頭去蹭臧樹根的胳膊。看來這匹馬和臧水根很熟,見了面先打招呼。幾個人先後上了馬。兄弟倆小時候就練就了騎馬的本領,所以騎上馬就感覺威武無比輕鬆自在, 他們並排走在前面,不停地在聊着什麼。大白馬跟在後面,牽馬的大概知道主子有話要談,故意放慢了腳步遠遠地跟着。雖說走得慢,可是騎在馬上的麗娟和佩勳依然覺得緊張。也許他們不是第一次騎馬,但是這樣出遠門,把馬當成一種交通工具還是第一次。再說,看着有個厚厚的馬鞍,可是一旦騎上去,覺得非常的不舒服。佩勳又在媽媽的懷裡動來動去,這樣麗娟不光要照料自己, 還要顧及佩勳的安全,所以一直都很緊張。
“二哥,你和二嫂到底咋回事?孩子都有了,這樣鬧彆扭也不是過日子的辦法。”臧水根問。
“那個娘們,你知道她是吳管家的外甥女,她看上的不是我,是咱們家, 其實只要是咱家的男人她嫁給誰都無所謂。在她心裡就是想進了臧家的門,一輩子就是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一輩子。所以,你想想,她能對我好?”提起菊妮兒, 臧樹根的出氣都粗了不少。
“女人是要哄的。既然已經進了咱家的門,再說,大哥已經不在了,她就算是咱家的長媳了,將來是看家的。老是這樣鬧下去,全家人上上下下都不得安生。弄得爹孃,小媽,心裡也都不舒服, 你說何苦呢?”
“算了, 這個女人一天到晚就是跟娘一個鼻孔出氣。娘說什麼她就跟着說什麼。你知道的,過去娘一直對我都好,可是後來我也不知道突然自己覺得不能老是按照娘說的去做,娘就不高興。你二嫂不但不幫我說句話,還每次都一樣拿話數落我。結果現在是娘也不給我好臉色,菊妮兒她也瞧不起你。再加上你弄了兩個仙女回來,她就心裡更是不平。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後天我就走了,我打算把焱根帶出去歷練歷練。正好我也需要幾個幫手。這樣你還是要經常回家看望爹孃纔對。”
“放心吧,只要娘她不給我臉色,爹他不動手打人, 我就會天天回家來。不過讓焱根出去的事兒,你給娘說了沒有?”臧樹根突然問。
“還沒有呢,我估摸着娘不能反對。”臧水根答道。
“那可不一定。現在焱根成了娘培養的對象,就像當初對我那樣。你還是跟娘說說,別等到走的時候, 娘不知道會生氣的。”
“二哥,看來你還是很疼孃的!”
“我也心疼咱爹。只不過他老人家太專制,我想疼也疼不上。”聽二哥的語氣,好像他和爹的關係很不好。
“爹怎麼就不當那個縣長了?是出了啥毛病?”話題轉到爹的身上,臧水根就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爹這個一心想當官的人就能撂下挑子不幹了。
“當初爹當上縣長,那是咱家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也就是說差不多等於是買來的。你走的時候,差不多就定了,你剛離開,他就上臺。說心裡話,我覺得爹開始當縣長,就好像一下子和過去不一樣了,說話的語氣和態度都像是變了,好像一夜之間戴上了縣長的帽子,他的學問就增長了好多。能力也增長了好多。其實他還是他,只是他的內心起了變化。我真的很不適應。你說, 人怎麼能這樣?也就是戴了一頂帽子,隔了一天就會成了神人?不過,爹他心好,善良,在縣上,他每個月的薪水收入一分錢沒往家裡拿過,聽說都給了縣裡打發了那些乞丐。可是每年咱家還要賠進去大量的糧食和金錢, 一邊是小媽那頭,說打仗前方吃緊,爹也就死命地支持。可是後來打敗了,那些糧食和金錢也就打了水漂。唯一得到的就是小媽老實了。 回來老宅裡住。按說和咱娘相處得還算是可以,只是這女人太喜歡出風頭,爹不是又幹了個保長,小媽整天就跟着去幫忙。老實說,很多事兒都是小媽的主意,甚至她還親自去串聯那些富戶支持什麼原大戰呢!如今又輪到國民d當家, 爹不想繼續當冤大頭, 所以主動退了下來。再說,也許是改朝換代,爹不想爲新朝代賣命。也許是他也害怕自己被革了命。”
“真的?我怎麼一點都沒聽人說起。小媽真的這麼能幹?”聽到這個消息,讓水根一下子對小媽肅然起敬。一改過去對她的厭惡,覺得小媽還算是一個巾幗英雄呢。畢竟臧水根也算是國民d裡的一員呢。
“她呀,就不應該在咱們山溝裡混, 我看你應該把小媽帶出去,讓她去闖蕩一番,一定會弄出個名堂。你沒看到,咱們家和小媽走的最近的是誰?是大妹。所以呢,大妹的個性越來越像小媽了。真真的就不像一個女孩子了!”
兄弟倆毫無拘束地拉着家常,兩個人的感覺都很好。一眨眼,就看到了一個村莊,臧水根就指着那邊的綠樹掩映的村莊說,“咱們就先到那裡,你去看看那裡人的生活,然後我帶你去咱們家田地裡看看!”
三匹大馬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了一個叫穹山凹的小村子,到了一個院落前,他們下馬。臧樹根在前面領路,直接進了一個院子。剛一進門就聽到喊聲殺聲一片。就在臧水根和麗娟他們疑惑的時候,來到後面園子裡,看到十幾個男人,赤着脊樑在那裡練武, 一邊還放了不少兵器。見臧水根他們過來,那幫子人停止了練習,都圍過來,說,“東家來了!”其中年齡稍大一點的認出了臧水根,就說,“這不是去留洋的少東家嗎?你回來了?”聽到說留洋的少東家,大家又轉移目標,圍過來和臧水根搭腔。只是佩勳看到這些赤身露背覺得有點害怕,就躲在麗娟的身後。臧水根介紹了麗娟給大家認識,聽說是少東家的夫人,全體人突然嚴肅起來,有些體面的竟然跑過去撿了自己的衣衫披在身上。他們都把目光放在這位少夫人身上,覺得院子裡一下子陽光了許多。
“你們練,我也就是隨便走走!”臧樹根說。
“少東家, 棠梨身子不舒服,在前院休息呢,你過去看看吧!”其中一個年長的人說。
聽到說棠梨的名字,很明顯,臧樹根驚了一下,緊接着就趕緊問,“不要緊吧?叫醫生沒有?”
“不礙事, 只是身上有點累罷了,她大概不知道你能來。”
還沒等這位長者的聲音落下,臧樹根就火急火燎地往前院奔, 這時候他也顧不及給自己兄弟和兄弟媳婦打招呼,直接去了前院的偏房裡,推門進去,就看到棠梨倚在被子裡,頭靠在牆上, 聽到門響動,她無力地睜開了眼,看到是樹根進來,一下子來了力氣,坐起來就要下牀,“少東家,不知道你來,我這就去做飯!”
臧樹根走過來,扶住她,“不急,好好休息。你到底哪兒不舒服?”
“不知道哇,只從上次你走,我就渾身的不舒服,這幾天又特別的累,總是想睡覺。”
“你肯定是懷孕了!”就聽到門口有個女人的聲音說。
“這是誰呀,亂說!”棠梨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麗娟走進來,笑容可掬,“我是醫生,聽我的沒錯。”
“二哥,麗娟她真的是醫生,還不是一般的醫生。還是高材生呢。麗娟,您趕緊過去給她看看。”
“你們男人都出去!”麗娟說。
“媽媽,我也出去嗎?”佩勳問。
“也出去,你也是男子漢啊!”
屋裡,麗娟給棠梨檢查了身子,確定是懷孕的前期徵兆,詢問了詳細情況,知道剛剛懷孕,再過一段時間,很容易就可以檢測出來。聽說自己懷孕,棠梨心裡慌了神。本來她也懷疑是懷孕了,可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也沒有什麼經驗,這種事兒也不好跟自己的大哥說。剛纔看到臧樹根進來,還想問問他的意思呢。沒想到大哥家出了這麼一個仙女竟然是個醫生。這下麻煩了,想遮攔都遮攔不住。棠梨的臉紅彤彤的,像個熟透的蘋果,不,更像是熟透了的柿子,她幾次張嘴想說什麼,可是沒說出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們不會到處亂說的。”麗娟非常理解棠梨這一刻的心情。
院子外面,兩兄弟在那裡討論該如何處理,“老三,你在外面闖蕩,經驗多,你說該咋弄啊?”這個臧水根平常看起來很混,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一時六神無主,問起了弟弟的意見。
“二哥,回去給娘說,讓這個叫什麼來着?”“棠梨。”“啊,棠梨,直接嫁過來,不就得了。”
“老三,你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你以爲娘能夠接收這個佃戶的女兒?要是棠梨是哪個大戶的閨女,那還好說,可是她家是咱們的佃戶,我可不敢說!說了她就是不把我打死,也會把人家弄得家破人亡呢!”
“二哥, 你說啥呢?娘不是那樣的人!”
“老三,你真不瞭解娘。不要看娘是小腳, 你有空走走問問,凡是咱們家的佃戶,那個不害怕孃的爲人。要不是這幾年我在下面做了不少手腳,人家早都打上門了!來的時候,你沒看到,那幫人整天一有空就練舞,聽說他們和南山裡的土匪幫都有聯繫呢!”
“真的嗎?這種事兒, 你還不給娘說,萬一哪一天亂了起來,我們家也好預先有個準備呀!”聽到這個消息,臧水根心裡害怕極了。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亂很鬧騰,沒想到自己老家的山裡面也會有這種情況。尤其是南方各地竟然把地主家的土地無償地分給了佃戶,這怎麼使得?這可是我們祖上辛辛苦苦積攢了幾輩子的財富呀!
見到麗娟從屋裡出來,點點頭說,“沒啥大事兒,不用擔心,叫她吃好休息好就是!”
臧樹根趕忙跑進屋去,很快又出來,嘴裡嚷嚷着說,“我去去就來!”他很快就去了園子裡, 大概是找人準備午飯。
午飯簡單的很,因爲棠梨身子不舒服,本來臧水根想展露一下棠梨的手藝呢,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到了下午,按照預先安排,還是去看了自己家的幾塊地,還去了另外村子的佃戶家,他們看到是樹根這個少東家過來,一個個都很親熱,這次臧樹根沒有介紹水根一家三口 ,只是說是城裡人下來看看,到底莊稼是什麼樣子的。那些也就口沒遮攔,還真讓樹根說對了,好像他們都對東家有一肚子的不滿, 不過好像最嚴重的不是東家的苛刻,而是這兩年連續乾旱,地裡的糧食歉收,這讓這些農戶的口糧有些緊張。臧水根是個有心人,就記在心上,完了,他就問,“二哥附近沒有水源嗎?不是說贏河水,就是從這裡發源的水。”
臧樹根就帶着水根去看了山裡的水源,尤其是去了上游的一個泉水池。 那個池子很大,正好位於一個大山的腳下, 臧水根就走來走去地四處觀看,並且還爬到高處考察,折騰了大半天,最後他心裡有了數,下來就對二哥說,“二哥,這裡的水咱們不能用嗎?”
“要說用,也不是不能。跟這村子裡的人好好說說,泉水白白流到贏河裡,也不是流走了。問題是哪有那麼大車過來拉, 還有也沒有那麼多桶呀?”
“你說的也是,我只是覺得這些泉水就這樣白白地流走怪可惜的。如果想個辦法利用起來,咱們的租戶能夠澆上地,我覺得他們的怨氣會小一些。”
“三弟,你真是書讀多了,也真敢異想天開。咱們的佃戶離這裡都那麼遠呢,咱也不是神仙,搖個羽毛扇就能把水搬過去的!”說完就大笑起來。不過水根沒有笑,儘管他不知道如何弄,但是他知道只要想辦法總是會有辦法。
回到棠梨的家裡,棠梨已經起了牀,本來在考察水源的時候,臧樹根還興致很高,可是一看到棠梨他臉又開始陰沉下來。預先計劃留在這個村子裡過夜的打算也只能取消,幾個人又騎馬回金上去了。
路上,臧樹根再次詢問三弟有什麼辦法,並且還要去問一下醫生嫂子,臧水根聽出來二哥是不打算要這個孩子,可是他心裡覺得不舒服,就說,“我回去給娘說說,我覺得娘不是不講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