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會長的孩子”離開兄島，當地再無人主動推行大規模社會改造，樸運成的實驗就這樣無疾而終。撥掉了所有刺頭，蘇吉拉納纔開始釋放壓了一年多的彈簧。他又親自主持一場大型分享會，地點就在昔日的兄弟羣島稽察隊總部。他在這裡給安薩里作助手，當上隊長，又在這裡初遇補運成。
現在，這個總部已經改成“反智罪行展覽館”。這是彭志真的建議，蘇吉拉納延用這個名稱，以示心中無愧。今天是這個展覽館開館的日子，蘇吉拉納親自給幾十名高級官員當起導遊。他打開地下室的門，指着那套裝有《科學魔鬼器物實錄》的暗箱告訴大家，這是他接觸科學的開始。
“當年我對旋風耐心規勸，要他別誤入歧途，成爲魔媒，結果命運開了玩笑。呵呵……我想說是的，如果我不是遇到科學家園，單憑生活閱歷，能夠悟出科學精神嗎？完全沒有可能！世上有很多向善之人，他們之所以沒走到科學世界的門口，只是因爲還沒有機遇。既然大家能原諒我，也應該原諒他們。”
接下來，《科學前沿》上發表了傅仁的悔過書，詳述自己如何從一個邪教官員，轉變成科學識字班的教師。在傅靖幫助下，傅仁在戰俘營裡學習《科學世界基本圖景》，通過考覈，現在成了思想轉變的典型，釋放當天就成爲大會會員。
作完這些鋪墊，蘇吉拉納宣佈從良心島釋放所有舊官吏，這些人的家都在兄島，聽到釋放的消息當然歸心似箭。羅斯托夫一直支持蘇吉拉納，接了這道命令反而很着急，他的識字班一下子跑掉幾百名優質教師，兩萬名舊人學生沒法上課。還是傅靖出面協調，從金子淇那裡邀請到五百名預備班的畢業生，到良心島擔任半年識字教師。
鐵殼船帶着這些舊官吏告別監禁地，卻沒有先放他們回家，而是送到弟島，由蘇吉拉納親任導遊，參觀當地各種建設。啓蒙戰役打響後這些官吏就被收押，唯一見到的科技奇蹟就是小噸位的蒸汽鐵殼船。在良心島那裡，他們也只看到小規模、低層次、主要依靠人力完成的建設。
所以，弟島對他們來說無異於另一個世界。
阿薩耶城現在已經改名遠望城，五百多人從那裡上岸，乘坐火車駛向模範城。這時候，列車已經能掛上六節車廂。一路上很多人不敢開口說話，擔心列車速度太快，會讓自己喘不過氣。到了模範城，他們又坐上剛剛落成的有軌電車。沒有人，不用馬，更沒有煙與火，有軌電車帶着他們瀏覽全城。
新世界第一輛有軌電車的功率只有五十個人力，機車不到一噸，駕駛員得騎在上面操作。它拖着五節敞開式車廂，全部擠滿也只能載五十人，乘客伸伸腿就能碰到兩側地面。這列電車的個頭只相當於科學時代遊樂園裡的玩具車。
然而，這卻是未來電氣運輸的萌芽。
蘇吉拉納把當年職位最高的舊官員叫過來，同坐一個車廂，邊觀察邊講解。二十米高的冶金爐，三十米高的電廠煙囪，十層高的科學學院實驗大廈，五十米寬的城市主幹道，還有一座座水塔，一片片鋼筋水泥的“科學樓”，舊官吏們悉數目瞪口呆。
“這個……路爲什麼修這麼寬？”張澤龍好奇地問。主幹道上只有自行車和馬車，顯得很空曠。
“我們要再生機械車輛。等它們出現，道路就會顯得窄了。凡是建設科學新城，道路都預留得很寬。”
“電在線路里流動，會不會把線路燒燬？”李東哲問道。
“如果電線老化，會出現這種問題。不過現在的線路都是剛鋪設的，兄島橡膠園解決了大問題。”
離開模範城，他們又乘列車趕到科學農場。真理教也搞過大規模囤墾，但是無法和這裡相比。七千頭豬養在長長的豬舍裡，甜菜田一眼望不到頭，還有閃着金屬光澤的奶粉噴霧罐，都遠遠超過舊官員的想像。除了糧食，這座農場中許多農產品的產量，都超過兄弟羣島民間的總和。
“唉，如果到處都有這樣的農場，當年何苦收那麼重的稅。”全寄成歎羨不已。當年作爲布政使，每年要花一半精力帶人到鄉間徵糧徵物。
全寄成的話說出了車上很多舊官吏的想法。他們都在基層任職，和成千上萬農戶、工匠、船伕打交道。爲了徵稅征夫發生無數摩擦，承受諸般壓力。他們能算清這本賬，每個百姓的財富只要增加一倍，基層官員那些麻煩至少一半都不復存在。
幾天看下來，這些人全部表態，支持科學的新世界。望着這些坦率的面孔，聽着他們真誠的語氣，蘇吉拉納也很受鼓舞。是啊，把這些人關起來天天訓斥，怎麼比得上來現場看一看？從這以後，蘇吉拉納的政策口袋裡就多出一件工具。每攻下一處，便組織當地精英參觀科學世界。
踏上兄島，蘇吉拉納帶着張澤龍等全寧梓的舊部，來到他的墓前拜祭。這裡修祺一新，是蘇吉拉納夫妻掏的私房錢。當年他和旋風都還年輕，看不慣這個老官僚。現在蘇吉拉納完全理解了全寧梓的貢獻。在舊官員裡面，能將本鄉本土治理得井井有條，全寧梓已經做到了極致。
儀式過後，蘇吉拉納夫妻私人宴請這批老同事。薛岷植走過來敬酒，並且提了個要求，他有沒有資格報名接受成人教育？原來，這段時間他被關在良心島，女兒薛詠梅給父親寄信，寄學習資料，讓他學習科學知識。不管將來有無出頭之日，學點知識，多明白些道理總是好的。
所以，每當同僚們在流放地唉聲嘆氣時，薛岷植就在學習《科學世界基本圖景》。他把這本書當成新世界的《朝陽啓信錄》，已經倒背如流。傅靖看到師妹的父親這樣認真，還安排他參加科學實驗。
“我還不算老，當上會員，可以給大會幹點事情。”
薛岷植說得很誠懇。這倒是蘇吉拉納沒想過的事情，這批舊官員都已經五十歲上下，接受科學教育不會太容易。他旋即一想，大會接受兄島時發生了那麼多摩擦，也和缺乏這些人的支持有很大關係。他們即使不能建設一個新世界，至少可以幫助舊世界平穩過渡。
“沒有問題，你們的愚民罪已經免除，現在各位都是平民，按照正常程序報名，考試過關，就可以加入科學大會。”
能讓舊官吏迴歸社會，接下來，蘇吉拉納就開始讓另一撥人恢復自由，這就是良心島的戰俘。他們是當地官兵、官員和新人家屬的混合羣體。
元旦戰役後良心島發生騷亂，舊人羣起襲擊新人。爲隔絕兩個羣體，大會不得不把當地新人男女老少舉家遷到弟島各處農場暫時安置。從那時開始，這些人每天看着列車駛入農場終點站。他們一起卸下機器設備和材料，再搬上農產品運走。他們在斯瓦米納坦指揮下用石灰改造土壤，從海島上挖鳥糞作肥料，種植精心選育的良種，集體外出開墾荒地。
每日裡完成這些工作後，他們能和農場工人享受同樣的食物，孩子們能送入識字班，或者科學預備學科，和當地人的子女同等待遇。除了沒有工資，他們過得輕鬆愜意，非常有安全感。
一年多下來，這些人對新世界習以爲常。當斯瓦米納坦宣佈他們恢復自由時，很多人選擇留下來，就地轉成農場工人。即使有新人身份，在舊世界也會捱餓，尤其是在貧瘠的良心島，饑荒幾年一遇。現在守着農場這麼個寶地，很多人都不願意離開。更何況他們已經打聽到，科學農場這個體系會跟着軍隊延伸到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