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蘇吉拉納的名字剛被刻入散居派名單,就被一些教派盯上了。根據魔都各派與百靈隊達成的口頭協議,他們不能互相挖人,免生爭端,但可以去爭取這些無名無門的江湖流寇。蘇吉拉納有能力,有文化,個人素質遠高於一般草寇。
魔都裡面最小的教派是道教,總共只有七八個道士,分到半座體育場。他們清理出場地,搭起一座簡易道觀,取名挽雲軒。這羣人的頭領名叫趙玄元,自稱道長。
“破邪聖戰”前道教已經勢微,在發源地都沒有多少信徒,只是被順帶着定爲禁絕對像。道家那些練丹、符咒之類的法術歷來都有人秘密信奉,只是翻不起大浪,並非稽察隊重點鎮壓對像。
當年,趙玄元在某處深山自封道長,別人只當他精神有毛病。後來趙玄元聲稱,根據他對蓋婭城風水的推算,真理教政權壽命只有千載。這個預言很快流行開來,許多對教會不滿的人藉此泄憤。如此妖言惑衆,趙玄元自然成爲鎮壓對像,只好跑到魔都避難。
聽說來了個稽察隊長,趙玄元便登門拜訪。他穿了件青色道袍,胸前印了個黃色符號。蘇吉拉納看到這個符,頗覺面熟。這符號我見過,似乎對我還很重要。但究竟在哪裡看到過,一時想不起來。
身在稽察隊,蘇吉拉納知道歷史上有過道教這麼一派,只是光聽說,沒見過。現在人生中頗多困惑,正統教義解決不了,他已經敞開心靈,願意傾聽各種悖教思想,便和趙玄元攀談起來。
聽道長講起內丹術,蘇吉拉納就想到他在終南山向楊石穿學的那套功法,便向趙玄元請教它的真實效用。趙玄元聽他介紹了忘我法和無我法,撇了撇嘴。“邪教小兒當年竊取道佛兩家心法,稍事包裝,販與世人,效果自然等而下之。像光之輪那樣去修練,人心無法下沉,心浮必致氣燥,你還算幸運,練的時間短,久之必然走火入魔。”
不光吹噓自己,貶低別派,趙玄元還教了他一套功法。基本動作與楊石穿傳授的並無區別,只是要把注意力放到臍下五釐米位置。趙玄元稱此處爲丹田,聲稱只要讓精神鎖住這裡,久之自然身輕體健。在趙玄元引導下,蘇吉拉納意守丹田,輕輕吐納,身上的疲憊確實減輕了許多。
當下,蘇吉拉納謝過趙玄元。然而道長胸口那個符號仍然在他頭腦裡盤旋。在哪裡見過呢?在哪裡……突然,蘇吉拉納靈光一閃,這就是張貞烈烙在嬰兒背上的符號!
“道長,您這道咒符有何意義?”
趙玄元告訴他,這是道家的沐浴度魂咒符,能讓剛死的靈魂早日超生。蘇吉拉納當下便講了嬰兒湯的事,質問道:“這種喝嬰兒湯大補的說法,難道傳自貴教?”
趙玄元用力搖頭。“此事慘絕人寰,哪是我們出家人能做的。至於我教符咒,三千年前就定下來了。世人誰偷偷學去,隨便畫一個,我們也沒辦法。”說到這裡,趙玄元長嘆一聲。“唉,我教清譽就毀在這些外人身上。”
魔都裡面的佛教徒約有兩百人,各民族都有,信的都是藏傳佛教,首領丹增自稱活佛。只是如今這些教徒早已沒有歷史上的傳承,而是後來通過閱讀秘藏佛經,自發修行。
在小偷遭遇鞭刑那件事上,丹增已經看到蘇吉拉納心懷仁慈,便抽空與他接近。丹增問他,一生中可殺過人?蘇吉拉納想了想,已經數不清自己殺過多少,從大財主田方到無名海盜,可能有十幾個吧。
“雙手染血之際,施主可曾有罪惡感?”
蘇吉拉納仔細回憶,似乎還真沒有過,每次他都認爲自己殺得對。現在想想,也沒爲其中的哪一次後悔。這倒出乎丹增預料,這個老實憨厚的後生居然身背這麼多條人命。看來機緣未到,便致禮告退。
魔都裡面最大的異教是光明神教,人數達到三百,分配到上萬平方米空地建起營寨。光明神教是真理時代產生的新興宗教,一開始就沒有合法地位。當年各種一神教遭遇禁絕,某些教徒自創新教,再融合民間巫術,時興時廢,分分合合,最終於真理紀元五百年左右形成了光明神教。
該派信奉二元神論,認爲世界之初光明與黑暗不分,隨着時間推移,光明上升,黑暗下降。世間一切光明都是善神的體現,於是他們白天禮拜太陽,夜晚禮拜火焰燈燭。
該派視萬物由光明與黑暗共同構成。黑暗造就衰敗,光明促成生長,黑暗徹底壓倒光明就導致死亡。在人世間,光明造就出仁愛、善良這些品質,黑暗造就貪婪、仇恨等等惡念。這些教義推到最後,就是把自己當成正義化身,將蓋婭真理教當成黑暗之神在人間的化身。
五百年來,不斷有人以光明神教爲旗號舉行暴動。至於科學與反科學這個話題,光明神教倒沒什麼興趣。他們有自己的組織結構,其首領稱爲光明使者,統領全球信徒。此人目前不在魔都,據說隱匿在南方大陸某個角落,策劃着反抗大業。
甚至,此人公開身份可能就是一名真理教的高級官員。逃進魔都的都是身份已經暴露的光明神教徒,由一名光明導師組織他們共同生活。這派在魔都裡也存在了幾十年,現任光明導師名叫赫瓦賈,普什圖人。
赫瓦賈前來拜訪時,蘇吉拉納聽說他是上師的同族,倍感親切。因爲這層關係,就和他多聊了一陣。赫瓦賈卻沒多寒喧,直接邀請他入教。
“人不信神,和畜牲有什麼區別。世間萬惡都是因爲蓋婭真理教不敬真神之故。”
蘇吉拉納諾諾連聲,他不想反駁任何人,但這樣直白的洗腦,令他反感不己。赫瓦賈大談本教的正義,別派的邪惡,發現蘇吉拉納無心受教,只好搖着頭離開了。
也不是每個教派都來給蘇吉拉納宣教。魔都裡面有幾十名印度教徒,只從昔日南亞諸民族中發展信徒,一看蘇吉拉納的外貌就不感興趣。
就這樣,一個個教派首領來到蘇吉拉納居住的窩棚,又都搖着頭離開了。他們談論世界的本來面目,人生的終極意義,都聲稱自己才擁有最後答案。然而,沒人願意解答“魔氣外泄”之類真實的災難。甚至,他們對饑荒、疾病、水旱這些實際問題都不感興趣,只是反覆宣講一個道理:人們信錯了神,或者根本不信神,纔會招災惹禍。
這些話已經唬不住年近三十的蘇吉拉納。在他看來,他們和真理教的區別,只是信的書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