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牀是一件困難的事,尤其是今天。
討厭看起來如此晴好的天氣,我的心情都被這燦爛的朝霞給弄壞了。出嫁,聽起來挺喜慶的,其實我恨不得老天下場大雨來給我訴訴委屈,那樣倒還來的好受點。
從今天開始,這個長君閣就不再屬於我,這個短暫的家也將不再屬於我。我會開始新的生活,會有一個新的身份。或許再也不會回來,或許再也回不來了。我會在異國他鄉,在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小如今天起的更早,我見到她時,她已經煥然一新。小如是我的陪嫁丫鬟,所以接下來的日子,她會與我一起。
“小姐,這是皇上賞賜的,老爺說一定要帶。”
又是皇上賞賜的,聽到這樣的話我氣就不打一處來。看到桌子上髮簪、鐲子、項鍊還有耳飾排成隊的等着我去賞臉,就已經開始累的不行了。
“小姐,老爺昨天晚上就吩咐我把這些拿過來了,這些都是皇上賞賜的。”小如沒聽到我的迴應,很耐煩的又提醒了一遍。我知道,即使自己再怎麼反對,結果都只會是一個,那就是乖乖的一樣一樣整整齊齊的戴好。
“爹爹他們都在等着,我們開始吧!”
我收起了自己的不滿情緒,乖乖的坐在鏡子前面等待着被侍奉。小如給我細心的束頭髮,還一邊不停的讚歎我此時是多麼的貌美。她束髮束的好認真,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要認真。
“小姐的頭髮好長,好漂亮。”聽着小如的讚美,我禁不住用手摸了摸這長長的頭髮。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什麼都不戴。就這樣散着,既簡單又漂亮。從小跟着師兄弟們混,這頭髮還沒有被這麼的束縛過。
等我再次回神,一個漂亮的雲髻便已綰好。青色的翡翠玉釵,金色、鳳凰狀的額前飾,還有一些零碎的束卡。皮膚白皙,加上這些個亮閃閃的東西,很契合光彩照人這個詞語。
束髮之時,我已隱約聽到外面的嘈雜聲響。完全準備妥當,府上的動靜就更大了。今天,整個檀府應該都很是忙碌。所有的忙碌也都只爲一個名叫檀長君的女子,因爲今天,她要嫁人了。
走出門外,天已經完全亮透,太陽的紅暈映紅了天際的一片雲彩。如此清澈的天空,如此美麗的日暈,我踏着朝陽的第一縷光芒走出了長君閣。爹爹和幾位姨娘,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們,等等好多的人都在大堂等待我的到來。
見到爹爹,淚就開始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君兒莫傷心,到了記得給爹爹寫書信。如果不準,爹爹會想辦法去看你的。”爹爹沒有流淚,只是盯着我看,不知是不是一種錯覺,在他的臉上我竟然看到了愧疚,是因爲無法將我留下而愧疚,還是——
幾位姨娘與我一一告別,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們,他們都贈與我一些珍貴的東西作爲最後的禮物。即使來到這裡五年,但和他們也沒有過什麼接觸,喜歡我也好,虛情假意也好,此刻我都是不捨的。
時辰已到。
我坐上了府外早已準備好的馬車,車子很豪華,很舒適。周圍沒有任何百姓的圍觀,想必這是不允許的。馬車兩側分別是兩排侍衛,和我一起坐進馬車的還有小如。帶頭的將士一聲令下,我們就這樣開始了這漫長的行程。
我掀開車簾,看向爹爹,想看的更加仔細些,然後記着就不再忘。可我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我努力的看,卻依然無法可視。直到從看不見檀府的那一刻起,一種深深的孤單感強烈的燃起,我知道,從此我就是一個人了。
“小姐,有我呢。”小如也哭紅了眼,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
“小如不哭,至少我們不還在一起嗎。呵呵……”我逞強的笑着,用手抹着小如那愈來愈多的淚水。“這本來挺漂亮的小臉,現在成了小花貓了呢。”
“呵呵……”聽了我說,小如也不禁笑了起來。
馬車兩邊的將士聽聞到裡面的笑聲,開始你我面面相覷,不知爲何而喜。
很快我們就要出都城了,回頭望着高高的城牆,一點點的愈來愈模糊。太多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想象中的堅強,太多的時候我們都幻想着能有那麼一個小小的家作爲永久的避風港。也或許能夠有那麼個人永遠站在那裡,只要你願意,他會隨時爲你遮風擋雨。
此刻兩者,我沒有任何一個。
視線漸漸不再清晰,城牆變得也只剩下了輪廓,是幻覺嗎?那高高的城牆上,竟站着一位白衣少年,玉樹之姿,俊美如斯。
轉眼已是半個多月,天氣也變的乾燥寒冷起來。我和小如穿上了厚厚的棉衣以抵風寒,將士們也穿上了厚厚的戰甲用來禦寒。
聽將士們說已經到達山西境內,再有幾天的行程就會到達我們的目的地平城。那裡是北魏的都城,而我將會是那裡最爲輝煌建築物裡所有人的其中一個。
一路上,我看到了好多的難民,沿街乞討。他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是什麼致使他們如此生活,是天災,抑或是人禍。
“小如,你看他們。”我掀開車圍,與小如說道,“爲何鬧如此饑荒,這些難民從何而來?”來往的人羣,視而不見,彷彿如此情形早已司空見慣。
“這些難民應該什麼地方的都有,各國之間戰火不斷,自然導致民不聊生。”說話的是隨從的小將士,年紀輕輕,十八、九歲的樣子。
“戰爭,到頭來禍害的不還是百姓。百姓沒了,談何統治國家。”我望着路邊那源源不斷的難民,有些義憤填膺的說。那名小將士也沒有料到我會說這些話,看了看我,便又看向前方繼續行走,不再言語。我索性放下車圍,不再看那些不堪的場景。
“小姐,爲何生氣?”小如鼓着圓圓的小臉有些不懂。在她看來,我很反常吧。此時的我不想任何言語。她扒開車圍看了看,轉而低着頭說:“小姐是看到外面那些人傷心嗎?不瞞小姐說,奴婢小的時候就是爹爹乞討將我帶大的,之後在一次戰爭中碰到了老爺,才收留了我們。”說着便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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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碰到了她的痛處,也剛剛知道,小如,這個只有十來歲的小姑娘原來有着如此悲慘的身世。
我們又走了兩天,今晚將在這有些荒涼的郊外露宿。將士們吃了些隨身攜帶的乾糧,便開始休息。有的在小憩,有的在一塊聊天。走了這麼多天,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日子。不出意外,就是他們最大的任務。
其實坐車子,也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四肢活動都不自如了。我由小如攙扶着下了馬車,在周圍散起了步。只是下車沒有多久,就從旁邊走過來名將士,上前說道:
“姑娘莫要走往別處,只在這附近走走便可。”他一臉謹慎,我也明白,這是他們的任務,我自然也不會爲難。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我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前面是一個錦繡天成的籠子,而我正一步一步的走進去,還要滿懷感激。
向他點頭示意後,我和小如便在周圍走了走,但總會在他們的視線之內。將士們繼續談天說地,有說有笑,還在旁邊生了一堆篝火,圍坐在一起很是熱鬧。走了一陣子,不免有些乏味,我於是插了個空隙,夾在將士們中間也坐下了。可是他們一個個都看向了我,不再出聲,我自知驚擾了他們便說:“我只是想聽聽你們說笑,不用理會我,你們還如以前便可。”剛開始,他們還是有點不怎麼放開了說,可是沒過多久就又開始了。我在旁邊聽的津津有味,自是拉着小如也坐了下來。
“你們誰見過皇上,我只見過一次,還是在宮門口。那時候大家頭都不敢擡一下的跪着,我就琢磨着,做侍衛做了大半輩子,到時候老婆問起皇上長什麼樣,我不知道那該多丟人。”一位有而立之年的將士啃着幹餅,一邊向周圍的將士比劃着。
“你見到了?就那次嗎?”另一名將士問。
“對啊,我就歪着脖子一直把皇上看了個仔細。”他很是自豪的樣子。
“幹嘛歪着脖子呀?”
“就是,那豈不是對皇上的不敬。”
“你們傻呀!我如果直視,皇上自然會憤怒。你們知道當時皇上看見我那樣看他問了些什麼?”
“問了什麼呀?”
“‘你脖子這是怎麼了?’哈哈……你們知道我怎麼答的?”
“呵呵……怎麼答的,不會是說陪老婆睡覺睡得吧,哈哈…….”
“哈哈……”
他們一個個笑的很是開心,剛開始我聽的很明白,可是爲什麼說道“睡覺”他們就笑成那樣。再仔細一想,我就明白了,臉龐不禁有些微燙。看向小如,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她自然不比我這個長她五六歲的人理解的透徹了。
“別胡說了,我對皇上怎麼會說那樣的話。”那將士咬了一口大餅反駁道。
“你說了什麼趕緊說呀!”
“就是,磨蹭什麼!”
“呵呵呵……”他自己倒是笑的止不住,“我就說,剛剛只顧着迎接皇上了,沒看到前面有棵歪脖子樹,接着我的脖子就撞成它那樣了。皇上聽了之後‘呵呵’笑了兩聲,就走了。”
“沒了?”
“沒了!”
“只是笑了兩聲?”
“對,就‘呵呵’笑了兩聲。”說着他還擺出了一副威武的摸樣。
“嗨——!”
“真沒勁!”
周圍將士不免覺得不怎麼新鮮好聽,有些乏味。其實我聽到“皇上”兩個字就已經有些個反感,本以爲他們會說些什麼他的壞處,沒成想竟是敬仰。怕是向我如此對當朝天子有如此記恨之心的人很少吧,並且我忽略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無論是誰都不可能隨便說皇上的壞話的,即使心裡早已經罵了一千遍,就像現在的我一樣。剛剛竟然還傻傻的盼着能聽到幾句他被人罵的話,看來這輩子都很難了。
坐的累了,也就站了起來,繼續散起了步。他們還繼續說着他們感興趣的事。
“聽說皇上有個弟弟,也就是王爺吧,長的那叫一個俊美呀!勝過女子。”
“你聽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