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此時已經來不及多做應變,我惟有用左手在馬背上一拍,借力將身體脫開鞍子向後方飛跳。同時右手長戟向前平伸,使來犯之敵無法繼續逼近。轟然巨響聲中,戰馬大聲悲嘶着離地飛起,以萬均雷霆之勢向我筆直地撞過來。馬兒在視野中瞬時間膨脹擴大,我難以置信:這匹戰馬乃奉先公所贈,身高腿長,少說也有五、六百斤重。來人竟能在舉手投足間將之震飛!

此時來不及多想,電光火石的一瞬,我氣沉小腹,硬生生將後退的勢子轉化爲下墜,就在馬兒即將要撞在戟鋒的瞬間,總算雙腳順利着地。將刺出的長戟向懷裡一收,將原來的平伸直刺轉化爲斜斜一擋,同時運起全身力量,希望能夠藉助巧妙的角度將這古怪而沉重的“武器”卸開。

“蓬”還未接觸到長戟,可憐的馬兒就這麼在我眼前四分五裂地爆開,散出一團血霧!

剎那間一道鬼魅般人影顯身於血霧之中,無聲無息地一拳轟向我的胸口。

沒有聲響、沒有預先的準備動作、沒有氣流的變化,但拳頭已至。

冰冷的感覺充斥着我全身的毛孔,這是不安、恐懼與震驚交織在一起的寒氣。

腦子裡奉先公在那十日中對我的教誨卻忽然閃過:奉先公曾經提到過武道層次中的“節奏”與“無”。武者的攻擊距離、肌肉動作、呼吸間隔與血流速度,都是一種節奏。對陣時刻,與其說是見招拆招,不如說是對敵人攻防技法和節奏的一種解讀和干擾破壞,能夠正確破解敵人節奏與保持自身節奏之人就是勝利者。通過刻苦的修煉,武者可以隱藏自己的節奏,使敵人無從破解,這就是出手節奏的最高境界,即是所謂的“無”。

此刻,我完全無法解讀面前這強敵出手的節奏,這擊出的一拳沒有絲毫的預兆,好象它原本就一直放在我胸口上似的。

這一拳竟已超越了物理速度的極限!

“咚”

生死關頭,我奮力將身體向左閃,被一拳擊中了右肩。在拳頭及體的瞬間,我將右肩微微向後偏開卸去大半入體的拳勁,以便降低傷害。但剎那間我發覺敵人這拳勁古怪之極,在鐵柱般凝重堅實的勁風中竟夾雜着一絲銳利如針的力量。這絲力量如錐子般滲入肩膀厚實的肌肉,好象閃電霹靂似的直釘進我的肩關節,痛入骨髓的感覺好象一根針直刺在腦子與神經上,幾乎讓我大聲慘叫出來!

巨大的衝擊餘波將我整個人打得向後飛去,感受着右肩那幾乎令人昏厥的痛楚,我從未想到單單依靠拳頭就能造成這種恐怖的傷害!

隨着背後重重撞到一棵大樹,處於半昏迷狀態的我被一震而清醒過來,順勢用左手撈住頭頂上的一根樹枝,用力將身體翻上樹枝,然後幾下翻縱跳上了高高的樹梢。我大聲喘息,勉強以右手運起長戟遙指樹下這可怕的強敵。

長戟不停地微微顫抖。

冷汗從額頭一顆顆滲出。

痛楚雖然已減弱了不少,但我心知肚明,現在自己單單將長戟擺了個姿勢,就已經感覺耗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適才那沉重的打擊下,我的右手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

居高臨下的我終於看清了這強橫無比的對手:他身上披着普通士兵的絳紅色戰服,身量極高,竟與典韋的巨體不相伯仲。在衣服下面的骨架非常寬,手腳長而粗大,顯得雄壯異常。大概是由於長期的日光曝曬,他的膚色黑裡透紅,兩道斜插發間的劍眉下是一對點漆般的眼珠,靈活而深邃。四方的國字臉留着一圈寸許漆黑漂亮的髭鬚,充滿了霸道的男性魅力。此時這強敵負手而立,傲岸挺立如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眼神……

我不由心中一寒:他的眼神似蒼鷹、似黃狼,似猛虎,卻惟獨不象人,黑色眼珠裡帶有一種狂野的兇猛與嗜血的期待!

一絲笑意慢慢從他的嘴角擴散開來。

人影晃動,他忽然已到了面前!

上一刻他還在地面,此時竟到了樹枝上!這種完全沒有任何聲息的行動,給予我一種疑幻疑真的錯覺,好象處於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

又是一拳轟到!

我以雙手握住長戟,這次在早有戒備下全神格擋。

“當 ̄ ̄ ̄ ̄”

此時我的右手完全用不上力氣,單憑左手根本無法與之抗衡。拳頭正中長戟中間長長的杆部,我的人被渾厚的力量衝得向後飛出去,落向地面。隨着一連串“咯嚓”之聲不絕於耳,我向下墜落撞斷了三根粗如小臂的樹枝之後,成功地撈住身側的樹枝,重新站穩了陣腳。

喘息未定,頭頂勁風猶如萬斤巨石般劈砸落下!

擡頭一看,他已經頭下腳上地凌空直線撲擊過來,左抓右拳的攻勢凌厲之極!

我不驚反喜,從後背拔出適才戰場上拾來的環首刀,大喝一聲,我將它奮力投擲過去——此刻他身體凌空,正好成爲我的靶子。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在那短短的一剎那,他先伸出腿在左側的樹幹上一蹬,雄軀竟然在長刀及體的瞬間猛地向右平移開兩尺!避開了環首刀,飛到右側樹幹平伸出的樹枝下面,然後另一條腿在樹枝下又是一蹬,象離弦之箭,速度倍增地撲殺而來!這種敏捷程度,根本不是人能達到的,此刻的他就象一隻巨猿!

在厲聲尖喝中,我與他第三度正面交鋒!

以長戟擋住拳頭、及時偏頭閃過抓手,我總算抵擋了這一輪攻勢。但頭頂覺得一輕,鐵盔已被他一抓餘威掃中,立刻變成了空中四散的碎片!

二人交錯,他重新落回地面。

回想剛纔的情形,我不寒而慄:適才那種撲擊術與對樹枝的借力術分明是模擬猿猴的象形拳法。這種雜耍我童年生活在洛陽時常常在賣藝求生的攤子上看到,但今天到了他的手中,雜耍竟能演變出如此威力!在剛纔交手那短短的瞬間,我竟已到鬼門關繞了兩趟。

終於發現了自己所做的最大蠢事沒過於此:竟然妄想着依靠樹枝的阻礙剋制他驚人的速度與突擊術。但在這樹梢上,還能有比他更加靈活的人嗎?

他再度躍起。不進反退地跳上身後的大樹的一根矮橫枝。落在樹枝的瞬間,他腳下猛然發力,人如投石般向我右側的一棵大樹彈起。一腳踢出正中樹幹,人已經藉着反作用力,頭前腳後閃電般凌空向我衝到!

我再不敢容他出手,大喝一聲,左手運戟螺旋直刺。帶起的戟風將樹葉捲起,形成一道旋風呼嘯衝向他的面門。足下踏實的我佔盡地利,務必要令身體凌空的他硬架這一招,這樣他的攻勢便盡數瓦解!

這一戟十拿九穩,決不容有失!

戟風貫過,他卻已消失得無影無綜!

怎麼可能?

還沒多想,頭上日光突地一暗,淒厲的勁風銳響再度從頭頂劈下:他竟來到我的上空!

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將錯就錯,藉着自己適才一戟刺出的勢子將身體帶動,凌空撲向前方。

“奪”

長戟刺入他前衝借力的樹幹,我握着長戟掛在了樹上。

與此同時,適才停留的樹枝已經爆碎成無數的木屑!

我轉頭一看,他伸出右手抓住適才我停留的大樹樹幹將身體吊在那裡,一雙野獸般的眸子木無表情地望着我。仔細回想着剛纔他的進攻路線,我不寒而慄:在我長戟刺出的剎那,他伸腿在自己正下方的樹枝上點了一下。就藉着這一腿之力將整個身體彈到我的上空,將直線攻擊變化成俯衝突擊……自己經過奉先公言傳身教,無論對武道的領悟還是身體素質都精進了數倍,但和此人一比,簡直就是三歲小孩子與成人的差距!

內心中不自覺地把面前此人與曾經與我對陣沙場的另一個絕頂高手典韋做了個比較:典韋的武技有種雄渾壯烈、至剛至大的悽絕霸道;但此人詭奇變幻的身法、實際辛辣的拳法,也是我從所未見。倘若兩人都騎馬對陣沙場,典韋的武技正好能夠發揮到極限,定能勝過此人;但倘若讓典韋與我異地而處,只怕也會感到捉襟見肘、處處被動,惟有徒然落敗的結局。

看着他緊盯着我那雙木無表情的黑眸,我不禁苦笑:典韋雖然兇惡威猛,但還能予我一絲人的味道。而此人……

如果說典韋是個披着野獸皮的人,那這人卻是一隻披着人皮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