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兩隻老虎

身爲二十一世紀的好青年女強人,楚言意識到毛筆字是她逃不過的一個坎兒,立刻有了迎着困難往上衝的勇氣,練唄!

楚言對現實有着清醒的認識,除非這個身體的主人原先寫得一手好字,而且這個本領是身體學會的與靈魂無關,她的字不練上幾個月,是沒法給人看的。以前聽爺爺說過“字無百日工”,奈何她基礎太差,怎麼也得兩百日吧。這兩本佛經可是近渴呢。楚言眼珠子轉啊轉啊,就轉到冰玉頭上了。曹寅乃一代風流才子,曹雪芹更是文學巨匠,冰玉夾在中間,幾個字總該寫得還可以吧!

次日,楚言早早跑到密貴人那裡,把冰玉拉了出來。

冰玉一聽說讓她抄寫佛經,小腦袋搖得象個撥浪鼓,撒腿就想跑。楚言死死拉住,許下一個個好處。

冰玉絲毫不爲所動,只是搖頭,口裡還說着:“你自個兒留着吧!你是掌書女官,要你寫佛經,正是你本分的事兒,幹嗎要塞給我?”

原來還有這麼回事兒,當初怎麼沒人告訴她!楚言如今只能拉住冰玉這根救命稻草:“好妹妹,你好歹幫我寫一點兒。我做個‘旱冰鞋’謝你,還不成?”

冰玉被“旱冰鞋”三個字吸引住了,忙問那是什麼。

楚言一看有門兒,趕緊細細描述了一遍,誘惑道:“你可見過冬天湖面上結了厚厚一層冰,有人在冰面上自由滑行猶如蝴蝶飛舞般自在瀟灑?”

“去年冬天,我們不是一起見過十三爺和十四爺溜冰麼?”冰玉瞪着她:“你又忘了?”

“沒,沒忘!”楚言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你可知道,這溜冰不但冬天,一年四季都是可以的。重要的就是這雙鞋!”

“現下正是夏天,湖上沒有冰,也不怕掉下去?”冰玉眨眨眼,疑惑道。

那就成滑水了,就你這點兒悟性!楚言心中對曹雪芹他姑姑大搖其頭:“我說的是旱冰,在地上滑,一點兒不用力氣,比人家飛毛腿跑的還快。”

“真有這回事?”冰玉動了心。

“當然!就是這旱冰鞋弄起來費點兒事兒。你幫我抄經書,我去給你弄出一雙旱冰鞋來,怎麼樣?”楚言趁熱打鐵。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冰玉同意幫她抄寫一部佛經,條件是楚言必須在她去塞外之前交出一雙所謂的旱冰鞋。原來,今年隨康熙巡幸塞外的名單下來了,密貴人和新封的和貴人是唯二隨去的嬪妃。密貴人的兩個兒子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也要去。這對於密貴人來說,可是莫大的榮耀,這兩天密貴人心情大好,承諾也會帶冰玉去。

“楚言,我們去和皇上或者密貴人說說,你也一起去,好不好?”冰玉習慣和楚言有福同享。

“我不去!”草原上紫外線強,風又大,不利於保養她美美的肌膚。

“你以前不是說過,很想去看看大漠的風光麼?怎麼又改主意了?”冰玉推着她,撒嬌道:“楚言,一起去嘛!咱們不是說好的,一起去找策零,讓他請客?”

這個策零又是什麼人?楚言頭大,越發堅定了不去的主意。塞外草原有什麼新鮮的,她爬過鳴沙山,曾經開車走過美國西部的沙漠,也曾在人家的牧場做過客,聽過雲南少數民族的對歌。隨皇帝大駕一起去塞外,除了能多見幾個王公貴族,還能有什麼熱鬧看?倒不如留在宮裡,圖個清閒自在!

“你快點抄經書,我等着用呢!我先找人給你做旱冰鞋去!”楚言拿着剩下一部佛經走了,尋摸着再到哪裡去找人把剩下的一部也替她抄了。

楚言像沒頭的蒼蠅到處亂走,不知怎麼就撞到了十阿哥。經了上次西瓜事件,十阿哥每次看見她,臉上裝的冷冰冰的,可總愛找她說話。楚言看他還不如一隻紙老虎,也喜歡逗着他玩,一點兒不覺得有什麼可拘束的。

十阿哥剛來得及打了一個招呼,楚言已經滿臉帶笑地把手中的佛經塞進他手中。不由分說,向他描繪了一下腳蹬旱冰鞋,在宮裡的石板路上飛馳會是怎樣一番不凡的體驗,又許了一個旱冰鞋給他,讓他找人把那佛經認真抄上一遍。

十阿哥糊里糊塗答應了下來。楚言大喜,果然沒有什麼事情難得住她,一件苦差,這麼快就給擺平了,叮嚀了一句:“快點兒,我急等着用呢!”

也不管十阿哥還在原地發呆,楚言哼着小曲跑開了,心中想着這是把一個麻煩轉化爲了另一個麻煩,下面的事兒就是怎麼做出兩個旱冰鞋來。想起前兩天,十三阿哥幫她弄來的炭筆和拍紙本不錯,這事兒還得去麻煩他。

可巧十四阿哥正在古華軒。見楚言一頭闖了進來,兩位阿哥都是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想到兩位阿哥一直對她不錯,是她堅定的後盾,這回可算有機會報答一二,楚言主動又許了兩個旱冰鞋。做兩個和做四個也沒多大差別,批量生產可以降低平均成本。

楚言略略說明來意,指出要找到一個技術好腦子靈活的鐵匠。十四阿哥一聽說穿了這旱冰鞋真的能健步如飛,心中嚮往,在一邊幫忙鼓搗。十三阿哥卻是目瞪口呆,滿臉爲難。

楚言轉念一想,他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小阿哥,還沒有自己的勢力,在宮裡找得到材料他還能辦,這種要用到宮外人際關係的事兒,也難怪他爲難。也不好意思取消答應他們的旱冰鞋,楚言陪笑道:“沒關係,我再想想辦法。”

“要不,再過兩天?過兩天,四哥就回來了,我跟他說,讓他想法子找人幫你做。”十三阿哥沒幫上忙,有點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楚言大驚,那可是未來的雍正皇帝,他們兄弟裡最可怕的一個。她在宮裡弄這種小把戲 ,要被雍正知道了,還不拆了她的骨頭。

楚言連聲安慰十三阿哥不要再想這件事,又拍胸脯向十四阿哥保證他的旱冰鞋,等出了古華軒,發現腦門兒上已經起了汗珠子。這事兒鬧的!她現在是騎虎難下了,誰來救她?腦中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如今也只有靠他了!

進了御花園,隨便抓住一個正在剪枝的太監,叫他給何七傳話,說她在找八爺。

看來何七辦事還挺盡心。吃過中飯,八爺就出現在摛藻堂外面。楚言正在浮碧亭裡,用炭筆,按照她對旱冰鞋的理解,剛畫好草圖。

楚言正要行禮請安,被八阿哥止住:“省了罷!你私下裡在十三弟十四弟跟前什麼樣,以後在我跟前就什麼樣。”

楚言本來討厭這些虛禮,聞言也不客氣,只笑了笑,說道:“八爺好!不好意思,大熱天的,讓八爺跑這一趟。”

八阿哥挑挑眉毛,笑道:“正要問你,急急忙忙找我有什麼事兒?”

一邊坐到楚言原先坐的椅上,正看見了面前那幾張草圖,又問:“這是什麼?倒象是機械圖。”

楚言笑道:“請八爺來正是爲了這個。”一邊指着草圖,一邊講解了一下這個旱冰鞋是怎麼回事,末了帶了幾分央求地說:“我答應了十爺十三爺十四爺和冰玉,要在皇上出發去塞外以前做出來。可我整天關在宮裡,也不認識什麼能工巧匠,只好請八爺幫幫忙!”

這幾天,八阿哥總送東西來,倒是再沒有附紙條。她一向在男女的事情上,不是太通透,唸書時曾經有幾次,有男孩子本來對她很好,突然又不理她了,她向人抱怨,反而被人恥笑她傷了人家的心。好在她頗有自知之明,以她的那一點城府,別想弄清皇宮裡長大,心思深沉如海的八阿哥,管他真是愛慕還是別的居心,她只要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就好了。

八阿哥帶了幾分驚異地看着她畫的拆解安裝圖:“這是你想出來的?”

“呃?不是!以前見過幾個,猜猜大約是這麼回事兒。”楚言有點心虛:“八爺可還看得明白?”她學過幾年素描,可機械原理一竅不通,知道這個圖紙定是不夠專業的。

八阿哥收起圖紙,對她溫和地一笑:“我先拿回去,讓他們看看。若有不明白的,回頭再來問你。”

楚言心中歡喜,滿面堆笑:“是。那幾個輪子是一定要圓要一樣大的,倒不如先做個模子,回頭用鐵水澆鑄。”

見八爺有些打趣地望着她,忙謙虛道:“我是隨口胡說,八爺別放在心上。八爺手下能工巧匠多着呢,難能聽我胡說。”

八阿哥好笑地看着她,半天,忽然問:“那些東西,你可還喜歡?”

楚言又忙陪笑,點頭如搗蒜一般:“喜歡!尤其那君山金針,難得的很,難爲八爺費心了!”

“想不到,你倒還是個識貨的。倒也不埋沒了那樣的好茶!”八阿哥似乎十分歡喜:“你用了什麼水煮那個茶葉?”

“採了些花間的露水,還沒有用過。八爺若不嫌棄,我請八爺喝茶!”她爸爸好茶,她的茶藝也還拿得出手。至於露水,也是貨真價實,但不是她一滴一滴從花朵裡收集來的。經歷那個早晨的慘痛經驗以後,她弄來好幾張芭蕉葉,夜裡在堆秀山和浮碧亭外面鋪了。清晨去看,芭蕉葉上果然攢了一些露水,她把這些露水倒進一個小瓶,又扔進去一些根據她的記憶,沒有毒的香香的花瓣和花蕊,製成速成百花露。

“我今兒還有些事兒,等幫你把事情辦成了,再找你喝茶!” 八阿哥溫潤地一笑,又道:“我也要跟着去塞外。你,可想去?”

“不想!”楚言想也不用想地回答,覺得突兀,忙補充道:“我正學着當差呢!”讓她抄經書,是不是就是讓她當差的開始了。

八阿哥看着她,一笑,拿了圖紙走了。

楚言一連解決了兩個麻煩,放下心來,要來筆墨紙硯,果然開始練毛筆字。

一連兩天,她趁着上午院子裡還不算太熱,在牆角擺上桌子,乖乖地習字。就算冰玉和十四阿哥他們來找,也一定等到吃了午飯,才肯出去。其間,那幾個少不了催着要旱冰鞋,被她幾句話搪塞過去,叫他們耐心等。八阿哥那邊一直沒信兒,楚言就當他已經交待妥當了。

也許是因爲這個身體到底有些底子,不過兩天,楚言覺得她的字已經大有進步了,至少當作漫畫美術字沒有問題。

這天上午,楚言寫了篇《好了歌》出來,自己看了心中得意,覺得有點意思,不由又哼起她心愛的那首兒歌。

就在她搖頭晃腦,得意洋洋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做什麼呢?高興成這樣?”又是一個陌生的聲音,楚言嗖地轉過身。

在她面前,五步左右,站着兩位男子。一位是十三阿哥,正笑嘻嘻地看着她,口中說道:“我聽他們說,你這幾日正在練字,還不信你能這麼乖!沒想到,還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楚言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位身上了。二十多歲,面龐消瘦,眉眼英俊,依稀和十四阿哥有三分相像,神情冷峻,不過此刻眼中倒是帶了三分笑意。不用說,自然是未來的雍正,如今的四貝勒四阿哥了。

要說在這裡,她心中最怕的人不是皇上,不是太子,正是這位四爺。她在江南長大,從小聽歷史故事,這位雍正皇帝就是個反角,兇殘暴虐,容不得一點異己。據說,她哪一邊哪一代的哪一位祖先就曾經被捲進他搞的莫須有的文字獄,炒家充軍,家破人亡。最近一陣子,儘管電視劇裡把他描繪成爲一位智者明君,心懷天下,穿越文裡那些MM回來見到的也多是面冷心熱,溫柔多情的四爺,她仍是怕他怕得要命。幸而前一陣子,康熙英明,把他派出京辦差去了,她才能夠過上幾天安心的日子。誰想他這麼快就回來了!四爺啊,您是未來的國君,需要多歷練歷練,請您再找個差事離京去吧!您送的東西,我收到了,你的心意,我領了,就請您離我遠遠的好了!

楚言這廂心慌意亂,胡思亂想,連連祈禱,連安也忘了請。

四阿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桌前,拿起了那首《好了歌》,皺起了眉頭:“你剛纔是在唱這個?”

“呃?不是!”楚言終於回神,補了個問候:“奴婢給四爺請安!四爺吉祥!”

“罷了!”四爺擺了一下手,又問:“你剛纔唱的是什麼?”

“奴婢唱的是《兩隻老虎》”楚言乖乖答道。

“兩隻老虎?”四阿哥眼中精光一閃:“唱來聽聽!”

遇上這位,楚言的腦子就不夠使了,想也沒想,乖乖唱了起來:“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直到唱完了,看見十三阿哥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模樣,才發現她又給自己挖了一個深深的坑。這回她死定了!

四阿哥看着一臉侷促的她,目光晦明莫測,臉上喜怒難辨,語氣平淡地問:“你跟誰學的這歌?”

能說是和她的小侄兒小侄女學的麼?還有那些配套的動作,她還沒有照搬呢。楚言囁嚅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十三阿哥好心替她解圍,走了過來,說道:“你寫了什麼?給我也看看!”

等看見那首《好了歌》,愣住了,忍不住問:“這是你寫的?”

“是.,”楚言小聲回答,難道這《好了歌》有什麼忌諱不成。

十三阿哥不知說什麼好。四阿哥還是那種喜怒不辨,平淡,可就是讓人恐懼的聲音說:“咱們大清皇宮裡的掌書女官,寫出這樣的字,可見是娘娘們失察了!”

原來是嫌她的字難看,這一點,她也沒什麼可說的,只能低着頭一付任君宰割的樣子,希望未來的皇帝此時還有一點兒同情心。

四阿哥看着她那一付可憐相,沉吟了一下,開了口:“十三弟,回頭你拿幾本字帖來給她。這個樣,也不臨帖,鬼畫符,難怪寫不好!”

見十三阿哥連忙答應了,他又瞄了一眼硯臺,挑剔說:“墨也磨得不夠濃,墨跡都是散的。”

楚言垂了頭,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聽四阿哥又說:“從今兒個開始,你每天臨十張帖,一個字也不許偷懶!回頭我查你功課,若是不好,看我怎麼罰你!”

楚言背上出了冷汗,看來早早晚晚,一頓體罰是免不了的了。想硬氣點兒,來一句“要打要罵隨你,少來這一套”,可她最怕疼,一想到鞭子藤條,腿先軟了,能多捱一天就多捱一天吧,連忙答是。

四阿哥又教訓說:“你這一陣子做的事情,十三弟都和我說了。你是個極聰明的,莫要把精神都用到了歪處!”

說完,四阿哥走出了這個小院。十三阿哥愛莫能助地看了她一眼,跟着走了。

楚言頹然跌坐到了地上。她居然敢拔老虎的鬍子,自找死路!

“啊——”楚言的狂叫響徹四分之一個御花園,驚動了幾隻飛鳥,震落了無數花瓣。她爲什麼要練字!本來沒有人知道她的字很爛啊!

楚言垂頭喪氣,中飯也沒吃兩口。十阿哥來找她,她也沒聽清都說了些什麼,隨便點了點頭打發了他。望見浮碧亭外那一池碧水,她起了一股強烈的衝動,回屋收拾了一個小包裹,就要往西苑去。

纔出了摛藻堂,迎面就看見走來了一個人,居然就是她一心要躲的那一位。楚言立刻變成了一隻乖覺的小耗子,老老實實請了個安。

四阿哥瞄了一眼她手裡的包袱:“你這是要去哪兒?”

楚言噌地把包袱藏到了身後,結結巴巴地說是給冰玉送東西去。

“急事兒?”

“不,不急。”

“那,先回去吧!我有話對你說。”

“是。”楚言乖乖跟在四阿哥身後回了她那個小屋。

進了屋,四阿哥皺着眉四下打量了一番,喊來張華讓打盆水來,自己就往桌上鋪開筆墨紙硯,看來是要盯着她練字了。楚言暗自慶幸,蓮香剛剛來過,屋子裡這會兒窗明几淨的,挑不出什麼錯。

“你過來!”四阿哥招招手,把她叫過去,指了桌上攤開的幾本字帖問:“你看看,想學哪個人的?”

楚言溜了一眼,陪着笑臉:“都是好的。”

四阿哥凝神想了一下,挑出了一本:“女兒家的,還是練柳體吧。”

一回頭看見楚言蔫頭蔫腦的樣子,又皺起了眉:“你一向不是挺精神?怎麼?怕我?還是嫌我煩?”

都是!楚言在心裡回答,臉上卻是一付諂媚的笑容:“奴婢哪兒敢吶!奴婢是心裡不安。大熱天的,四爺隨便找個人跑一趟就是了,何必親自來呢。”

“我聽這話,是在抱怨我多事呢!”四阿哥幽黑的眼睛盯着她,冷冷地哼了一聲:“我要是不親來盯你,你怕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其他人?十三阿哥還是哪位阿哥管得住你?”

這人還真不好糊弄啊!楚言偏偏不敢得罪他一點點,誰讓他小肚雞腸,將來又偏偏作了皇帝。弄不好,她還得在這個朝代養老呢!楚言諂笑着說:“四爺說哪兒的話呢。四爺能來,奴婢這狗窩可真是蓬蓽生輝!四爺的話奴婢看得跟聖旨似的,哪兒敢不從!”

四阿哥眼睛眯了起來,帶了幾分危險,語氣卻是淡淡的:“你想拿對付老十的那一套來對付我?”

楚言大驚,本來出的一身熱汗,立刻變得冰涼,說了聲“不敢”,就垂下頭,把嘴閉得跟個受了驚的蚌殼似的。言多必失!禍從口出!

四阿哥冷冷地盯着她,也不說話。

楚言覺得她的小腿肚子快要打起顫來。

張華如同天神一般降臨,手中端了一盆水。

四阿哥自去取了一小碗水,倒了幾滴到硯臺裡,磨起墨來。

張華垂首侍立一旁,偷眼瞧見平日裡神氣活現的這一位,如今像是霜打過的茄子,也覺得心驚肉跳的。耳中聽見四爺說“下去吧,有事兒再叫你”,如蒙大赦,喳了一聲,逃了出去,出了門還好心地替楚言姑娘祈了句福。

這屋裡怎麼這麼熱!楚言從頭到腳都在往外冒虛汗,腦子嗡嗡的,肯定是中暑了,偏偏兩隻腳象釘子一樣穩穩的。暈,快暈過去!一暈倒就什麼都解決了!楚言不停地給這個身體做心理暗示。

“過來!”四阿哥的聲音象驚雷一樣落進她的耳朵。

楚言蹭到桌前,手裡被塞進一隻毛筆。楚言下意識地當是筷子一樣夾住,立馬遭到一頓暴喝。

“筆都不會拿!”四阿哥額上青筋暴起,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鬆手!”

楚言聽話地鬆開了那隻筆,本能地想溜,下一秒被堵進了一個懷抱。

四阿哥站到她身後,從新把筆塞進她的手掌,擺弄着幾個指頭,總算讓她正確地拿住了筆。一隻大掌從身後握住了她小小的右手,左手也被拉着搭在了桌上。

“沾墨!潤筆!”她的右手被動地伸向硯臺。

“寫這個春字!”四阿哥左手點了點字帖。

“落筆!頓,提,走,收,回!”她可憐的右手被那支有力的大掌握成了提線木偶。

“明白了?”寫完一個字,四阿哥停了下來,看着她問。

楚言身體僵硬,本能地點頭。

“自己寫一個,給我看看!”

楚言覺得那隻筆硌得手指很不舒服,悄悄地動了一動。

“不許動!”

“啪!”楚言一哆嗦,一滴墨落到紙上,暈開。

四阿哥額上青筋又暴了起來,突突地跳。看她一付低頭等死的模樣,心裡軟了一下,深呼吸幾下,儘量放柔聲音:“你,在家時,沒有習過字?”

楚言低着頭,小聲說:“我,我爹,不管這個。”

四阿哥又做了次深呼吸,嘆了口氣:“也難怪!你爹得忙着營裡的事兒,你娘——,罷了!你既然進了宮,我來管你!”

楚言心裡咯噔一下,不用您管啊!不會毛筆字,不做這掌書女官了還不行麼?這裡,大字不識一個的,不也多的是。

又聽四阿哥說道:“今兒就算了,明兒開始一天臨十張帖。一開始寫得不好也沒關係,重要的是要認真!我有空就會來查你功課。你要是敢偷懶,或是找人作弊,就別怪我心狠!也別想找人說情,我這個人面冷心狠,出了名的,來一個人,我就加你十張,聽明白了?”

楚言一聽,人家一句話,就把她心裡冒過的所有主意全給點出來了,絕了她所有的後路!這位爺可真是惹不得的!

見楚言乖巧地點頭,四阿哥放柔聲音,安慰說:“這臨帖,不但是練字,也是最磨練性子的。你的脾氣,也該有人來磨磨了。在這宮裡,處處是——”

又想到她年紀尚小,不通世故,說多了讓她心裡害怕,日子過的怕是也沒了滋味兒。沉吟了一下,把她拉了過來,指點着字帖上的,一個個告訴她,這些字是怎麼寫的,該注意什麼。又把了她的手,帶着她寫了幾個字。

四阿哥本來一番美意,一來是看在養母孝懿皇后份上,二來覺得她是一塊璞玉,有心雕琢。可惜,她自小已經被人雕琢得怕了,只知道消極反抗,又對他心存畏懼,此刻只知唯唯諾諾,半點沒有體會他的心意。這屋子熱得像個蒸籠,她自己身體裡的水分快要被蒸乾了。偷眼看他時,發現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汗意,心裡咦了一聲,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至陰至寒體質。又想到他日後對待親生兄弟的種種暴行,竟覺得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寒意,叫她渾身的汗毛都立正了起來。

末了,四阿哥再三叮嚀不許偷懶,這纔去了。

對於她,她的那些哥哥姐姐早早有了個“欺善怕惡”的結論。

如今,四阿哥幾句話斷了她所有的歪腦筋。她只能每日老老實實地把做完功課當作第一件大事。心中安慰自己,她原來就是準備練字的,現在也不過頭上多了根大棒,未必真會砸下來。

十阿哥十四阿哥冰玉他們不知是不是也得了消息,也不來煩她。蓮香得了十三阿哥的囑咐,每天都過來幫她磨墨。她原本有幾分小聰明,又學過點繪畫,這個身體原本大概也是練過幾天字的。四阿哥仔細盯了她兩天,倒也頗爲滿意,臉上有了點笑意,眼中多了點讚許。大概他本來也忙,慢慢地,也不是每天來檢查了。

她本是個“彈簧”,被壓得緊,就縮進去一點兒,如今四阿哥放鬆了一些,背了他,她的真性情就又慢慢回來了。

這天,八阿哥拎了一雙旱冰鞋來找她。

楚言本來正坐在浮碧亭裡寫字,見了那個旱冰鞋心中歡喜,趕忙套到腳上,就在亭子裡溜了兩圈。這是她照着早先公園裡出租的那種畫出來的樣子,沒想到還真做的八九不離十。停下來,笑着對八阿哥說了兩點不足:“這邊上太尖了一點,沒兩下繩子就要給磨斷了。還有,這前面應該起來一塊,腳就不容易滑出去。”

八阿哥點頭笑道:“說的是!今兒見識了你這兩下,才知道是怎麼個用法。回頭我大概能說清楚了。”

楚言巴結道:“八爺果然是最聰明的!”

八阿哥挑眉一笑:“又想要我幫你什麼?”

楚言嘆了口氣,看來她的名聲真是壞了!

八阿哥又問:“這個東西,你要做幾雙?”

“八爺可想要一個?”見他搖頭,楚言說道:“那就先做四雙吧!過一陣子,興許還要多做,到時候再說。”

見他一臉疑惑,又賣了一個關子:“到時候,八爺就知道了!”

八阿哥笑笑應了下來,又指着桌上的字帖問:“聽說四哥盯着你練字呢,可還吃得住苦?”

楚言泄了氣,說了聲“還好”。

八阿哥笑道:“早兩年,我也曾被皇阿瑪盯着習字呢!”

“真的?一天寫幾篇?”

“皇阿馬命我一日要臨二十張帖。我常常偷懶,讓底下的人幫我寫了交差。被皇阿瑪發現了,好一頓教訓!”

楚言嘆了口氣:“怪不得四爺一開口就說不許找人作弊,原來這一招是被八爺用濫了。”

八阿哥一笑,接着說:“後來,皇阿瑪給我又指了一個老師,就是何焯。他是當代書法大家,最看不得人不好好寫字。每次我交上去的功課,哪個字寫得不好,都得另寫一百次。”

“八爺現在還被逼着寫字麼?”

“有一陣子,每天得寫到掌燈以後。後來,我想通了,只有真把字寫得好了,才能免去吃這個苦頭!這一年來,何先生纔不再逼我。”

楚言點點頭:“八爺的話,我記下了!我會好好寫!”

揉了揉手腕,又抱怨說:“今兒,蓮香沒來,我磨墨磨的手都疼了!”

八阿哥愛憐地看着她,問道:“要不要派個丫頭小子過來,專門給你使喚?”

楚言搖搖頭:“我風頭出得夠多了,再要這麼着,不得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八爺別擔心,我哪有那麼容易就垮了,不過抱怨兩聲,解解氣!”

八阿哥點點頭,帶了些讚許,又道:“本來今日想跟你討杯茶吃的,先記着吧。你的功課要緊!缺什麼讓何七找我說一聲。”

楚言答應着,送了他出去。

八阿哥停住腳步,回過身,遲疑了一下,說道:“四哥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他要你練字,也是爲你好。你心裡不要埋怨他!”

見楚言點頭答應,這纔去了。

到了晚間,每次爲八阿哥給她送東西那個太監又來了。楚言一看,八爺送來的是一個臂枕和一瓶磨的濃濃的香香的墨,知道是爲了她日間那幾句話,心中暖暖的。

又過了兩天,八爺果然拿來了四雙旱冰鞋,用了楚言的名義,分別給三位阿哥和冰玉送了去。那幾個人歡天喜地,十阿哥已經找人抄完了他的那一部佛經,冰玉見狀拍了胸脯,保證兩天之內一定把她那一部抄好了送過來。

十四阿哥把楚言拉到一邊。原來納爾蘇那幾個聽說了這個旱冰鞋,也很眼熱,央着十四阿哥帶話,也想各求一雙。這本在她的算計之內,當下胸有成竹:“想要旱冰鞋?可以!拿錢來!告訴他們,湊夠人數。一撥兒十人,每人十兩,四到六人,每人十五兩,三人以下,每人二十。”

“你要收錢?”十四阿哥不可置信。

“當然!鐵匠的工錢還沒付呢。我和他們又沒有交情,憑什麼替他們墊錢?”

“那,我們也要給你錢麼?”原來擔心的是這個!

“我說過是送你們的。自然沒有要錢的道理。”

十四阿哥放下心來,又問:“要是十個不到,六個又多了呢?”

楚言想了一想:“一人十二兩。”

十三阿哥奇道:“你莫不是算錯了?有六人,你可以收九十兩,若是七人,反倒只有八十四兩了。還有,九人是一百零八兩,十人倒只剩一百兩。”

楚言也發現她的報價有點問題,不過先想到的是總體收益,希望多有人買。第一次做生意,重要的是擴大影響啊!笑嘻嘻地說:“山人自有妙計!”

過了一天,納爾蘇還真湊齊了十個人,讓十四阿哥帶來了一百兩的銀票。

楚言託了何七給八阿哥帶去。

八阿哥已經從十阿哥那裡聽說,自是驚訝,沒想到她居然把這麼個玩意兒當成了生意來做。

這回,八阿哥是和九阿哥一起來的。楚言好容易對付完了功課,正要往秀衣局跑,見了他們,連忙請坐。

“你若是有事兒,先去忙吧!”八阿哥溫和地說。

“沒事兒,也就瞎鬧!”楚言陪着笑臉:“要不?請八爺,九爺吃茶?”答應了請這杯茶,老拖着,也嫌煩心!

“那就叨擾了!”八阿哥還是招牌的笑容。

九阿哥沉着個臉,也不說話,倒也沒有挑她忘了請安的錯。

楚言已經想通,原諒了他的冷臉。本來,男人長得太好看,已經不象話了,要再象八爺十三爺那麼整天帶笑,殺傷力太強,她們這些芸芸衆生還有活路麼!冷着臉,真是他了解自己的弱點,體諒別人的表現不是!

楚言吩咐繡繡找來了一個紅泥小炭爐,把她攢的那些泡花的露水,用一塊乾淨紗布過濾了,倒進一個小泥壺。離了二人遠遠的,讓繡繡看着火。楚言腆着臉,又去向採萱借出來一套景德鎮薄胎茶具,翻出了先前八阿哥送來的那一小包茶葉。

九阿哥見她拿出來的是洞庭君山金針,倒是吃了一驚,瞟了八阿哥一眼。八阿哥紋絲不動,一雙眼睛一直帶着笑,看着楚言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

楚言搬了張小几放在二人面前,等到繡繡把水燒開,燙壺溫杯,將茶葉略略揉了,放進壺中,洗過一遍,按所謂的“五馬巡城”“韓信點兵”,斟出五杯,在二人面前各放了兩杯,自己面前放了一杯。

八阿哥微笑地看着她做完這一切,笑道:“你這是南邊人沏茶的法子。其實,這茶葉是上好的,又幹淨,不必這麼麻煩,只要把沸過的水倒進去就好了。”

九阿哥也點了點頭:“你在這吃喝二字上,倒肯用心。”

八阿哥喝了口茶,從懷裡掏出那一沓銀票,笑道:“聽說你弄的那個旱冰鞋,還真賣出錢來了。只是這成本,倒也用不了一百兩。”

楚言微微一笑:“八爺先收着吧!知道八爺看不上這個,就請賞了下面辦事的人,難爲他們看得懂我的鬼畫符。說不定,以後還得麻煩他們。”她和男生打交道,一向有原則。特別是這種看來關係有點曖昧的對方,她是絕對不想欠人傢什麼的。若是禮物,退回去會讓他失了臉面。可這種說明幫忙的事情,她一向連車馬費也要付清的。

八阿哥想了想,看着她一笑,果然收起了銀票。

九阿哥看她的眼光一新,點了點頭:“還算明白!”。

楚言優雅地端起面前那杯茶,微微抿了一口,看着九阿哥,笑道:“聽說九阿哥生意做得蠻大。我倒是有一點想法,想和九阿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