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昊天翻身下牀, 光着腳打開房門,門口站着曹奎。
“傅雲琛呢?”
“傅老闆一大早就走了。您怎麼叫都叫不醒,他就先走了。”
郭昊天搓了把臉, 失落地說, “我知道了, 去給我弄點吃的來。”
曹奎見郭昊天肯吃東西了, 大喜過望, 忙小跑下去吩咐。
郭昊天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以後,這條路, 他是要一個人走的。刀山火海,他也不怕。
但是他非常想以後每一天都能像昨晚那樣, 閉上眼睛, 傅雲琛在身邊。睜開眼睛, 傅雲琛還在身邊……
在不在的遊戲,他希望他能贏一輩子。
傅雲琛是特意在郭昊天清醒前離開的。他生怕郭昊天提出要他留下的話, 在這種時刻,郭昊天的情緒搖搖欲墜,經不起一點刺激。他離開前,衝郭長林的遺像鞠了一躬,算是道別, 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凌晨的馬路上沒有多少行人, 深秋的寒氣很重, 傅雲琛獨自走着, 風衣上掛了一層露珠。他走到一半, 有輛轎車在他身旁停下。
那司機傅雲琛見過,是張崇嶽的人。
“我奉命等了一夜, 終於到傅老闆出來了。”
傅雲琛啞然,看來張崇嶽是怕他被郭昊天拘禁了,還特意派人看着。他臉色一沉,說道,“正好,我有事要見他。”
張崇嶽一大早就起來練拳,在他看來,被郭昊天拿槍指頭簡直是奇恥大辱。要不是傅雲琛擋在中間,郭昊天有九條命都不夠。
那郭昊天還以爲自己逞了威風,居然把他的水晶燈打壞了。
真該老子兒子一起端了。張崇嶽憤恨地想,省得以後還得被這小子算計。但是,北京的電函明確寫了五個字,斬草不除根。
其實北京的意圖很明顯,陵城傅圍還有旁系軍閥,郭長林的勢力頗大,即使他死了,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自己急着取而代之,很容易遭逢夾擊,留着小郭,佯裝聯合,省得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郭昊天一心要爲父報仇,簡直就是一顆□□。留在陵城,遲早要惹出大禍,況且,傅雲琛和郭昊天關係親厚,夾在中間,反倒壞事。
正想着,‘罪魁禍首’傅雲琛來了。
張崇嶽料到,他會來替郭昊天說話,便派人在郭帥府門口候着,沒想到傅雲琛竟在那呆了一宿。
傅雲琛滿臉倦容,卻氣勢洶洶,帶着怨氣。
張崇嶽未等他開口便說,“剛煮的小餛飩,吃不吃?”
傅雲琛本來做好了跟他理論一番的準備,被這一句噎得啞口無言。
“張崇嶽,怎麼會有你這麼沒有良心的人?”
“哈,狼心狗肺也要吃飯啊。”張崇嶽進了屋,“你吃不吃嘛?”
傅雲琛厭煩地閉上眼睛,“不吃。”
害死了郭長林,張崇嶽卻毫無愧疚,該吃吃,該睡睡,精神抖擻,從不虧待自己半分。傅雲琛真懷疑他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
客廳裡的水晶燈已經被拖走了,屋裡有些昏暗。
“我有話跟你說,你什麼時候吃完?”
張崇嶽擺了擺手,“去樓上書房吧,我一會來。”
傅雲琛無奈只得去書房等他,張崇嶽磨磨蹭蹭地過了半小時纔上來,傅雲琛的氣焰已經消了大半。
傅雲琛心知這是張崇嶽的策略,他明知自己是來興師問罪的,就要先晾自己半天,再施施然前來。
張崇嶽一進門,便說,“瞧你這臉,死的又不是你老子。”
傅雲琛冷着臉道,“張將軍,音音小姐的舞臺劇好看嗎?”
張崇嶽咦了一聲,“原來你吃醋了呀。放心,我只看了劇,絕對沒有做什麼逾越的事。”
傅雲琛質疑道,“你當真三天都在上海?”
張崇嶽走近他,將手撐在桌旁,居高臨下地說道,“怎麼?你也聽了郭昊天的話,認爲是我害死了郭長林?凡事要講證據,郭昊天僅憑自己臆斷就跑來興師問罪,愚蠢之極。真是太歲爺頭上動土不知死活。”
傅雲琛擡頭看他,認真道,“郭長林已經死了。他縱然害你損兵折將過,也還清了。郭昊天昨天是急火攻心,我代替他向你道歉。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麼?”張崇嶽彎下身子,視線與傅雲琛平齊,他靠近傅雲琛道,“你是在求我,不要乘人之危,藉機動郭昊天郭曉婉是麼?”
“不管郭長林怎麼死的,既然你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何苦爲難他們兩個?”傅雲琛望着他的眼睛,誠懇道,“冤冤相報何時了。”
張崇嶽不爲所動,慢悠悠道,“有意思。你憑什麼以爲我會聽你的?我是堂堂張將軍,你不過是一間俱樂部的小老闆。身份很懸殊哪。”張崇嶽見傅雲琛神色微變,又湊近了他一些,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戲謔道,“還是說,你把我之前說的話聽到心裡去了。我說我喜歡你,你相信了?”
傅雲琛的眼睛黑白分明,五官清秀卻不女氣,精緻又耐看。他雖然曾經混跡底層,卻沒有沾染上惡習。他總是乾淨體面,舉止紳士。
張崇嶽雖然偶爾行爲粗魯,卻也很講究,說白了,是矯情。看人總是帶有色眼鏡,咬文嚼字是故弄玄虛,濃妝豔抹是油頭粉面,大表忠心是阿諛奉承的,力大如牛是粗鄙笨重。能入他法眼的男男女女沒有幾個,他就特別中意傅雲琛了。
對敵人乾脆利落,冷如刀鋒。對親人朋友,心軟溫厚,暖得熨帖。關鍵是人長得又好,身條順溜。從頭到腳,張崇嶽都仔仔細細的看過,摸過。雖稱不上人間極品,但也是絕色了。
刨去這些,還有一點,臉皮薄。太薄了,薄到張崇嶽忍不住地作死。
果不其然,當他說出這句頗爲不要臉的話來,傅雲琛的眼神就變了。
張崇嶽手上一痛,是傅雲琛拍掉了他的手。
“放開。”
“唉,我開玩笑的,你怎麼當真起來了?”
傅雲琛騰地一下站起來,張崇嶽忙讓開,險些被傅雲琛一頭撞翻。
“我心眼實,聽到什麼就是什麼,判斷不出哪句真哪句假。”傅雲琛背過身去,口氣嗆人。
張崇嶽嘖嘖道,“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傅雲琛大爲氣憤,心想分明是你先故意氣人,卻惡人先告狀。但這話說出來,總覺得不大對,他想了一會,方纔道,“只要你肯正經一點,我們再好好說。”
張崇嶽站在他背後,認真道,“你先轉過身來,哪有背對着人說話的?”
傅雲琛依言緩緩轉身,卻沒想到張崇嶽只離他十幾公分。張崇嶽長臂一展,手心搭在桌邊,正好將傅雲琛困住。傅雲琛不得不緊緊倚在桌沿,動彈不得。
“你大意了。”張崇嶽得意道,“以前你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傅雲琛被他一逼,心裡莫名緊張起來。他捏緊拳頭,忍住要給張崇嶽肚子上打一拳的衝動。
“郭昊天郭曉婉那邊……你打算怎麼辦?”傅雲琛低下頭,儘量避免和張崇嶽對視。
張崇嶽得寸進尺地低頭去看傅雲琛的臉,慢慢道,“他們死了爹,眼下悲痛,我就不添亂了。昨日,想必是郭昊天是傷心過度,氣昏頭。我不會跟他一般見識。從今往後,只要他安安分分地做郭少爺,我張崇嶽自然不會找他的麻煩。但如果……”
傅雲琛原本聽他意思,心裡如釋重負,但後半句張崇嶽始終不肯說,傅雲琛不由得擡起頭來,問道,“如果什麼?”
“如果他要殺我……”
傅雲琛立刻打斷他道,“他不會的!”
“我是說如果,”張崇嶽意味深長道,“我與郭家之間本就有衝突,老郭死了,還有小郭。我們永遠不可能和平共處。想來,那郭昊天也是一樣。你何必夾在中間妄圖和解?就算有暫時的和平也無濟於事,這個死結是解不開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傅雲琛心涼了半截,張崇嶽直接揭開了真相,讓他覺得自己在兩頭跑,妄圖相安無事,很異想天開。
“不過,今天你來找我,請我不要動郭昊天,反而讓我很高興。”張崇嶽貼在傅雲琛耳邊道,“你看,你已經不自覺地開始要求我了。你會對一個無動於衷的人,有這份心嗎?我說我不喜歡你,你意識到自己被騙了,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你生氣是因爲你在乎。”
傅雲琛的耳廓發燙,他惱羞成怒地要把張崇嶽推開。張崇嶽擒住了他的手,“你每次都是這樣,越是激動,越是心虛。”
傅雲琛鄙夷道,“我沒想到張將軍竟是個自以爲是的賤骨頭。捱打捱罵,還歡喜起來了。”
張崇嶽眉頭一皺,把傅雲琛的雙手別在背後,“傅雲琛,雖然我對你總是嬉皮笑臉,但你不要覺得我沒有脾氣。你還沒看過我生氣的樣子!”
傅雲琛不甘示弱,抗議道,“你是露出本性來了!”
張崇嶽被他這一戳,心裡也不大好受,直言道,“因爲你是個混賬!我看你是少了傷疤忘了疼。黑白不明,是非不分。你心裡明明就在意我,卻總要拒我千里之外。你也不想想,郭昊天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怎麼可能跟我握手言和。你不去攔着他,卻過來勸我不要爲難他?你當真以爲你那昊天弟弟是個奶娃娃不能動手殺人嗎?昨日那郭昊天拿槍指着我的頭,還不是毫髮無損地出去了。我若不是顧忌你,怎會放他走!你們當我這張公館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張崇嶽機關槍似的對傅雲琛一頓抱怨,彷彿積怨已久。傅雲琛聽懵了,他從沒見張崇嶽這麼怨氣沖天過。
“你要是真不把我放在眼裡,和郭昊天統一戰線與我爲敵好了!何必來求我,簡直多此一舉。”
傅雲琛眨了眨眼睛,憋了半天想不出怎麼反駁他。
張崇嶽這是生氣還是在鬧彆扭……傅雲琛分不出來,他以爲張崇嶽生氣是要大開殺戒,上天入地,兵荒馬亂。沒想到會是如此,怨氣森森,傅雲琛都忍不住想哄兩句了。
“你們的恩怨我解不了。昊天那邊我會盡量去開解他,我希望你也能不計前嫌……”傅雲琛硬着頭皮說道,“以和爲貴。”
張崇嶽不爲所動,依然桎梏着傅雲琛的手,似乎被傅雲琛那句‘賤骨頭’傷害不小。傅雲琛心道,張崇嶽怎麼回事,能打得,卻罵不得?臉皮厚如城牆,居然還玻璃心起來了。
“能不能放開我?”
張崇嶽不答,直勾勾地盯着傅雲琛看,然後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脣。
傅雲琛頭皮一麻,心叫不好。果不其然,張崇嶽下一瞬就咬住了他的嘴脣。傅雲琛驚得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只好別過臉往別處躲,張崇嶽卻鎖緊了他的脣舌不放開。
說來奇怪,之前傅雲琛在鴻意樓曾被張崇嶽親過一回。當時感覺不大,驚恐更多。這一回,恐懼感消失了,渾身像被過了電似的,酥酥麻麻。因爲傅雲琛不記得先前被張崇嶽從鬥金樓救出後,曾和他深吻過。然而,張崇嶽的吻技純熟,很快就喚醒了傅雲琛身體的記憶。那種纏綿的感覺強烈而模糊,讓傅雲琛心跳加速,內心深處也悄然起了變化。
那晚chun夢的畫面浮現在傅雲琛的腦海,使他身體發熱。
張崇嶽的炙熱融化了傅雲琛的防備,他的反抗變得可有可無,漸漸的,潰不成軍,淪爲了順從。
傅雲琛的順從讓張崇嶽興奮,這意味着他可以順利撬開傅雲琛的脣齒,仔細去品嚐。他知道傅雲琛沒有和任何人如此親熱過,他是第一個,也會是唯一一個。強烈的佔有慾讓張崇嶽恨不得將傅雲琛拘在家裡,省得他成天關心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這樣想着,張崇嶽動作粗魯起來,傅雲琛差點被他壓倒在桌上。
正在這時,張崇嶽腿上莫名其妙被撓了一爪子。他這才放開傅雲琛,低頭一看,竟然是那隻失蹤已久的野貓小虎。
傅雲琛這才意識到,方纔發生了什麼。他頭暈目眩,臉頰緋紅。
“……怎麼又是你!”張崇嶽朝小虎踢了一腳,壓根沒踢倒。小虎喵嗚地叫了好幾聲。
張崇嶽回頭看見傅雲琛扶着桌子,精神不濟,嘴脣有些腫脹,像是被自己咬傷了。傅雲琛擡頭狼狽的看了一眼張崇嶽,眼中波光瀲灩,因爲缺氧都憋出了眼淚。
張崇嶽見他脣邊還掛着涎水,便伸手去擦,手指上的老繭刺激的傅雲琛嘴角發麻。傅雲琛感覺很羞恥,方纔和張崇嶽接吻,他本能的開始享受其中。
太,下作了。
傅雲琛羞愧難當,他居然對一個男人的吻,有了感覺。這讓他很崩潰。他不敢看張崇嶽,因爲他發現自己,確實很在乎張崇嶽。
爲什麼總是對張崇嶽情緒失控。
張崇嶽是別人眼裡是陰晴不定,高高在上的張將軍。可曾幾何時,傅雲琛卻忘記了張崇嶽的身份。在張崇嶽面前,從不掩飾,不自覺地竟忘了分寸。
張崇嶽凌厲的眉眼,到了他這,就變得溫柔而專注。傅雲琛原本覺得那是他的虛僞假象,卻慢慢地,習慣了他的注視。
一次又一次,傅雲琛身陷囹圄,孤立無援的時候,張崇嶽都會出現。雖然張崇嶽複雜莫測,但卻因爲一次次恰到好處,潛移默化地走近了傅雲琛的心裡。
可是,傅雲琛沒有忘記,張崇嶽曾經是怎麼陷害他,讓他腹背受敵,九死一生,信仰崩塌的。如果對這樣的張崇嶽懷有喜愛之心的話,他纔是‘賤骨頭’。
“傅雲琛,你怎麼不逃了?”
張崇嶽還沉浸在‘兩情相悅’的興奮中,沒有察覺出傅雲琛心裡的波濤萬丈。傅雲琛這次沒有落荒而逃,讓他很驚訝。
傅雲琛理了理衣領,冷冷道,“你還有脾氣要發嗎?”
張崇嶽一愣,傅雲琛這態度,不但沒有緩和,反而更加寒冷刺骨了。
“沒了。”張崇嶽沒有細想,說道,“你說的話,我會記在心裡。對郭昊天,我會敬而遠之。我和郭家,會以和爲貴。”
傅雲琛臉崩得緊緊的,“多謝。”他話一說完,轉身要走。
張崇嶽狐疑道,“傅雲琛,我剛纔那麼做,你就沒任何感覺?”
傅雲琛咬緊牙關,心想,我本來不想動手打人,你非逼我幹嘛?他心裡來氣,腿沒受控制,一腳踹了出去。
何副官坐在樓下,正想着,今天奇了怪了,居然沒打沒吵。是傅雲琛沒力氣下手,還是將軍不嘴賤了。想着想着,只聽砰得一聲,書房門被踹開了。
何副官擡頭一看,傅雲琛長腿一蹬,直接踹門出來的。
張崇嶽跟在後面喊,“……傅雲琛,門招你惹你了!”
“……看來是將軍嘴賤的時機晚了。”何副官腹誹道。
傅雲琛悶聲道,“踹壞了我賠。”
傅雲琛快步如飛,三兩下就走出了大門。張崇嶽這才慢吞吞地下樓,說道,“今天傅雲琛脾氣真好,不像他了。我都做好準備跟他幹一架了,他竟然只踹了門。”
何副官看了看張崇嶽,內心翻了個白眼,心道,你就不能不招惹他不痛快嗎!嘴上卻說,“我去看看門壞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