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跟雍親王巡視了一圈倉庫回來,剛好是半個月以後。也不知道是不是雍親王有意卡的點,總之他們到京那天,剛好就是胤禎和他的人馬進駐小湯山溫泉的那天。
錫若騎着馬在京城門口晃悠了一圈,等到雍親王的儀仗一消失在視線當中,立刻掉轉馬頭朝小湯山飛馳。他知道胤禎的這一病,在他所知道的歷史上絕對是沒有的。一直以來都遵照着原來方向前進的歷史,終於發生了震動!
錫若一邊騎馬在陰曆十月的寒風裡疾馳,一邊卻很奇怪地想起了自己剛剛來到這個朝代時的許多事情,從第一個遇見的覺羅氏,一直想到他後來遇見的胤禩,胤禎,胤祥,胤禛,老康,還有許許多多的其他人。
他以前常聽人說起,人死之前,會把以前的事都在腦子裡過一遍,不覺胡思亂想道他是不是要在這個朝代裡掛了?那他究竟是因爲什麼事掛的呢?是爲了胤禎被胤禛砍了腦袋,還是因爲其他事被牽連的呢?
就這麼一路胡思亂想着,等到棗紅馬的馬蹄踏上小湯山行宮的地界時,錫若老遠就看見胤禎站在甬道上朝自己微笑。錫若因此非但不減馬速,反倒又朝坐騎多抽了一鞭,一直疾馳到胤禎身前幾步,方纔用力地勒住繮繩問道:“你有沒有事?”
胤禎仰起頭笑問道:“你看呢?”錫若睜大眼睛端詳了他兩眼,忽然嘆了口氣。
胤禎揚了揚眉毛,問道:“你居然嘆氣?”
錫若又嘆了口氣,一擡腿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又對着胤禎打了個千說道:“請十四爺安。十四爺吉祥!”
胤禎微微一怔,朝錫若身後似有若無地看了一眼之後,擡手道:“起來吧。”說着又咳嗽了兩聲。錫若趕上去一把扶住了他,嘴裡說道:“十四爺當心。這裡風大,還是先進去吧。”
胤禎點點頭,任由錫若一路攙扶着自己,慢慢地走進了溫泉行宮裡。等兩人進到現在被臨時佈置成胤禎居室的“燥雪堂”,錫若才鬆開了扶着胤禎的手,又抹了一把額頭上急奔出來的汗珠,說道:“你這病,來的可真是時候。”
胤禎一改方纔的頹唐模樣,徑自摸了個茶杯,又倒了一杯茶遞給錫若之後,這才說道:“西北就是個陷人的泥潭。我不病又有什麼法子?”
錫若“咕嘟咕嘟”地把茶喝盡之後,又用袖子一揩嘴說道:“可你怎麼應付那麼多太醫?總不見得整個太醫院都是你和八爺的人。”
胤禎垂眼道:“就一個字:拖!”
錫若一挑眉問道:“怎麼拖?”
胤禎笑了笑,接過錫若手裡的茶杯,又給他倒了一杯茶之後,方纔語氣沉重地說道:“你不是說我皇阿瑪過不了今年嗎?眼下已經是十月份了,只要我們這邊的太醫能拖過這兩個月不出紕漏,其他的以後再說了。”
錫若不禁爲胤禎的膽量咋舌。這要是一個風聲走漏出去,不但是欺君的大罪,胤禎還要擔上一個裝病以求離開西北軍前的罪名。就算他是老康愛重的十四阿哥,到時候恐怕也難逃大難了。這時他又忽然想到,既然歷史已經發生了偏轉,那今年真的會是康熙朝的最後一年嗎?萬一老康順利地度過了這個冬天,那胤禎……
胤禎見錫若突然臉色大變地發起抖來,連忙抓住他的肩膀搖晃道:“你怎麼了?”
錫若看着胤禎顫動了幾下嘴脣,臉色發青地問道:“十四,如果我的話害了你,你……你怎麼辦?”
胤禎先是吃了一驚,隨即便泰然自若地說道:“那就是我的命。是我自己要信你的,我不怨誰!”
錫若出奇久地看了胤禎一陣,最後卻露出一臉感動的表情,拍了拍胤禎的肩膀說道:“早知道就先給你買份兒保險了。”
胤禎早先就聽錫若解釋過西方正在興起的保險行業,聞言卻一瞪眼道:“爺纔不買那些洋鬼子的騙錢玩意兒!”
錫若正想說保險也不全是騙人的玩意兒時,卻又聽見胤禎傲然地說道:“而且我也不需要!”
錫若聽得一笑,放棄了培養胤禎風險防範意識的想法,心道你的這份保險,就讓我替你買了吧。好好歹歹的,總不能讓你落到原來那個鬱悶的下場。大不了……大不了讓他吃自己一輩子的霸王飯好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小金庫也大部分是從他老子那裡挖過來的……
胤禎看着錫若瞬間就變得輕鬆起來的表情,不禁錯愕地說道:“你還真是天塌下來當牀被蓋,房子燒了都不鬧心的性子啊!”
錫若聞言立刻擺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還擠出來兩滴眼淚說道:“奴才擔心的事兒可多了,首當其衝就是十四爺的病。您爲國事操勞生病,一定要好好將養。奴才一定天天在家爲您唸經祈禱,盼着您的貴體早日康復……”
“得了得了。”胤禎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一揮手打斷了錫若的假哭道,“再說下去,我都快被你超度了。”
錫若嘿嘿一笑,這才正色道:“我說的不是假話。你的確應該耐住性子好好將養。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那個那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胤禎聽錫若信口胡謅了一頓,原本的一點憋悶和不安也都煙消雲散了,又見天色已晚,知道錫若如今不能久離康熙的御前,便有些不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先回我皇阿瑪跟前吧。就說等我身體一好,就去給他老人家請安,眼下怕身上還有西北的瘴氣,唯恐過給了他老人家。”
錫若在心裡掂了掂分量,點頭道:“你放心。一定不讓你在皇上面前穿幫!”
胤禎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伸出雙手按了一下錫若的肩膀,沉聲道:“你去吧。都這個時候了,凡事要多加小心。我怕其他人暫時動不了我,就先拿你開刀。你要是……”
錫若反手拍了一下胤禎的手,制止了他後面的話,又對着他笑了笑,一轉身便出了小湯山行宮。
錫若回到乾清宮裡,老康聽了他的回奏之後,只是點點頭說他辛苦了,又要他早些回去歇着。錫若不知道以老康的精明,究竟有沒有看出了胤禎的這一場假病,可是他既然什麼也沒說,錫若也就無從揣摩,只得在心裡頭瞎琢磨,老康說不定是人到暮年,再也捨不得發作他這幾個最有出息的兒子。
到了十一月,老康眼看着是不成了,就又挪回了他最愛的暢春園裡。錫若跟着他進了園子,眼看着自己熟悉的一草一木,想着以後就要再也見不到老康了,不由得悲從中來,揹着老康“啪嗒啪嗒”地掉了好幾回眼淚,要不就是在閒下來的時候,蹲在老康的書房外面發呆。
老康現在時醒時睡,有時候醒過來了精神還好,就會把錫若叫過去說幾句閒話,卻絮絮叨叨地說的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有時候還會看着錫若說道:“容若,你來看朕啦?”過了一會卻又自己搖頭道:“不對,你是納蘭家的老四。”
錫若看得越發心酸,弄得老康清醒的時候總詫異地問他,怎麼現在總是頂着一雙兔子眼,錫若便只胡亂推說是熬夜熬的。一來二去的,老康也明白了錫若的心思,便總是寬慰他道:“人生七十古來稀,朕今年已經六十九歲了,也算個長壽之人了。你總這樣悲悲切切的,倒教朕心裡不安。”
錫若聽得恨不能揪住老康大哭一場,然後讓他放自己跟福琳隨便到哪旮旯裡去,也好避開老康身後的這些破事兒。
十一月初的時候,錫若又被老康派去了跟雍親王祭天,祭祀到一半的時候就聽說老康不行了,派人來傳旨要雍親王進暢春園去。錫若本想和雍親王一道回去,想着無論如何也要再見老康一面,卻被手捧聖旨的李德全趕了回去。李德全當着雍親王的面,宣讀了老康給錫若的聖旨,竟是奪去了他的一切差事,要他回去閉門靜思。
錫若知道老康這是在保全自己,不要捲入到最後的奪嫡紛爭當中去。只是他心裡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從此就再也見不到老康的事實,顧不得雍親王還在一旁,一把就揪住李德全低吼道:“再讓我見皇上一面!”
李德全被錫若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叫四周的侍衛上來把錫若架出去,不想卻全部都被錫若扔了出去。雍親王在旁邊默不作聲了半天,這時卻突然走上來拽住了錫若,一甩手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錫若被雍親王打得一愣,下一刻便被撲上來的侍衛摁住了。錫若一邊掙動一邊朝雍親王叫道:“讓我再見皇上一面!”臉上已是滾下淚珠來。
雍親王閉了閉眼睛,朝侍衛一揮手道:“把他送回家嚴加看管,不許他出家門一步!等候……等候新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