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一想到這裡,立刻伸手接過了圖裡琛遞來的聖旨,又站起來朝他問道:“十四爺現在怎麼樣了?”
圖裡琛雙眉緊皺地說道:“回額附爺的話,奴才當時在暢春園裡頭當值,也不知道外面具體是個什麼情形。只是隱約聽說十四爺一聽皇上病重,立刻帶兵趕往暢春園護駕,結果……”
錫若聽得腦門子一陣陣發熱,見圖裡琛露出爲難的神色不往下說,急得一把揪住了這個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的御前侍衛,喝道:“結果怎麼樣了?說!”
圖裡琛被錫若的目光看得瑟縮了一下,連忙應了聲“嗻”,又硬着頭皮說道:“結果十四爺帶的豐臺大營兵和步軍統領衙門的人起了衝突,當時黑燈瞎火的,十四爺他……他在混亂中被人射中了一箭!”
錫若只覺得眼前一黑,連忙就着抓住圖裡琛的手勁,勉力站住了之後,又啞着嗓子問道:“射中了哪裡?”
圖裡琛咬咬牙,說道:“聽人說從前胸一直貫穿到了後背!”
錫若緊抓着圖裡琛,彷彿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問道:“是左胸還是右胸?”
這回圖裡琛卻露出茫然的神色說道:“奴才也不知道……”他見錫若又咬牙切齒了起了,連忙加重了語氣說道:“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十四爺受傷了以後,就被皇上下旨轉移到他原來養病的小湯山去了。如今的情形,奴才也不清楚……”
錫若聽得心急如焚,舉步就想往外走,卻被圖裡琛一伸手攔了下來。
圖裡琛覷着錫若的臉色問道:“額附爺要去哪兒?皇上下旨,要您和福慧公主一道進宮守靈呢。眼下已經耽擱得太久,請額附爺不要爲難奴才了。”說罷一拍手,外面立刻走進來兩個錫若不認識的侍衛,也不等錫若開口,就硬把他摁在椅子上,嘴裡說着“伺候額附爺更衣”,就手腳麻利地給錫若換上了固倫額附的孝服。
錫若知道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想要保住胤禎,他自己就不能先出事,只得按捺下滿心的焦灼,等福琳也換好了孝服之後,一道上了圖裡琛備好的馬車,又在他和侍衛們半是監視的護送下,慢慢地在雪地裡蹭着往紫禁城駛去。
錫若和福琳坐在馬車裡,卻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錫若想起的是自己第一次進紫禁城的時候,也是在差不多的時辰坐在馬車裡,前途未卜地往裡行去,此時的情形竟像是老天又和他開了一個大玩笑,又讓他暈頭轉向外帶兩眼一抹黑地去迎接未知的命運。
想到這裡,錫若不由得擡起了手,又摸了摸靠在自己肩上的福琳的臉,低聲問道:“你怕不怕?”
福琳搖搖頭,卻也壓低了聲音說道:“不過我現在倒是慶幸,我們在這裡沒有孩子。”
錫若聽得心裡一緊,一伸手就把福琳摟進了自己懷裡,又撫摸着她的秀髮說道:“對不起。終究還是連累你了。”
福琳卻伸出手來,使勁地掐了錫若的臉頰一把,柳眉倒豎地說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難道我就不配和你生死與共?”
錫若聽得一呆,見福琳又露出惱怒的表情,連忙點頭道:“配,配。老婆大人不配,誰配?”
福琳又伸手擰了一把錫若的嘴,笑斥道:“油嘴滑舌!”說着卻又皺起了眉頭,緊緊地拉着錫若的衣襟說道:“小羲,我知道你心裡頭放不下十四。可你千萬要記住,你不光是他的朋友兄弟,也是我聶小青的丈夫!”
錫若被“聶小青”這三個字激得都渾身顫抖了一下,只得更加用力地抱緊了福琳,彷彿想藉由這樣的動作來把力量傳達給她。就在這時,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圖裡琛在外面說道:“公主主子,額附爺,紫禁城到了。請您二位下馬車吧。”
錫若攥緊福琳的手,扶着她小心地下了馬車,然後自己纔跟着跳了出去。他仰起頭看了一眼在天明前的微光中顯得無比神秘和莊嚴的紫禁城,不禁覺得自己在這裡的命運,繞了一個大圈之後又回到了起點。只是如今這座巍峨的宮殿裡,再也沒有那個會在關鍵時刻罩着他的老康了……
錫若覺得自己眼中又要淌下淚來,便不敢再深想下去,一轉身扶住福琳,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老康停靈的乾清宮裡走去。一直走到天色漸漸地亮起來,他們才走到了錫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乾清宮。
錫若探頭往乾清宮門口看了一眼,發覺那裡的御前侍衛都換了人,等進到乾清宮裡,又發現連一個自己認識的太監都沒有,心裡不覺往下一沉。這時他突然看見了還未登基的新君――愛新覺羅.胤禛,也就是暫時還未定年號的雍正皇帝。
雍正的樣子比幾天前錫若看見他的時候,明顯要憔悴了不少,只是那雙幽深清冷的眼睛,雖然此刻有些紅腫,卻依舊閃爍着令人生畏的光芒。他在錫若攙着福琳進來的時候,立刻在椅子上回過頭來。錫若只是觸了一下雍正的目光,就立刻拉着福琳一道跪了下去,嘴裡有些彆扭地說道:“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雍正認真地盯了錫若一眼,便轉頭對着福琳說道:“大雪天的,十六妹和十六妹夫辛苦了。拜祭過先帝之後,就到偏殿去烤烤火、暖和暖和吧。”
錫若一聽見“拜祭”兩個字,只覺一陣鑽心的疼痛又涌上心頭。福琳見他臉色不對,便偷偷地攥緊了他的手,又帶着他磕頭謝過了雍正的恩典。
錫若被福琳帶着,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老康的靈前,只覺眼前那口碩大的棺材和四周那一片白茫茫的顏色都是那樣地不真實。他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在司禮官的指點下給老康的靈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正要被福琳牽着帶進偏殿去的時候,乾清宮原本虛掩着的大門,卻“砰”地被人一聲撞開了。
錫若本能地回過頭去,卻見胤禎臉色煞白地站在門口,左手還緊緊地按在右邊的胸口上。錫若在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的時候,卻不勝欣慰地想道,“中箭的是右胸,太好了……”
雍正一看見胤禎,眉頭立刻又擰了起來,卻端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朝胤禎問道:“不是讓你在湯泉行宮休養嗎?這會子闖進宮裡來做什麼?”
胤禎捂着胸口冷笑了一聲,也不朝他的親哥哥行禮,卻仰頭望着老康的靈柩說道:“我的阿瑪過世了。我這個做兒子的,難道不應該進來守靈嗎?”
錫若見雍正的眼角**了一下,正想鬆開福琳的手去勸阻胤禎和雍正當面起衝突時,一直閉目在另一張椅子上養神的德妃突然睜開了眼睛。這位剛剛被兒子遵奉爲聖母皇太后的老宮妃,此時臉上只有一陣麻木的哀痛,直到轉眼看見她心愛的小兒子時,臉上才又恢復了幾許生氣。
胤禎一見到德妃,臉上仍舊是一副不肯認輸的神色,不過總算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沒有再繼續跟雍正硬頂下去了,而是“噔噔噔”地走到老康的靈前,身體抽搐了幾下之後,突然放聲大哭道:“皇阿瑪,皇阿瑪,您怎麼就這樣去了?您不孝的十四兒看您來了!您倒是睜開眼看看啊,皇阿瑪!皇阿瑪!……”
錫若聽見胤禎那有如受傷的孤狼一樣的慟哭聲,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像是被人揉成了一團,又使勁地踐踏了幾腳。他見胤禎哭到激動時竟用自己的腦袋用力去撞老康的靈柩,連忙鬆開福琳撲了上去,從後面一把箍住了胤禎,嘴裡勸道:“十四爺,您有傷在身,不要……不要再讓先帝和皇太后難過了……”
胤禎拖着錫若又往老康的靈柩上撞了好幾下,這纔在錫若的解勸下慢慢安靜了下來。錫若感覺到自己箍着胤禎的手有些溼潤的觸感,心裡不覺一驚,連忙鬆開了手去看胤禎的臉色,卻見他臉上一片青灰,連嘴脣都已經凍得發紫。
錫若當機立斷地架起了胤禎,拖着他離開了老康的靈柩之後,又拉着他對德妃磕了個頭說道:“太后,十四爺的傷口怕是掙開了,奴才帶他到偏殿去休息檢視一下吧。”
“趕快傳太醫來看!”德妃果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又乞求似的看向了她的大兒子。
錫若彷彿聽見雍正嘆了口氣,見他朝這邊揮了揮手之後,立刻扶起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胤禎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