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到偏殿,錫若這才發現原來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還有其他幾個年長的皇子都在這裡,連忙手忙腳亂地要給他們請安,卻被他們齊刷刷地擺手止住了。
胤禩一見錫若扶着胤禎進來,立刻離座走了過來,只看了一眼胤禎的臉色,就回過頭說道:“九弟十弟,快給十四弟收拾出一張牀來!”
九阿哥等人聞聲,立刻按照胤禩的吩咐理出來一張臥榻。胤禩和錫若合力把胤禎安放在上面,胤禩又小心翼翼地解開了胤禎的衣襟,立刻倒抽了一口涼氣。
胤禎的胸前已經被鮮血洇溼了一片,也不知道他先前是哪裡來的勁頭,竟然還在老康的靈前折騰了這麼久。只是胤禎此時體虛氣弱,明顯已是強弩之末。可是太醫拖了半天也遲遲未到,急得錫若一陣陣地冒冷汗,只能暫時向門口的侍衛討了一點刀傷藥,又拼命地把胤禎胸前的傷口裹緊。
十阿哥見狀卻朝傳話的太監罵開了,“你們這羣勢利眼的王八羔子,到底是仗了誰的勢,啊?讓你們傳個太醫,到現在都沒給傳來!十四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這羣狗奴才一個也別想活!”
胤禩見十阿哥越說越不像話,連忙低聲斥道:“老十你給我住口!你還想讓十四弟的傷口再掙開嗎?!”
胤禎聞言果然睜開了眼睛來,又看着胤禩慘笑道:“八哥,我今天要是真的死在這裡,就能追隨皇阿瑪他老人家去,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其他的皇子聽見他這麼說,卻都垂下頭去不說話。
錫若只覺得心驚肉跳,連忙低頭對胤禎說道:“你又說傻話了。西北那麼惡劣的氣候跟策旺阿拉布坦都沒要了你的命,這會兒又說什麼英雄氣短的話?難道……難道暢春園外那一箭,就把你的膽子射破了?”
胤禎聞言,便圓睜了眼睛看着錫若,怒道:“誰說我的膽子給射破了?!那些只會暗算他人的宵小之徒,我愛新覺羅.胤禎還沒放在眼裡!”
九阿哥聽見這一句,卻咬牙切齒地笑道:“十四弟,你很快就叫不了胤禎了。連帶我們這些個兄弟,也都通通要改名,避他老四的諱!”
“九弟!你們這是都瘋了麼?”胤禩見胤禟也跟着說出對新帝“大不敬”的話,連忙轉頭斥道,“你還要不要命了!”
九阿哥聞言便撇了撇嘴,最後在胤禩和恆親王兩道目光的鎮壓下,自己端了張椅子坐在偏殿門口,又翹首去看外面的太醫來了沒有。
錫若見胤禎雖然硬充好漢,卻終究因爲失血過多,已經面如白紙,連忙將他交到胤禩的手裡,又對胤禩說道:“老大先照看十四爺一下,我親自跑一趟太醫院!”
胤禩點點頭,又握了握他的手說道:“勞煩你了。”
錫若搖搖頭,又偏身下了臥榻,不想他剛一推開偏殿大門的時候,迎面就撞上了太醫院的醫正凌國康。錫若也顧不得責問他爲什麼來得這麼慢,連忙閃身讓凌國康進去檢查胤禎的傷勢。
凌國康一邊告罪說是方纔有幾位太妃因爲悲痛過度哭得昏死了過去、所以他纔來晚了,一邊卻絲毫也不敢怠慢地掀起了胤禎的衣襟,仔細驗看了他的傷勢之後,又探手把了把胤禎的脈,眉頭卻立刻皺了起來。
錫若看得心裡發急,連忙朝凌國康問道:“十四爺怎麼樣?”
凌國康一邊取出銀針來給胤禎扎,一邊又口述了一副藥方給自己的助手,讓他照着方子趕緊去抓藥煎來,這才轉頭對錫若和胤禩等人說道:“十四爺身受箭創在前,又急怒攻心在後,趕來這裡的時候想是也沒有注意保暖,又着了些風寒,故而外寒內熱,內外交攻,一定不能再妄動妄怒了啊!”
錫若聞言便伸手一探胤禎的額頭,只覺燙得嚇人,摸他身上卻又陣陣發冷,便一咬牙朝凌國康說道:“你也別繞來繞去地了,直接說要緊不要緊吧!”
凌國康不愧是太醫院的醫正,想來平常被這些皇親國戚嚇唬的次數也不少,因此在周圍一羣臉色鐵青的人的圍繞下,還是很鎮定地說道:“十四爺的症狀雖然兇險,所幸身體底子還行,前陣子在湯泉行宮又調養得好,只要照卑職方纔說的,不要再妄動妄怒,應該不妨事的。”
錫若和胤禩等人這才放下心來。這時誠親王胤祉又朝外面看了一眼,說道:“要準備出去大祭了。”果然過了一會,就有太監過來請他們到正殿去。
錫若和胤禩對望了一眼,都有些放心不下胤禎,一是怕他大祭的時候又傷心傷體,二是怕他又和新帝當面頂撞起來。這時雍正身邊的大太監高無庸卻又說了一句,“皇上聽說十四爺傷勢復發,讓他就在偏殿裡歇着,不用出去拜祭先帝了。”
錫若見胤禎“霍”地睜開眼睛來,像是又要和雍正唱對頭戲的意思,連忙把他按在了臥榻上,又轉頭朝高無庸說道:“高公公,多謝你傳話了。就說十四爺知道了。”
錫若此言一出,恆親王和誠親王這幾個與他不甚相熟的阿哥都露出詫異的表情來,八、九、十幾個阿哥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誠親王在出門的時候還特地多瞧了錫若兩眼。這要擱平常,錫若多半還會敷衍着跟他逗個趣兒,只是現在實在沒那心情,便只是錯後了一步讓那幫阿哥們先走,自己卻又握緊拳頭,朝躺着的胤禎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這纔跟在胤禩的身後出去了。
在那之後沒過幾天,雍正就把該辦的事都辦了:定年號爲雍正,正式下旨尊奉德妃爲聖母皇太后,又命貝勒胤禩、皇十三弟胤祥、固倫額附納蘭錫若,大學士馬齊、吏部尚書隆科多總理事務,再以輔國公延信爲西安將軍,署撫遠大將軍事。與此同時他對老康的大祭小祭卻一場也沒錯過,鐵了心的要當一個合格的“孝子”,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錫若看在眼裡,只覺雍正這人簡直是不用吃飯睡覺的,有一陣子真的很有衝動去捏捏他的胳膊腿兒,看看是不是鐵皮做的。好在他總算記得這個皇帝是自己以前最害怕的雍親王進化來的,而且此時大權在握,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快就會展開打擊政敵的清洗活動,難怪十二月的時候八阿哥胤禩被封了廉親王,他那個厲害的老婆卻對來賀的孃家人說“何喜之有,不知隕首何日”的喪氣話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的時候,除了八阿哥胤禩被封親王以外,還有十三阿哥胤祥被封爲怡親王,十二阿哥胤祹被封爲履郡王,廢太子胤礽之子弘晰被封爲理郡王。
十三阿哥苦熬多年,一直等到今日才終於得以出頭,錫若倒是真有幾分爲他高興,而廢太子胤礽的兒子弘晰被封爲郡王,卻有些出人意料。不過錫若仔細想想,又覺得這是雍正對自己當年“*”身份的一個交代。只是雍正封了胤礽的兒子,卻將廢太子本人遷居到了祁縣鄭家莊,又派衆兵嚴加看守,還真是又打又拉,一件事兒也不落下。
在所有的皇子裡,最先被雍正改名的就是胤禎,理由是“胤禛”和“胤禎”發音太過接近,於是便以“禵”字取代了“禎”字,將胤禎改名爲胤禵。錫若試着叫了幾遍胤禎的這個新名字,終究覺得不習慣,叫起來彷彿在叫一個陌生人一般,私底下一律叫他“十四”,心裡卻仍舊願意用胤禎來稱呼他。胤禎知道他的心思,便附議說還是聽他叫自己“十四”來得習慣。
由於胤禩也被雍正派去管理籓院尚書事,所以錫若和他見面的機會倒是多了起來。胤禩此時像是已經把一切擔憂顧忌都拋開了,也不再刻意地和錫若保持着距離,因此兩個人倒像是回到了以前同在上書房的時候,時常湊在一起談天說笑。胤禩還跟他商量要把惠妃接到自己府裡去奉養,說是自己的親孃不在了,惠妃待他就如同待自己的兒子一般,他能儘儘孝心,也算是對彼此的一種安慰。
只是錫若想起歷史上這個“八賢王”的命運,心裡終究輕鬆不起來,便又絞盡了腦汁地想着怎麼讓他避開那個最糟糕的下場。胤禩見錫若時常愁眉緊縮地看着自己,卻反過來安慰他道:“我早已是被先帝拋棄零落的人。如今的我,能和你開心一日是一日,你若非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倒讓我這僅餘的一點歡樂時光也要打折扣了。”
錫若想想也是,便只盡力和胤禩一道把理藩院的事情處理好,想着不要讓雍正抓住發作胤禩的把柄就好。就在這樣提心吊膽的氣氛當中,雍正元年的新年還是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