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 瞬間冷凍我那顆過分熱情跳動的心。吳先生也是面露難色,看着我,神情複雜。半晌, 我平靜開口:“放心, 如果隴鳶公主真的逃了回來, 到時候我會說是李如虹指使我的, 指使我將她騙出營地。”吳先生聽了我的話, 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來。我朝着他笑了笑,帶着些諷刺,指着我自己的鼻子:“我是個好奴才吧。”他訕然, 面有不猶,想要開口安慰我些什麼, 我卻打斷他:“隴鳶公主逃走多久了?”“沒多久, 信鴿飛過來, 也就幾個時辰而已。”“那好,爲我準備一匹快馬。”“現在歷城國的人也在找隴鳶公主, 不久我朝得知確切消息後也會派大批軍隊進駐西域的。”“我知道,但是你想想,歷城國的人緊憑畫像怎麼可能準備找到隴鳶,而這隴鳶既然逃了,自然會喬裝打扮, 陰差陽錯, 能夠找到的機率也是大海撈針, 何況, 這歷城國主在不久之後只會懷疑, 隴鳶公主是不是在西域消失的。現在最擔心的只有我朝的軍隊派駐。我只能趕到他們之前去找到隴鳶公主。”“可是,西域兇險, 你一獨身女子… …。”“別說了,吳先生,你只要告訴我劫持隴鳶公主的那股倭寇勢力範圍,我沿路去尋找就是,麻煩你爲我解決突然失去蹤跡的原因,也麻煩你爲我準備好在黃沙中生存的馬匹糧食。”吳先生看我堅持,嘆口氣:“好吧。”又從懷中掏出一塊花崗石刻的令牌來:“如果在王爺的勢力範圍內,這個至少是可以保命的。我早已建議文王在西域地區拓展關係,所以,在這西域的小國中,各股勢力都會賣他幾分面子的,你一路小心。”

春分已過,烈日開始擡頭,我已經策馬在這黃沙荒蕪的地界奔馳了幾個時辰,沒有歇下喝一口水或者吃一口餅。心中泛起的是滿滿的焦急,卻還要聽從理智叫自己冷靜,冷靜。要是失去這個棋子,我所策劃的一切都會失敗,我所希翼的一切都會落空。那隱約會讓一切都破碎的空虛感鞭策着我,發揮出自己的極限。跟着吳先生提供的地圖一路東行,我料着隴鳶公主會回中原,倦鳥歸朝,對於女人來說,遇到危險,第一個想到的應該是自己成長的地方。咬了咬牙,忍着手上被磨損的痛苦加快速度。

從天明到天黑,塞上風情盡入眼中,可惜的是我無心欣賞,只想趕着那日升日落再快些再快些。帶着黃沙的狂風颳過臉頰,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劃傷口子,現在哪裡還顧得容貌,只能把面巾掩得再嚴實一些,眼睛卻搜尋者曠野,我還帶着希望,隴鳶和靜梅兩個弱女子,沒馬匹,沒幹糧,能走得多遠。雖然流沙國的倭寇害怕暴露不敢去追覓,但是這樣混亂的流沙國,她們要逃脫出去,可能性也是不大的。弓箭被我牢牢的固定在身後,焦急掩蓋了我的恐懼,我想,現在要是出現了大批的匪徒,我也會毫不猶豫以死相搏吧。

一望無際的空蕩,沒有人,沒有人。甚至連流寇匪徒都沒有一個。蒼茫大地中響起的只有我的馬蹄聲。雙手已經纏上了厚厚的繃帶,有稀薄的血跡滲透出來。我的心中越來越沉重,就要到我朝關口邊城了,只要到了哪裡的集鎮,找到當地官員,隴鳶公主就會得救了吧。她失蹤的消息一定已經傳遍中原,雖然按道理軍隊還未前來,但是畫像一定已經傳了過來,到時候,到時候… …越想越覺得害怕。我又緊了緊手上的繮繩,是生還是死呢。

過了前面的峽谷關口就要到集鎮了,我記得這個邊陲小鎮有個很迤邐的名字“絳紅鎮”。與歷城的“臨綠”還真是相配。此刻我卻沒有心思去想它的由來。已經能看到一些牧居的民衆。下馬同他們詢問,卻鮮少有人懂得漢話,碰到幾個年輕一點的男人,勉強溝通,卻沒有見到過兩個年輕的姑娘,只有人打趣我,問我是不是尋找走失了的情人。我訕笑,只是想,我這身男裝只是爲了方便,竟然也騙得了人,只是這裡的人太單純吧。

老天好像是要懲罰我的惡毒一樣,別說隴鳶的人影,連漢族姑娘的消息都沒有,她就像憑空的消失了一樣,天地之間,只剩下我,和我將要負擔的滿身罪惡。

我已經有些泄氣,怕只怕到了集鎮,就聽到已經找到了公主的消息,下馬步行。長時間的馬背顛簸,令我走起路來有些蹣跚,自己都能猜想到我現在的狼狽模樣,擡頭望了望明媚不足恍惚過勝的春光,心中卻突然輕了一下,也好,如果這樣,承受不好的結果的只有自己,委屈的也只是自己,從頭到尾,丟棄了所以的自尊,換來的也是落魄的結果,就這樣而已。

絳紅鎮因爲是兩國的關口,所以還是有幾分熱鬧,但是駐紮的軍隊卻是極小的一隻,大概只有千巴人的樣子,但是幾百裡之外的徽城中卻有五萬人的精兵,作爲真正的邊防重地。我牽着馬匹在絳紅鎮中溜達,隨意進了個茶棚。要了碗茶,殘碎的茶葉漂浮在碗中。我端起來,喝不出什麼滋味,卻是極解渴。問小二:“你可知我朝公主失蹤的事情。”他回話:“那當然,這位爺也知道了吧,現在公主下落不明,流言又四起,不知什麼時候兩國又會興起戰爭。哎,到時候日子不知道怎麼過。”我一聽,又來了些精神,看樣子隴鳶公主還沒有到絳紅鎮,我只需要再她進入關口之前找到她,還是有機會的。扔了銅錢在桌上,我站起身,身後卻傳來一個聲音:“飲…詞…姑娘?!”

我先是覺得驚訝,等反應過來回頭一看。身後站着一個相貌英武的男人,他着武官的衣服,身後跟着一羣兵士。竟然是崔思。我有些錯愕,他倒是滿臉高興的表情:“真的是你啊,沒想到竟然在這裡見到你。”“是啊。”我點點頭,有些尷尬的笑。“我隨着送親和出使的隊伍來到此處,因爲身體不適,逗留在這個小鎮。”我說着謊言,滿臉平靜。他抓抓頭,自報家門:“前段時間魏大人爲了我謀了個差事,你也知道我是個四品的武散官,他便請旨給了我個官銜做了徽城的防守尉。如今隴鳶公主失蹤,我接到消息,正派人四處尋找呢。”我聽了一怔,大家要找的還是同一人。“呵呵,魏大人對你真好。”我隨意接口。“是啊。”他滿臉通紅:“魏大人知道我想要軍功,他給了我機會,只是讓我自己努力。”我滿心焦躁,不想再與他寒暄,只好道:“崔大哥,飲詞還有事,就不與你多說了。我們後會有期。”說罷,翻身上馬。沒想到他突然扯出我的繮繩:“等等,飲詞姑娘,你…我…你有何事不如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上忙。”我朝他抱拳一笑:“崔大哥還有要事在身,飲詞就不打擾了。”再不羅嗦,策馬而行。

馬蹄聲很清脆,崔思沒有再追來,我覺得僥倖,幸虧他沒有熱心到底,不然真不知道是愛他還是恨他。隴鳶公主沒有地圖。對西域路線不熟,她和靜梅也沒有任何武藝防身,我賭的是她們仍然在荒原之中,我現在就只能憑着一切可能去尋找。

當我看着那高原沙塵中的帳子和火焰時心跳就開始隱隱加快,這裡離隴鳶公主失蹤的地方不遠。她極有可能在逃跑之後逃回來,看隊伍是不是還在原地等待。我有預感,那明亮的火焰也許是出口也許是絕路。風聲和我的心跳交雜在一起,我將背後的弓箭拿下來,左手握住,右手使勁拉着繮繩,一步步的逼近那團明亮耀眼的火色。

隴鳶公主面有倦色,仍不掩她的天資國色,她已經看見了我,有些緊張,將靜梅的手抓得很緊,靜梅也是滿臉驚恐,卻做出一副護主的姿態。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魏府,或許,我對飲歌也是這種的情感。“柳飲詞,你要幹什麼?!”隴鳶還是拿出公主的尊嚴,怒顏以對。我此刻早已安下心來,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她:“自然是來送公主去另一個地方。”我邊說邊將弓箭搭在手臂上,只看那箭羽以筆直的方向對着那團火焰旁的兩人。

“你這個瘋子,我跟你拼了!”靜梅到底沉不住氣,雖然害怕,還是氣憤難當,蹦起來就要過來。“等等,靜梅,你坐下。”隴鳶公主起身,拉住她:“你不要動。”然後自如的走到了我的面前:“我還不想死,我們談談好不好?”我垂下箭頭:“你說我是瘋子,所以你覺得你可以勸我向善嗎?我早已過了那麼天真的年齡了。”她靜靜看我,臉上很平靜,可是手指還是透露着恐懼,在微微顫抖,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這副強做堅強的樣子比痛哭流涕更可憐,好像曾經也有人在我面前,這樣欣賞我和我努力去壓抑的恐懼,心慢慢缺了一個口。

“你說對了,我真的不想死,特別被抓後,又逃出來之後。你也許不難想象其中的艱險,可是當我相對自由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快樂,那種快樂洶涌而真實,與我以前得到的都不同。所以,我到如今還在想,我要不要回去以前那個牢籠。如果你不找到我,也許我會銷聲匿跡,也可以做到消失。”隴鳶苦笑,眼睛中浮起薄霧:“不過我也佩服你,雖然瘋狂,可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路並一直走下去。”

隴鳶的話很動人,也許,也許我應該放過她。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可惜很快被我自己壓下去。我能找到她,就證明其他人也可以找到她,只是時間的問題,我能先一步只能說明上天憐憫我。如果放過這個機會,就很難再來。

心中還在鬥爭,我卻看見隴鳶的眼神飄到了我的身後。我回過頭去,遠處一陣沙塵,好像有馬飛奔而來。再仔細一看,竟然是我以爲已經甩掉的崔思。旁邊一直呆立不動的靜梅這時卻神勇了起來,一把拽過我面前的隴鳶。向着來人奔去。

當隴鳶倒在地上,鮮血如注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我第一次殺了人。她翻滾在馬蹄踐踏出的塵埃之中。再是嬌美柔嫩的鮮花也覆上醜陋的色彩來。靜梅已經呆住,捂住自己的口,眼睛中不知道是驚恐還是空白。崔思已經翻身下馬,上去查看。我搭上箭,對準他。他擡起頭來,目光灼灼看我。那神色竟似悲涼的冬雪,將我神智拉了回來。我無力的垂下手。看着他走近我。我自己跳下馬來,將手上的弓箭遞給他:“將我的武器繳了吧,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他沒有接過去,只讓我跟着他。他又上前將隴鳶的傷口簡單包紮,將她伏在馬匹之上。我帶上靜梅,向絳紅鎮趕去。

這個時候,罪惡感纔開始猛烈而來,我的手開始有些發抖,我在想,若我當時對着崔思放開弓箭結果會怎樣。那我會不會徹底淪爲惡魔。雖然我早就是那種註定無法幸福的人,我還是不希望結果變得太悽慘。靜梅在後面抓着我的背,我猜她一定恨不得將我掐死。

神經繃得然後鬆開就會變得渾渾噩噩。至少我是沒什麼意識。等我快要清醒過來時,我們已經到鎮外。令我意外的是崔思竟然叫了兩名親信來將靜梅拘禁了起來。只是明確告訴她我們不會傷害她,也會救隴鳶公主。

隴鳶一直在昏迷。崔思對別人說我們是歷城與中原往返的吟遊歌女,遭匪徒襲擊才遇害。請了大夫來醫治隴鳶公主。也不知道是我的箭術太厲害還是救治耽擱的時間太久了。隴鳶一直沒有脫離危險,一直昏迷。我卻彷彿鬆下一口氣。在崔思安排的簡陋民居里照顧着隴鳶。有時候看着她睡夢中的臉,我都會忍不住的戰慄。崔思將這件事情瞞得很好,所以他白日裡還是會去荒原塞上尋找隴鳶公主的訊息。

那日之後崔思沒有問過我任何話,只是他的臉上明顯多了一層冰霜。是啊,誰也不會喜歡像我這樣惡毒的女人。我也一直沒有同他講話。任他找了那幾個親信將我看管。現在除了我,他也要面臨着抉擇,如果交出我和隴鳶公主,他一定可以平步青雲。如果幫我隱瞞,又不知道他過不過得了自己良心那一關。我有些竊喜。有時候選擇惡與善真的很難,好在我將這個包袱拋給了他。雖然我一開始並不想要他插手。直到他兩日後對我說:“明日京城大軍就會駐紮徽城,此次大軍由老將軍樑守會率領,還有”他頓了一下:“魏大人作爲監軍也會一同前來。到時候,我會將你交給他。”

我當時正在給隴鳶公主擦她身上的虛汗。就好像照顧着厭倦人生的飲歌一樣,所以對他的話並沒有什麼反應。等他說完。我反而朝着他笑了一下:“我朝與歷城國怕是要開站了吧,到時候你建軍功的機會就來了,男兒志在四方,你一定會名揚天下。”崔思沉默,過了半晌纔開口:“你不要想太多,魏大人和你想象中並不一樣,他一定會想到一個權衡的辦法解決,而且,而且,我…和魏大人都不會讓你死的。”我轉過頭,看窗外難得的一分春色,枯樹都抽出了新芽,竟又是過了一年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