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過了前方的城牆關口送親出使的隊伍就進入流沙國的地界了。流沙國也是西域衆多國家中的一個, 它的地域比起歷城國來說只是很狹窄的一條,而這一條就恰恰隔在我朝與歷城之間。說起來流沙國的稱號來得也有些意思,一是整個流沙國的地理環境乾旱惡劣, 不少地方只有滾滾黃沙, 域內的綠洲更只有星星點點。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爲整個流沙國如同一盤散沙一般, 沒有統一的有效的政權, 說是一個國家, 卻被各個勢力流寇掌握着。而國家的收入大多以爲搶劫來往商旅來賺取,在流沙國內這甚至是個正當的職業。

聽說了這樣的事情,我們這支沒什麼戰鬥力的隊伍立刻人心惶惶。我早已從吳先生哪裡知道這樣的事情, 看一羣人鬧鬧嚷嚷,倒覺得好笑。正在看熱鬧那邊木塔塔爾就請人過來傳話。原來是叫大家安下心來, 說這流沙國雖然是個地道的倭寇之窩, 可是由於流沙害怕與西域其他國家的關係緊張, 導致被進攻。所以對於官家的的過往並不加以攻擊,只是偶爾勒索一些金錢馬匹什麼的。而去此次歷城國已經同流沙國各個政權打過招呼, 應該可以平安經過的。小卒士兵自然是安下心來,平安盛世誰也不願意去拼個你死我活,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對這個世界恨透了。

我依舊同隴鳶公住走得很近,語言當中經常透露出一些文瑞的小細節給他,當然都是僞造的錯誤的信息, 我總是誤導她, 想要暗中告訴他, 文瑞是喜歡她的, 只是迫於身份並不敢正視自己的愛情。顯然, 旅途的寂寞與我的挑唆是有效的,再矜持自制的人, 也陷進我這個細小緩慢的圈套中來了。隴鳶公主的眼神日日變得迷茫、悲傷、深沉。而巧合的是,文瑞的眼神也變得更加黯淡,更是極少騎馬而行了,多數時候都在馬車或者房間裡發呆。

進入流沙腹地的時候隊伍已經消除一開始進入的緊張感,大家收拾着駐紮的帳子和栓好馬匹,等着在此過夜。我又竄進了隴鳶的帳子中。她今日情緒十分低落,我進去的時候她正望着自己的手指出神。她的手指線條柔和漂亮,圓潤而細長。我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骨節明顯,因爲常常練習弓箭,而多了些鋒利的線條,十分不討好。我有些膽大,主動過去與她講話:“還過兩日,就要進入歷城國了,聽說歷城國主十分重視我朝的這次來訪,會親自去邊城之地迎接公主呢。”我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仔細留心着隴鳶公主的面色,果然又陰沉了幾分,她勉強扯起一絲笑容來說:“你坐吧,陪我聊聊他。”正好如我所願。

“我很羨慕你。”隴鳶突然說:“可以陪在他身邊,可以注視他的全部。”我低着頭,開口道:“公主知不知道文瑞公子當初爲什麼會喜歡我姐姐。”她搖搖頭。我繼續說:“因爲文公子第一次見我姐姐的時候是在雪地之中,他不過是想起一個人。想起在他年幼時在雪地中看到的那個滿手被凍得通紅的姑娘。”

這一刻,我有些鄙視我自己。我說了謊言。雖然它在我說過的萬千謊言中比個不算什麼,可仍然讓我覺得有那麼一份難過,特別是看到了隴鳶那似驚似喜,百感交集的表情之後。我有些覺得自己荒唐,有些想要落荒而逃的衝動。可是我停住了,因爲我想起了魏青問。魏青問那樣的人之所以會成功就是因爲他的不擇手段,既然他可以,我爲什麼不行。

又等了一會兒,我將懷中的錦帕掏了出來,潔白的表面題着幾行詩詞,正是那日,我讓文瑞題的。我將它放在桌上,對隴鳶公主說:“今日行車而來,我見十里之外有座西域矮牆,端的是境外的風情,不知道夜晚的風景會不會比白日裡好些,我聽文公子說,三更正是賞月的時間。”我這段話自然是胡說八道,隴鳶卻是聽到心中去了的,拿起那張錦帕不丟手。我唏噓一句:“世界上有些事情往往是在一念之間,憑添許多不能後悔的事情,多年後想要知道一個答案卻是不可能了,能做的,只能是把握住現在的時機。”我這話說後,隴鳶公主更是怔忪,連她的侍女靜梅也是靜靜看着,眼睛定定瞧我。

離開的時候靜梅送了我幾步。她拉住我的手說着客氣我,我一直應承着。到最後她說:“我一開始還以爲姐姐是個腦子糊塗的人,現在看來姐姐纔是個明白人。”她走後,我一直在想這句話,卻不知道到底所謂何事。只知道,原來一開始隴鳶公主那邊也並不是多喜愛我的。這樣,我的愧疚更是降低了許多。

我站在營地的西邊,半眯着眼睛眺望遠方。其實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本來我也不是爲了看風景而來。李如虹與木塔塔爾、文瑞,還有一些其他的侍衛官員在前面商討事宜。等會兒他要回自己的帳子,而這裡是必經之路。我守在這裡,爲的是讓他看到我,然後跟他講話,最後讓他在三更的時候出了營地,再讓吳先生“不小心”發現他不在。就是這樣,我安排的一切,將他陷入一個圈套裡面去。

如我所料,我轉頭的時候就見到了李如虹。他很沉默,雙手都背在身後,這個樣子顯得有些老態。我們都靜靜站着,黃沙被風吹起,很快就落在他的肩膀,我的頭髮上。我使勁做出一個坦然的樣子笑了笑:“李大人,吃了嗎?”很正宗的中國式寒暄。他搖搖頭,牽強的笑了一下,我覺得臉有些發燙,想好的那些哀怨的說辭和藉口都說不出來,最後傻傻說:“三更時候,我在前方那棵刺槐下等你。”說完,捂住胸口跑着離開,心中想,算了吧,他不會去吧,不去算了,總還有其他方法的,總還有其他機會,而不用我再去假裝深情,再去利用這樣的情感。

我同李如虹講的地方與同隴鳶公主講的地方是相反的兩個方向,三更的時候,我待在自己的帳子裡。吳先生早已出去安排一切,今晚,隴鳶公主將被文王僱傭的流沙國某個流寇集團擄走,當然,地點時間都是我們告知的,我還算有些人性,勸住文王留下她的性命,聽吳先生說王爺吩咐下去的消息確實是不要傷害隴鳶公主,只是暫時將她抓起來,藏起來就好。我沒有把握李如虹會不會出營地。只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在吳先生的監視之中。

三更的時候,如果隴鳶公主被我們僱傭的人抓走。那邊的人會鳴放煙火提示,到時候吳先生會以覺得前方有異動而找尋木塔塔爾、李如虹商討此事。可是會發現,這個時候李如虹並不在營中。再之後,過一會兒全隊伍的人都會發現,隴鳶公主不見了,無聲無息的消失了。而我,只要坐在自己的營帳中看着這一切的發生,只用看着蠟燭燒乾流盡。

事情既然規劃好了,沒有理由不成功。早已過了三更,我聽見整個駐紮的營地裡鬧鬧哄哄。到處是吆喝聲,詢問聲,兵士侍從的走動聲。隱約聽到隴鳶公主不見了這樣的消息。吳先生慢悠悠的踱步進了我的帳中,嘴角掛着一絲笑:“李如虹已經回來了,但是全營地的人都知道他三更時候沒在營地,他也沒有解釋他去了哪。”我低着頭應承:“哦。”“沒想到你真的設計得很漂亮,現在是沒有人懷疑他,若是太明顯的疑點反而顯得他不是犯人。等京城那邊準備好,李如虹,這次不死也得脫層皮吧。”我有些興趣索然:“哦。”“這下子要找隴鳶公主,夠得他們這些大官忙的了。”“你就不替王爺擔心文公子嗎?公主不見了,怪罪下來,他也有責任的。”“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柳姑娘也不用跟我裝良善了。”吳先生搖頭晃腦,爲計劃的順利進行而有些沾沾自喜。我心中卻是煩惱着許多其他的事情,比如怎麼處理隴鳶公主,比如李如虹會不會懷疑我是故意引他出去的,比如他會得到什麼樣的懲罰。這些事情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我乾脆送了吳先生離開,矇頭睡覺。

我們再原地停留了幾日,這幾日,每一位官員都是焦急得嘴角冒泡。連文瑞這種只愛風雅的人也是焦頭爛額的模樣。他對隴鳶公主雖然沒有男女之情,卻是有着一些親情在裡面的。所以聽到隴鳶失蹤了,是真正的感到焦心。大批的士兵在周圍收索查找卻是毫無線索。這漫天黃沙中,就是幾分鐘之前的痕跡都會被洗刷一新,何況是昨夜三更。我怎麼會容許留給你們太多的痕跡。我陪着文瑞忙着忙西,對上李如虹的視線時總是心頭一緊,不過他這兩日也是忙得無法喘息,自然也顧不上來責問我。

到了第五日,我們卻不得不啓程,因爲此地完全沒有辦法補給,如果不趕到前方歷城國的邊城小鎮,我們這一隻隊伍只有活生生的餓死。縱然所有人都焦急煩惱,卻又不得不爲之。這之後的路程自然是死趕活趕,反正也沒有了那位金枝玉葉,再不管那些繁文縟節,日夜兼程。三日後就到了歷城國的邊城小鎮“臨綠鎮”。

值得一提的是,歷城國現任的國主木塔雅丘.諸茲本來準備在臨綠鎮迎接我朝使臣與公主,此刻也正逗留在臨綠鎮。所以我們剛越過邊界,便看見整齊的雄兵駐守的恢弘場面。這些士兵比起我朝的更強壯結實一些,因爲氣候的原因也不像我朝軍士着重鎧甲,而是穿着毛皮與麻布縫合的勁裝。我聽了他的姓才發現和木塔塔爾是一樣的。原來這木塔塔爾還是個皇親國戚。

我們隊伍剛剛到達,木塔塔爾就忙着去覲見他們的國主。我跟着文瑞他們住在安排的驛館。西域的建築與我朝中原有極大的差別,用砂石磊建的城樓與少數木材搭建的居所。風情自然是別樣的,可這一行人中卻沒有幾個人欣賞。李如虹忙着聯繫京城,上書隴鳶公主突然失蹤的事情,文瑞也急着分析這件事情的原因。他知道我與隴鳶公主素來親近,有幾次想要開口問我,又被我冷淡的眼神和緊閉的嘴給回絕了回去。

我一邊算計着京城得知消息的時間,一邊詢問吳先生文王在那邊的準備情況,這邊木塔雅丘卻傳來了話。說請文瑞、李如虹等一行官員覲見。我留在居所裡盤算他們此去所遭遇的對待。這次隴鳶公主在歷城與我朝之間無故失蹤。第一是與歷城的聯親沒了希望,第二卻是最重要的,這責任到底要算誰的。送親的隊伍裡既有我們自己的人,也有歷城國的人,而去木塔塔爾帶着的人,而且怎麼說,到了西域,他們的責任都多一些。這樣的事情權衡不好,兩國關係是極容易僵化的,到時候挑起兩國的戰爭就隨時都有可能。

那幾位官員還沒回來,吳先生卻告訴我,因爲歷城國都知道□□的公主失蹤,所以整個西域都興起了一個謠言,說是□□根本就看不起西域這塊蠻荒之地興起的國度。公主遠嫁本來就是個噱頭。看到這幅蒼茫景象,聖上當然捨不得公主嫁來,早已派人迴轉□□。我笑笑,這個謠言傳得真快,文王的勢力果然不可小覷,竟然在西域辦事也能這樣爽利。

果然,等着幾位大人迴轉之時臉色都非常不好。木塔塔爾也跟在他們身後,他是一路同我們過來的,自然懂得謠言只是謠言。加上他與李如虹交好,見到李如虹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自然也是有些尷尬。可是不管這些官員在木塔雅丘那裡遇到怎樣的冷遇,每個人還是保持着基本的禮節,只說請求歷城國主派上大批的人馬去隴鳶公主失蹤的地方進行搜救。而我們也早已經傳信中原,相信不久就會有大批的人馬進入西域地區進行搜救。

本來高興出訪送親的隊伍立刻陰沉沉的,只說着準備好行裝,即日返回京城。我心中得意,想來在回返京城的途中,我那編造的第二個流言又會在歷城國傳遍吧。到時候會講,□□瞧着西域羸弱,不但不有心交好,還派大批軍隊進駐西域,意圖擴展邊疆,吞嚥歷城這塊富庶之地。想着這一切,到時候自然是生靈塗炭,這萬惡的世界。

我正把情緒陷入一種按照自己安排的得意之中。吳先生卻突然傳來一個消息,駭得我全身發冷。他說流沙國的寇匪傳來消息,隴鳶公主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