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又過了半月, 我已經能熟練的掌握文王府中的情報系統。雖然文王從一開始並不要我插手政治方面的事情,但是對於情報隱衛的事情還是很放任我接手的。我問吳先生爲什麼,他說我戾氣太重, 很難玩轉政治裡需要的中庸之道。我默然, 看自己雙手上的傷口, 這是事實。

這些日子, 整個京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世代爲官的李家家主, 從一品大員李如虹,被人蔘奏。那些理由全是我一手編造,不用聽也知道是什麼。可王府的情報系統那麼完美, 呈上來的紙頁滿滿的都是我所捏造出來的罪名。

李如虹被審訊的過程我不知道,那些天我整夜的睡不好, 一睡着就是夢見李家後院的竹林, 還有在那竹林裡遊蕩着的李笙。他的臉很模糊, 總是站在離我很遠的位置。我在夢中覺得歉疚,想要走近他, 卻怎麼都隔了萬丈。

我只知道後來的結果。李家的金字塔在這一次隨着李如虹而瓦解。勢力分崩離析,又不少投靠了文王。我看着那麼名單,覺得好笑,也堅定了我的想法,你看這個世界有什麼大不了, 這麼多的人, 貪生怕死, 貪戀權勢。

李家僅存的權勢極力保全李如虹, 又因爲證據不足, 所以他的性命無虞。只是被貶到了嶺南做一個小小的知縣。嶺南苦寒,李如虹又被削減了爵位, 這一去,倒有些有去無回的味道。整個李府被查封。主僕百人,全部另謀出路。我聽說這一切都仰仗於文王在朝堂上的力保。因爲我對文王說了,雪地裡的小恩小惠最讓人銘記,今後要駕馭那些勢力,總是要做做樣子,何況,這樣,也可以洗清我們自己的嫌疑。

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只有這些。

事情跟我想象中一樣的落幕。說好不滋生愧疚的,可那些絲絲縷縷還是纏繞在心底,不時冒出來掐住我的咽喉,讓人覺得呼吸困難,心中沉重。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安慰自己,說還好,還好,至少李笙沒有受到影響。他早年就已入宮,作爲太子伴讀,極受宮中各位貴人寵幸。也早已是太子那邊的人了。不管怎樣,他都被保護了下來。仍然可以錦衣玉食,前程無憂。

而邊疆,我朝大軍卻不敵歷城國的雄兵狂騎,連連敗退。我想起魏青問作爲監軍還在邊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死在敵人鐵蹄之下。他那樣精明的人,跑到邊疆去避禍,卻沒有料到那裡並不比京城平靜吧。人算總不如天算。又或者他有着他的打算,我一直都看不透他,是因爲不瞭解他的身世背景,還是因爲我站得不夠高?

日子是流水,儘量讓自己忙起來,就不必每日看那落日西沉、月滿星空了哦。獨自一人是孤單,孤單可以忍受,卻經不起拿來咀嚼。

朝中的局勢已經明瞭。以前站在太子那一邊的李家瓦解,而同時與太子親近的老臣樑守會邊關失守,權勢下跌。以文王爲依託的二皇子一邊顯然增進了實力。文王走路都多了幾分腰背的筆直程度,心計再深沉的人都會在這樣好的局勢面前掩飾不住欣喜。我不知道魏青問在這場爭鬥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只是覺得文王一切都太順利了,這樣下去,他難免會動不臣的心思。到時候又是怎樣的光景。

歷城國與我朝的戰爭算是正式白熱化,兩兵交接,局勢大是不好。一直以爲西域的人不過是些蠻人,沒想到除了驍勇善戰,謀略戰術皆屬上品。而我朝久享安樂,老將樑守會帶去的屬兵還停留在以前的功績上面,根本不敵,反而一再敗逃,遭了別人恥笑。聖上龍顏大怒,即日召回監軍魏青問,又臨陣換將換兵。派去了文王旗下的一隻精銳軍隊,十萬人,由着文王親信,也是他家嫡親侄子,文盡忠率領。

我是查了一下文盡忠這個人的,他確實是個忠心耿耿的人,只是這對象並不是當今聖上。而是文王。我正覺得上面這步棋走得太魯莽,完全是看着二皇子的勢力大漲,卻傳來一個相當驚人的消息。毫無作戰的經驗、年僅弱冠的李笙被派往了前線。太子親勳翊衛郎將,一個五品下階的官員。說是官員,卻是要上前線作戰的。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愣了一下,正在掀茶蓋的手疲軟無力。就見那畫着煙霧山水的名貴茶具“砰”的一聲掉在了地上,裂成了幾片。我覺得心痛,這個貴啊,而且模樣那樣精巧,我一直喜歡得緊,如今就這樣碎了,堪堪的讓人難受。

人一難受就不想幹活。我放下那一屋子紛亂的事情,向着吳先生告了假,就巴巴的回了屋子。

我這個屋子的朝向很好,陽光充足,四壁生輝。屋子裡的裝飾用度全都散發出名貴的氣息。條几文案上放着我臨摹的字帖,字跡早已剛硬挺拔,卻仍是缺少一股子風骨。我大概就是個不成器的了。哪裡像李笙,那樣小小的年紀,長得似白玉通透,練起字來眼也不擡,架勢十足。只是在寂寞無助的時候纔會從眼底流露出那一點點的孤單,更讓人覺得心疼。我記起陪着他的那些日子。看他沉默着彆扭着,一點點被生活暖和。可現在他的幸福好像被我親手葬送。

我抱住腦袋,讓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可心裡還惦記着自己摔碎的茶杯蓋,那個心痛啊。事情爲什麼總不能十全十美。

正發呆,有人通報,說外面有人找我。我茫然,實在不記得在這個世界中誰還與我有所牽連。問來人作爲打扮。回說是個年紀很青的丫頭,只是手中抱着個年幼的孩子。我愈加茫然,還是說見了,讓人將她們請到後院去。

我想我前世一定是個猥瑣的人,不然爲何總喜歡那些邊角地方,總覺得更安全,更舒服。遠遠瞧見一個下人打扮的少女,梳着四喜頭,正輕柔的哄着懷中的小孩子。那小孩子看起來就是粉粉的一團,不停的在少女懷中亂拱。我看着少女覺得眼熟,走近了仔細一瞧,纔想起這不是蔚芳嗎?

蔚芳也瞧見了我,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嘴脣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想要說什麼。我頗尷尬,瞧着她的模樣,臉色憔悴,看來這李家一垮掉,她還沒找到下家。再看她懷中的嬰孩兒,小小年紀倒是生得眉清目秀,此刻正皺着眉,使勁兒揉弄着蔚芳的衣襟,這一大一小在秋風中顯得單薄無助,生生讓人生出憐惜之感。

“柳姑娘… …”看見我,蔚芳有些語不成調。我此刻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給她個微笑,伸手摸了摸她懷中的孩子。那孩子倒是不怕生,纏住我的手,拿到口中吸允,手指被他軟軟的口腔包裹,心中彷彿化出一股柔軟的水來。“柳姑娘,求求你,收留我和小少爺吧。”蔚芳突的跪下,淚水漣漣。懷中的嬰孩也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到,哭了起來,淚水像是珍珠,掛着他粉嫩的臉頰上。

我伸過手從蔚芳手中抱過那孩子,說好,如果你不害怕我薄情寡義的話,以後就跟着我吧。

事後聽蔚芳交代,李家被封之後,投奔親戚的、另謀出路的、偌大的一個府邸,很快就散了。而蔚芳在我走後就被派去服侍大夫人,這個孩子就是大夫人“領養”的那一個。我一邊逗弄着眼前的小人兒,一邊問蔚芳:“那大夫人呢?”“大夫人入尼姑庵。”蔚芳嘆口氣:“以前小少爺都是穿金帶銀,如今事到臨頭,都當他是包袱。我將他帶回自己家裡,爹爹嫌他累贅,要賣了他。可我實在離不得,纔來求柳姑娘。”

我又問:“他有名字了嗎?”蔚芳搖搖頭:“在府中下人都稱他爲小少爺,連大夫人都是,從未稱呼過他的名字。”我眯了眯眼,瞧着這個秀致的模樣“那以後就喚他柳生玉吧,木生玉,質體光潔,願他一生如此。”

生玉的名字難免女氣,好在一切都隨我的心。蔚芳見我喜歡這孩子,立刻喜笑顏開。我去向文王請示,說來了個親戚投奔,希望可以讓她們住進來。文王說這樣的小事不必問他,自己做主就好。我倒是頗覺欣慰。

生玉才歲半,呀呀學語的年紀,只能模糊的喊孃親。喜歡吃軟糯香甜的糕點。每日,處理完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後,我總愛弄醒睡得迷糊的生玉,在他發怒或者大哭之前,用香甜的糕點引誘他。他圓溜溜的眼睛就會隨着我手中的食物左右移動,一副讒樣兒。小孩子就是這樣,一點點的東西,就可以滿足,哪裡像是大人這樣貪心。溝壑難平。

蔚芳以我的遠房親戚入住,倒不用做其他的雜事,每日只要打理我的飲食起居即可。她樂得輕鬆,本身又是個伶俐的人,倒是比我更討府中的人喜歡。比如那個王府的管事,撥的用度中又許多是主子才能用的東西。果然,討人喜歡的人走到哪裡都一樣,像我這樣的人,走到哪裡都是要被嫌棄的。

每日從我手中的過往的消息數不勝數,整理起來也是不厭其煩。好在我天生耐得住這樣的枯燥,每條消息都篩選整理,把一些沒有用的,重複的信息去掉。剩下的再呈報給文王過目。起初,他都會讓吳先生在旁邊瞧着,後來也漸漸放心,放手讓我去查辦。我有時候也會灰心,這個情報系統雖然龐大,卻帶不來什麼實際的權力。不像吳先生,他參與的都是政治那邊的,不管是用人,軍隊,都是可以隨意小部分派遣的。我着實羨慕,也明白時候未到。

前線的消息也有傳來,都被我一一閱讀後放在一旁。說起來奇怪,我回來大半年,到今天都沒有見到文瑞。我早知道他已經平安返京,也知道他雖然也被官降兩級,罰了半年的俸祿,可是這些對他完全是不痛不癢,也不知道他爲何突然這樣安靜起來。

我回屋子去的時候腰背有隱隱的酸意。坐了半天,一直未曾走動。肚子有些餓,想起生玉微憨的睡臉,心中滋生出一股甜蜜感來。又是寒意襲人,我裹緊了衣衫,步子走得密集了些。小六子提着燈籠跟在後面,不停的打着呵欠。我接過他手中的燈籠:“夜也深了,你先下去睡吧,我自己回去。”小六子似乎有些不適應我突然的溫柔語氣,目瞪口呆的將燈籠遞給我:“柳先生… …”我接過燈籠,想着,人生啊,有時候就是不公平,如果我一直是溫柔的人,久了,大家就不會感覺到我的溫柔。到底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哪樣的結局才完美,我實在不知道。

“姑娘回來了。”看見我,蔚芳高興的湊過來:“說起來巧,剛剛小少爺突然睜開了眼,四周提溜着瞧,我就估摸着這時候姑娘要回來了。”我被蔚芳的話說得心頭一暖,解開披風,上前去抱牀上那柔軟的小人兒。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看向我,抓住我耳邊的幾絲碎髮輕輕吐露着言語。模模糊糊好像是孃親二字,我又將他抱緊了一些。

蔚芳在耳邊說:“柳姑娘,謝謝你。”我訕訕一笑:“你不用謝我的,我喜歡生玉,只是因爲我喜歡。”再看她一眼,雖然我很不給面子,她的眼睛裡還是滿有笑意。生玉還在死拽着我的頭髮。長夜漫漫,倒也不覺得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