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聽過的唱詞都說那才子最風流, 文瑞是才子吧,你最好風流一番,這樣你的把柄纔會越來越多。文瑞進去了沒幾分鐘剛剛傳話那個小丫頭就推門出來了, 在門口站着。一副戒備的神情。我邊偷看邊覺得好笑, 這小丫頭倒是乖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文瑞推門而出, 我這樣的角度並不能完全看出他的表情, 只見他頭埋得低低的,快速離去。吹熄蠟燭,爬回自己的牀, 我對那隴鳶公主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第二日我去見文瑞的時候他已經收拾好了。我仔細看他的臉,下眼瞼有淡淡的青影, 應該是未曾睡好。下樓伺候他吃完早飯, 又等這些大人去稍事整頓才與其他的兵士隨從草草填飽肚子。

沿路已有春意, 文瑞一直在閉眼假寐,我無聊就掀開簾子往外探頭探腦, 我老有這樣的習慣,大概是不適應這種封閉似的感覺,眼睛一瞟,正好碰上木塔塔的爾的目光,趕緊的把自己的腦袋縮回來, 我可是不想招惹他。吳先生看了對面的文瑞一眼, 輕聲與我商討:“想到方法沒有?”我知他說的是如何算計李如虹, 搖搖頭, 表示還沒想好。他不說話, 別有深意的看着我。我儘量展開璀璨的笑顏:“不過是計劃不周詳,害怕弄巧成拙, 先生放心,食軍之祿,忠君之事。”

今日是在野外紮營。我下車與一羣兵士隨從幫忙。看見吳先生站在遠處,也順便走了過去。四下瞧瞧無人,文瑞也不在,便問他:“先生可知隴鳶公主是個什麼樣的人?”吳先生搖頭晃腦,道:“隴鳶公主愛慕我家少爺是全京城都知道了的,做不了秘密。”我聽了道:“那這樣計劃就更擱淺了。本來設計讓隴鳶公主作證李如虹通敵叛國是最好的了,怎麼說她也是皇家的人,可是單單隻牽扯李如虹的話這事疑點就頗多,如果牽扯上文瑞公子的話可信度就更高一點,到時候再讓公主作證公子就清白的,可是這公主偏偏又和公子剪不斷理還亂。到時候一併將公子拿下了,也不是不可能。”吳先生看了我一眼:“柳姑娘心思很縝密啊,王爺果然沒看錯人。”我客氣:“先生謬讚。”我今日這番話除了分析了確切的可能,也是爲了打消文王對我的疑心。我要讓他明白,爲了真真切切的權力,我確實是個沒什麼良心的女人。

到了夜間,我正愁悶的時候卻聽見人喚我,向文瑞示意了一下就掀帳而出,外門站着的竟然是隴鳶公主的侍女。我昨日就見過她,朝她友好的一笑,以爲又是來請文瑞的,正準備進去請,那姑娘就一把抓住我的手:“姑娘別急,今個兒公主是讓我來請你的。”我有些摸不着頭腦,想了想,便隨她去了。其實,我對這樣的金枝玉葉也是很有興趣的。

隴鳶公主的帳房自然要講究許多,檐角都垂着流蘇,簾子一掀就涌出一股香風。溫度也與外面是兩個天地,鍍金鏤空的爐子與講究的牀榻帳子,無不彰顯着這個女人天生高貴的出身。

不要狗血的以爲那些公主皇妃都只是大腦簡單愚蠢的花瓶。或許她們的見識並不如現代的女子廣博,但是良好的修養與氣度卻是很多人會自形慚穢的。我望見隴鳶公主第一眼就被她的氣質所征服掉。她正在在一盞立燈旁邊,那燈盞的雕刻是一朵盛開的蓮花,雕工精緻,惟妙惟肖,橘色的花蕊散發出讓人覺得溫暖的光澤,正襯着隴鳶臉上的陰影,給人一種安心美麗的感覺。只不過這種美讓人覺得很有距離感,就像一塊絕美的玉石,你把它摟在懷中,它也不會變成一個熱水袋。

“公主,這位就是柳姑娘。”侍女輕輕上前道。我連忙下跪,低頭看着她粉色的繡鞋和白銀似的裙邊。“靜梅,你先下去吧。”隴鳶公主開口說,又俯下身體拉我起來。她身上有一股白梅花似的香味,冷冷清清十分宜人。我這才擡頭仔細打量她,並不如想象中的那樣華美,相反是一種清秀的感覺,跟水墨畫中的侍女一樣,美的是風骨和味道,特別是那兩道細眉,把女子的纖細美感體現得恰到好處。她也在打量我,一雙美目顧盼生輝。

客氣的請我坐下,隴鳶突然開口:“不瞞柳姑娘,我喜歡文公子很多年了。”我被她如此單刀直入的說話驚到,同時也覺得奇怪,爲什麼要對我坦白。見我不解,隴鳶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這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想必整個京城的官宦之家都早已將此事諳熟於心了吧。”我嘆口氣,生在帝王之家,總有很多很多的人在低處察言觀色,在低處看着你的一舉一動。既是討好你也是一種變相的束縛,誰也改變不了。我一直不說話,隴鳶公主又走近,低聲的說:“我說這些話並不是和你套近乎,只是想誠實的告訴,我對文公子的情誼。我也很真誠的請問你,你愛他嗎?”我聽得一怔,有些摸不着頭腦,呆呆看她。“並不是文公子告訴我的?只是那日,我從御駕裡往外看,看到你站在一邊同侍衛講話,而他就默默站在你身後看你,眼神深沉炙熱,是對我從來沒有過的。”我大概明白了隴鳶公主的意思,卻思索着怎樣開口。都說愛中的女人最瘋狂,我害怕,害怕這個位高權重的女人想要置我於死地,我不知道到時候可以尋求誰的保護,唯一保全性命的只有自己的言行。“你不要害怕。”見我猶豫,她呵呵一笑,貌似三月開在春風中的花朵:“我不會爲愛做瘋狂的事,愛是一回事,去愛又是另外一件事,不然我也不會嫁到這異國他鄉去。”我聽她語意悲嗆,還要強顏歡笑的樣子,心中不忍,道了實話:“我不愛他,他愛的也不是我?”“那是誰?”“如果男人真的有心腸的話,也許他是愛着我的姐姐吧。”“你姐姐?”“是,她已經死了。可文公子總把我當做她的影子,我想他是瘋了吧。”

“瘋了?”不知道爲什麼,隴鳶公主一直咀嚼着這兩個字,一邊看着我。我被看得毛骨悚然,找個夜深的藉口告退,隴鳶倒也不爲難我,和氣的讓靜梅送我離開,還賞了我一個金銀首飾的小玩意,我自然是高興的受了。

回去的時候文瑞竟然還沒有睡,他捧着一本書在燭光之下,只是眼神飄渺,也不知道看進去沒有,我咳嗽兩聲,他擡起頭來,眼眸在燭光中顯出一種特別的光澤。他平日的皮膚白得有些病態,看起來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此刻燭光爲他的肌膚鍍上了一層蜜蠟,把那病態孱弱的感覺遮蓋去,眼睛就越發的明亮了起來,裡面浮現的也不知道是霧氣還是水汽,有些動人。

我有時候覺得老天不公,爲什麼要賦予這些人這麼多的東西,良好的家世,揮霍的權力,美好的容貌。就是因爲什麼都給了他們,他們纔會那樣貪心,纔會什麼都想要。

“公子什麼時候歇息,飲詞讓人伺候着?”輕聲問他,卻是不帶一絲感情。“飲…詞…”他語調拖得很長才把我的名字吐出來,只是這樣說來難免覺得太過親近曖昧。“飲歌,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折磨我?”文瑞突然站起來,動作迅速,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他緊緊摟在懷中。他不停的低聲責問,如果我沒聽錯,他的語音中還啜泣的音節。我全身都僵硬住,不是沒被人抱過,只是對他,飲歌那一段不好的記憶在腦子裡轉啊轉,盤旋啊盤旋,怎樣也不想要委屈自己。我使勁掙扎,手上開始用勁,他的懷抱卻越發炙熱,好像要將我揉進身體中一樣。我憤恨交加,惱怒自己的無能爲力,不敢真的動手,只敢咬着自己的嘴脣僵在原地。

“飲歌,飲歌,原諒我,我是愛你啊。”文瑞的話斷斷續續的說着,懷中的溫度越來越熱,最後他一丟手,鬆開我,自己卻倒在了地上。我還有些顫抖,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大口喘着氣,心下了然,我還以爲他是□□攻心,原來是得了風寒,發了高熱。

本來要跟着服侍文瑞的,可我實在受不了他不停的、模糊的唸叨飲歌的名字。他做出這副懺悔的模樣,只讓我矛盾且厭惡者,我實在不想折磨我自己,實在不想重新去衡量那一切的價值。託吳先生再找了幾個人手差遣着,自己卻逃出了帳子,只想安靜的呼吸一下。

夜空有繁星,璀璨而迷人,閃耀着人們渴望的光芒,我伸手揉了揉眼睛,想要驅散那幾分酸澀,我不適合眼淚,那是給佳人的點綴,是給伊人的財富,不是我這樣的女人可以拿來裝點人生的,如果硬來逼自己去享受,只會陷入萬劫不復。星光透過手指,像是戴上了一顆戒指,呵,看這光澤還是帶着鑽石的。記得有人說過鑽石代表恆久流傳,可是我手上的這一顆卻是明明白白的虛幻,明明白白的假裝。我有些低落,心中對幸福的渴望有幾分的滋生,而此刻我想到的竟然是李笙。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難道是因爲他的乾淨過往,他的少年的寂寞脆弱,讓我覺得安全,覺得想要去擁有。敲敲自己的腦袋,笑自己可恥,李如虹那裡還是一團亂麻,我卻想着這樣的事情。說到底,我是個怎樣的女人啊?

文瑞睡了一覺,高熱也退了,一行人又開始啓程。吳先生告訴我,再過幾日,就要到西域與我朝的邊境,讓我有主意就快些,畢竟這邊是我們的地盤,安排起來也方便些。我瞪着他,心中苦悶,他倒是讓我做壞人,自己得了清閒。好像是看穿我所想,他輕蔑一笑:“不表現出一些誠意,怎麼拿你當自己人?”

其實要陷害李如虹的方法有許多,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說得過去,能讓這樣一個官居險位,時代爲官的人鋌而走險的理由。這個理由不好找,簡直是棘手。我向吳先生說了,他卻是嗤笑:“李家世代爲官,家族勢力龐大,朝廷早就想削弱,只是不想讓其他人坐大,等着用來互相牽制。要是真的有理由,當今聖上也是不會手軟的。”聽他這樣一說,我又安下了幾分的心,心下想了想。這次也許也要碰碰運氣,只是時間還多,還可以諸多試探吧。

這次我們停駐的驛館在我朝最西邊的一條江域旁邊,在大道上偶爾都能聽到咆哮的江水之聲,想象着奔騰的快感。沿路文瑞就很有興致,一直騎馬而行,頌歌詠詩。而我也跟着騎馬抽風。夜間,到了驛館,文瑞早早的用了餐,沐浴完畢,窩在房間裡寫寫畫畫,到底是文人脾氣。我慢條斯理的梳洗好,長髮未乾,就讓它順着披肩,夜風一吹,倒是覺得整個人都溫柔下來,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得偏頭痛。

文瑞好像已經完工大半,我將茶水擱置在一旁。他拿起來飲了,眼角看着我,又轉過頭去,我看他咬了咬脣角。我心下明白,我這酷似飲歌的面容一定讓他有諸多苦惱。有時候看着他苦惱我還會覺得開心,我真真有些變態了。

“文公子。”我喚他,難得的輕聲細語。“恩?”他似乎也有些驚奇,應了一聲,卻不擡頭,看着桌角。“飲詞有一首詩,希望借你妙筆,題在手帕上可好?”他又應了一聲,倒是繞有興致。我拿出準備好的白巾,細膩的巾面,閃着潔白光滑的美來,只是這也不過是某些齷齪想法中的一個道具。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知。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尊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我念完的時候文瑞也寫完,字體漂亮挺秀,不愧是當今出了名的才子啊。我帶着幾分讚揚拿着觀看,完全不管文瑞飄過來的目光。心下也不覺得對不起,這些情啊,愛啊,本來就是爲了索取而捏造出來的,即使我利用了,那又有什麼關係,又有什麼值得羞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