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我將自己的計劃同吳先生講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與我討論了一下可行性。最後我說服他, 即使不成功,在回京的途中我們仍然可以想辦法暗殺李如虹,只是到時候挑起兩國的戰爭就不太可能了。吳先生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覺得按照我說的,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也是個很完美很完美的計劃。商討結束, 他派人傳信給文王, 安排諸多事宜,而後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像是惋惜, 我這樣年紀輕輕,剩下的, 滿肚子都是惡毒心腸了。不知道爲什麼, 被這樣一個人憐憫, 覺得心中特別不好受,好像脹滿了沉甸甸的, 沉甸甸的水來。

接下來的路程有條不紊,只是我偶爾想起那日隴鳶公主的話來,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回頭看看。果然有幾次對上文瑞的目光,他頗尷尬的低頭掩飾,我也覺得煩惱, 試過幾次以後也就做了罷。我何苦咄咄逼人。

只是奇怪的是, 這一路上隴鳶公主很少再請文瑞去, 反而是有空就會叫我去坐坐, 我一開始有些誠惶誠恐, 後來見她確實沒有什麼架子,又隨時打賞一些小首飾, 也就無所謂了。隴鳶公主氣度雖然稱不上不凡,但是比起其他的古代女子,自然要超越許多,我的言語中經常會透露出一些出格的東西來,她也不覺得驚恐厭惡,反而興致濃烈。我有時候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樣與姣好明媚的面容實打實的羨慕。也覺得這樣的女人應該會得到好的歸宿,只是,希望她可以原諒我,終於會危及到她的幸福,甚至性命。

當然,我並不會傻到真正的交心對待這樣一位天之驕女。她對我好,並不是將我放到平等的朋友的位置上。這只是她表現自己胸襟的一個方面,她的稱呼、身份無時不在提醒着我,讓我時刻的記住,我在做些什麼,應該做些什麼。不經意的時候我會提起文瑞,不過是學着王婆賣瓜的口氣,說說文公子文采風流,風姿卓絕。令我奇怪的是隴鳶公主並不是如我想法般附和,雖然對文瑞頗有讚歎口氣,卻也認爲他的文采並沒有到天下第一的地步,就像當朝,一品大員魏青問就不會輸他幾分。聽到隴鳶提到魏青問的名字,我訕訕,又覺得奇怪,既然她並不覺得文瑞天下無二,爲何又一直癡心不改。她好似看出了我的疑惑,陷進了回憶中,等到轉過神來,見我還在,有些不好意,輕輕說:“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會溫柔對待我的人。”我聽着這個理由,目瞪口呆。哎,果然是陷入了愛情中的女人。隴鳶又嘆口氣:“我都知道這有些不可理喻,可是等到自己發現,已經情根深種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那你又沒有真的問過他,又有沒有真的瞭解,他愛的是不是你?”我情緒有些激動。連帶着感染了隴鳶公主,她愣在原地。我心中卻是高興得很,正好,就是這樣,讓你產生懷疑,讓你搞不清楚文瑞對你到底是不是有情,讓你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猜測下淪陷自己的情思,讓你爲愛瘋狂,做出瘋狂的事情來。

回去的路上我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不知道是因爲挑唆隴鳶公主春心的成功還是其他。我好像在潛意識裡就認爲女人陷入這樣的情景就無可救藥,莫非我自己有經驗。呵呵假笑兩聲。再過不久就要出了我朝的邊防之城,到時候進入西域另一個小國流沙國的地界。迎向我們的又是些什麼未知的命運呢。

文瑞因爲發現我也會騎馬後,反而很少乘坐馬車了。經常帶着我在沿路溜達幾圈。我覺得他的行爲幼稚得很,卻不得不跟着。我這不是要表奴才的忠心嗎?!

這天的晚霞很美,看着木塔塔爾要選好地方駐紮了,文瑞一揮鞭,扔下一句去看看風景就跑了。我本來打算躲懶的,吳先生卻在旁邊用他那破鑼嗓子使勁咳。我沒有辦法,只好領着兩個隨從跟着趕過去。這文王世子多嬌貴啊,摔了跌了都不好。

文瑞的騎術不是很好,所以跑得也不快,很快我就同那兩名隨從看見他的背影了。我們也不急,就一縱一收的帶着距離跟着。我心中暗想,都說虎父無犬子,文王這樣的梟雄,生這樣一隻嫩鳥。跑着跑着,發現文瑞也慢了下來,俊朗的身影勒住馬繩,夕陽西落,在這廣闊的平原上,畫出一場恢弘燦爛的幕曲。即使是餘輝,仍然震撼得驚爲天人。文瑞的背影此刻只縮小成一個陰影,在我的視野之中,變得模糊,變得沒那麼可憎了。

我勒停馬兒,安靜的站着,看着文瑞沉靜下來的背影。看着落日一點點的跌進地平線去。隨從覺得有些無聊,開始在旁邊聊一些有的沒的。我覺得心煩,讓他兩人先回去,說我陪少爺往返就好。他二人倒沒有什麼意見,策馬就走了。天地之下,只剩下我與文瑞。我一直都在想,爲什麼我不是很恨文瑞,只是厭惡他。而對魏青問卻是恨意,明明都是傷害飲歌的人啊。

太陽落入地底那一刻,我的眼前一片晦暗。大概是來不及適應這種平原曠野之下的色差感,只覺得腦袋嗡嗡的,有一瞬間的昏沉。索性閉上眼,等眼睛適應黑暗,等着接受落日之後的寒冷與黑暗。

睜開眼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大概是我發呆得太過入神,文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掉轉馬頭,咫尺之間,平視着我。今日他的眼神再沒有閃躲,而是像那天的夜裡那樣,盛滿了一泓泉水,又帶着幾分逼視的意味,讓我都有些不敢看到。我煩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面對什麼。

有時候我的性格會有些奇怪,每當我無措的時候我不是沉默,冷靜的時候我才沉默。無措的時候我反而會找些話來說。來隔離自己與外界的尷尬時間,來爭取一個冷靜的間隔。所以此刻我有些傻瓜的問:“隴鳶公主說你對她很溫柔,真的嗎?”

我問的時候是低着頭,語氣淡淡的,並沒有期望他回答的樣子。只是胡亂開口,只要話題不關於我就好。半晌,聽見他下馬的動靜,接着走近我:“下來,我告訴你。”他朝我伸出手,一副要接住我的樣子,滿臉的笑容。我差一點被他此刻的笑容和溫柔的口氣蠱惑了。不過理智還在自持,我自己溜下馬,客氣的說:“不勞少爺動手。”文瑞的笑容斂去,轉過頭:“陪我走走吧,我想和你說說話。”語氣有幾分乞求。我沒有做聲,還是牽着馬匹跟在他身後。

“我第一次見隴鳶的時候她才七八歲,樣子很難看,一個人蹲在雪地上玩。手被凍得通紅,看起來十分可憐,我當時以爲是那個宮裡的小宮女,覺得可憐,就將自己的暖手爐塞到了她手裡。就這樣,後來知道了她是公主,也漸漸在宮中走動與她熟識了,因爲她不像其他皇子那樣驕縱,就經常同她講話。”“哦。”我聽得有些心不在焉,其實我就是隨口問問,並不想知道別人的情感,雖然偷窺很有快感,這樣坦白對我來說還有些不適應,我以爲人性都是黑暗,唯一的那一點光明溫暖都不會這樣輕易的展示出來。

“我以前也以爲那種好感就是愛,後來才知道,愛是日日夜夜都念着那個人,想起的時候就會不自覺的露出笑容,是看到任何美好的事情都想要與她分享,當然,也有相應的苦痛,爲她的苦悶而煩惱,爲她的情緒而折騰自己。會變得狹隘,會變得嫉妒,會變成一個佔有慾很強的人。”文瑞一直在說着話,這些話應該都是想要說給飲歌聽的吧,我走在他身後覺得無奈,能不能原諒你,並不是我說了算,即使我聽見了你這些話,也聽進了你這些話,那又怎麼樣了,我並不能代表飲歌做些什麼,比如原諒你。

“所以,飲歌,我求你,別再這樣對我好不好?”文瑞轉過身來,抓住我的雙手。捏得我的整個手腕都絞緊了一般。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把我當成飲歌了,我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憤怒,那樣掙扎。我站在原地,等他的手勁放鬆之時掙脫他的手,然後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文瑞,你這個瘋子!”

牽着馬轉身離開,去他媽的世子,去他媽的奴才,去他媽的情感,去他媽的懺悔。一切都太煩太煩。是是非非對對錯錯爲什麼一瞬間那麼難以分得清楚,我突然覺得我的腦子很亂很亂,再這樣要下,好像已有的認知又會被顛覆,可是我已經做了這麼多的事情,我不想現在去後悔,不想、不想。背後傳來文瑞帶有悽楚味道的大笑,笑聲中聽他反覆唸叨着兩個字:“瘋子、瘋子… …哈哈哈”。我記得,魏青問說,我也是個瘋子。

營地裡已燃燒起了篝火,今夜有些深寒,吳先生見我單獨回來,面有責色,又見我情緒不穩也就做了罷,只讓我跟着大家吃點東西,喝點酒,早點去休息。我點了點頭,我是走回來的,雙腳早已疲累,如今坐在溫暖的篝火前面,倒覺得舒適起來,有熟識的侍從拿酒菜於我。我就大口的吞嚥着。明亮的火焰讓周圍一切都暖烘烘的,好像遠離了我那越來越黑暗冰冷的內心世界。

我往旁邊斜眼看了一下,李如虹和木塔塔爾都在一旁喝酒。上次在王府中的時候李如虹替我解圍,引開了木塔塔爾,現在看他們。好像已經很熟識了,大概是一路上交談商量的緣故吧。其實木塔塔爾那樣的人並不是單處的討厭,而是一種粗魯與野蠻的世界下的產物,並不能說他壞,只是意識與我朝不一樣,可要是認真接觸,也會發現這樣單線條的人很好相處。至少不需要動那許多的心眼。

我看他們的時候,李如虹拿着一碗酒抿了一口,笑了一下。近日來很少見到他笑。我想起以前住在李府的時候他見我梳頭就會輕輕的笑一下。只是今日,那些時候都已遠處,雖不留戀,也覺得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