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連翹回到嘉定的時候因爲沒有提前來過信,所以也沒有人來接。到了碼頭上租了一輛馬車,這才與春兒兩個往家裡趕去。

馬車將人送到了連家那一道黑油門前,下車付賬的時候正好有街坊人家的一個嬸子打她家門前經過。見了連翹便問道:“這不是連翹麼,你在蘇州...對了,你是爲了你家裡的事情來的吧?”

說着捂着嘴笑了起來:“這可是好事兒,快快家去罷!”

連翹挑了挑眉,心裡有了底,恐怕事情是鐵板釘釘了。

雖然這件事是連翹家的家事沒錯,但是周圍的街坊鄰居知道什麼簡直太正常了。在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後世的城市居民那樣隔閡,相鄰的住戶之間往往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特別是家中有個中年主婦的時候,那更是無所不知!

敲門進去,開門的是冬兒。見到連翹和春兒回來,她甚至來不及對兩人說什麼,先回頭大聲道:“夫人,小姐從蘇州回來了!”

連翹進了門,家裡幾乎沒有什麼變化。非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大概只是原本住在東廂房的那對母子也搬走了...如今連家再也不用在意那一點兒租房子的錢了,爲了生活方便去歲租約到期之後就沒有再與之續約。

現在東廂房的屋子空了一間,還有一間住着一個年月四十歲的婦女,這是家裡去歲新來的人。不然連家這麼個大院子,好些間屋子,只有冬兒一個人哪裡照顧的過來!吳美娘是能做一些事情,但那又不是她的常態。

吳美娘原本是在廊下做針線的,聽到說連翹回來了,針線籃子都丟到一邊去了。

“我估計這兩日就能收到信件了,想着你收到信件立刻會回來,不過還是比預計的要早!”這樣說着,吳美娘臉上帶出歡喜來,安排道:“張嫂子,你去街上買些菜來,今日要整治幾道大菜!”

就和所有的家長一樣,孩子從外地回家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做一頓好吃的。

等到一通忙亂都畢了,春兒和冬兒也去安置連翹帶回來的行李,去到她屋子裡去了,外面只剩下了連翹和吳美娘。

連翹這才近了一些問吳美娘:“娘,信裡說的連家的親戚...”

吳美孃的神色變得有些糾結,但也沒有糾結多久,等到她嘆了兩回氣,終於還是開口了,低聲道:“這件事說起來也是話長。”

原來事情要從當年連翹便宜老爹連守誠幼年時說起,連守誠的爹孃老連夫妻兩個生活上面困窘,然而孩子卻很多——似乎總是有這樣的情況。連守誠包括他自己在內應該是兄弟四人,另外還有姐妹三個。

這還是最後都活過四五歲,算是站住了腳的,據說還有的孩子四五歲之前就夭折了。這樣的孩子不記入族譜,兄弟姐妹之間,特別是年紀小的兄弟姐妹往往沒有記憶。

本來就窮,這麼多孩子可怎麼養活!所以這些孩子大多數都被送走了。

最大的一個姐姐是養到了七八歲才送走,所以還能換些錢,是賣到人家家裡做丫頭了。另外兩個小一些的姐妹送走的更早,才一出生就抱走了,是被沒有女兒的人家抱養了。

這種抱養也不是因爲喜歡女兒,往往打的主意是長大了拿聘禮,可以給兒子當作彩禮。再不然就是家裡兒子太多了,先養這麼一個女孩兒做童養媳。不然將來家裡的小子一窩蜂地要討老婆,家裡實在是支撐不住,童養媳可省錢多了!

至於四個兄弟,除了最小的一個,其他的賣的賣送的送,已經四散到天涯了。

來找到連翹家的便是這四兄弟中的老大連守信,按照規矩連翹得叫他大伯。

他是頭一個兒子,家裡當時沒有那麼多孩子,負擔稍微輕一些,所以長到了十來歲,這才賣給了人牙子。當時人牙子將他賣到了京城,後來被選進了魏國公府裡做小廝。

連守信有幾分機靈,雖然是個外來的,也很快在魏國公府裡站穩了腳跟。後來給公子做了書童,漸漸地也成爲了心腹之人。

到了現在,連守信娶了公子正方老婆的一個心腹丫頭。夫妻兩個一個替公子管着外頭的一些產業,一個幫着夫人打理內宅的瑣事,都算是又體面的人。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連守信雖然爲奴爲婢的,但生活富裕不必說,權力也是有一些的。從他開始照管府外的產業的時候,他就開始留心尋找爹孃了。好在他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十來歲了,記性又好,所以找家人是很容易的事情——連家是山東西部一個小縣城裡的人。

家裡那個時候老父親也去世了,只有老母親,還有照顧老母親的一個兄弟連守理。於是連守信說通了母親和兄弟,將人接到了京城照顧。另外三個姐妹,除了賣給人牙子的那個暫時沒有線索,另外兩個當地抱養的,此時已經成親了,也給了一些錢。

之後的幾年裡,連守信這個大哥始終在找其他兩個兄弟一個妹妹的下落。

另一個兄弟連守忠是在前年時找到的,原本是抱養給一個本地老鄉做兒子的,沒想到人家後來自己養出了兒子,所以將連守忠賣給了一個福建行商做小廝。幾番波折,竟然給找到了。如今贖了身,也接到了京城生活。

還有最後一個妹妹,這個也是前年得到的下落,只是這個就沒有那麼好了。聽說誰在揚州鹽商府上做丫頭,十八歲那年得急病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鹽商府上陰私事情多的很,誰也不好說發生了什麼。但是這個年月醫療水平落後,得個病死個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樣一來就只剩下連守誠不知道下落了,主要是戲班子走南闖北,即便那是家鄉出來的戲班子,也難尋舊人了。等到找到戲班子,又要循着戲班子說的,在幾個可能的地方找人。也是多方打聽,直到今年才找到的。

連翹聽到這些,心裡是十分佩服的。要知道就算是在現代,一個孩子被拐賣了,想要長大之後循着線索找到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這件事在古代,那隻能更加艱難,幾乎像是登天一樣——也就是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這件不可能的事情被人家做到了,即使這其中肯定有不少運氣的成分,但依舊說明了連翹這位素昧平生‘大伯’的厲害!她都想要見一見他了。

聽連翹說到這個,吳美娘道:“你這個大伯兩三個月前就打聽到咱們家了,這次特地向他主家求到了來南邊辦差事的機會。前幾天登門造訪過了,還給你爹去上了炷香。聽說了你,特別說要見一見你。只不過他主家的差事也着急,所以先去辦差事去了,等到打回轉的時候再見你。”

說着吳美娘露出爲難的神色,這連翹就不明白了,這件事到現在爲止有什麼需要爲難的地方嗎?

果然,聽吳美娘解釋了一番,連翹才明白過來。

原來據連守信所說,家裡老母親這兩年精神越來越不行了,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年的兒女們能夠齊聚一堂。也不是圖兒女們孝順,只是當年因爲生活所迫一大家子離散,離死之前家人團聚一回,下到地下也好見丈夫。

連守誠是死了,這是沒辦法了,但是他還有連翹這一個骨血在。連守信知道了這個,只懇求吳美娘能帶着連翹和他去一趟京城,加上連家別的兄弟姊妹,一大家子今年一起在京城過個年,算是全了老人家的一個願望。

吳美娘低聲道:“按理說這件事不好拒絕,一個這是老人家的願望,那可是你爹的孃親。你爹這輩子沒機會盡孝,你替他找補一些也是應該的。另一個也是對你大伯看,你大伯這些年何等辛苦才能將你爹的那些兄弟姊妹聚齊...辜負這一番心血實在於心不忍。”

連翹一邊聽吳美娘,一邊點頭。末了才道:“若事情是真的,不管是人情還是道理,都是應該去一趟的。唯一的疑惑是這件事是不是真的,說句不好聽的,外頭騙子可是很多的。很多騙子說的和真的一樣,造假也是全套的,可能唬人了,就怕這個也是一樣。”

連翹和吳美娘都是女子,隨隨便便跟着就去外地什麼的,實在是太危險了。

吳美娘聽連翹這麼說,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小娘心思就是比別人多,別人聽到這樣的故事,首先定是感動的厲害,偏你問到這個。”

話是這麼說,吳美娘實際上很高興。她高興連翹始終保持着警惕,要是像別的姑娘那樣傻乎乎的,隨便就能被人騙住,她也不敢放她一個人在外面居住了。

關於是真是假這個問題連翹能想到,吳美娘當然也能想到。她也沒有客氣,直接將自己的疑惑與連守信攤開來說了。能夠做下許多大事的連守信果然也沒有爲這種小事介懷,當即就證明了自己。

這個證明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找了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證明自己的來歷。一旦證明他確實是魏國公府一位嫡出公子的管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他要地位有地位,要錢財有錢財,斷然不會是騙子。

證明的人主要是他在江南一帶辦事時認識的鄉紳、富商,當然,最有說服力的是官員。如今的太倉知州就認識連守信,寫信知會了嘉定知縣,再由嘉定知縣這邊告知吳美娘。

這件事到這裡就再也沒有疑問了。

連翹也算是放下心來了:“既然是這樣,這件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罷。”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出於道義,連翹和吳美娘也得走這一趟。不過連翹出去這一趟,還要在京城過年,時間可不短了。她現在還在蘇州連載小說呢!到時候真要去京城,要麼在出門之前準備好足夠的稿件,要麼就到了京城將稿件讓人送到蘇州。

當然了,如果連翹要去京城的話麻煩可不只會有這麼一點點,連載小說稿件的問題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