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皓雲國的皇宮裡已有五天時日,莫悠每日在“福陵殿”照顧着秦白羽。竹隱也經常會來此小坐片刻,只是每每這個時候,幾人間的氣氛就會顯得尤爲怪異。
顧清風在旁看着,也隱隱察覺出不對勁,不免爲自己的好兄弟感到擔憂。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他發現嫂夫人在對待竹隱的態度上,和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也或許,這全是因爲嫂夫人失憶所致。可是有些事情看在白羽眼裡,就變得沒有那麼多理由了。
竹隱對嫂夫人懷着怎樣的心思,旁人是看的一清二楚,而且此人也頗爲無禮,在他們面前從不掩飾對嫂夫人的覬覦之情。
一個有情,一個態度奇怪,這樣兩個人相處起來,看在別人眼裡,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
他這個旁觀者倒還好,可以理解爲是嫂夫人性情大變所致。然而作爲當事人的白羽,在這種時候他所看到的,只是二人間曖昧的氣息,不免會令他心裡暗生猜疑。
這一點,從他看竹隱的眼神裡就能知道。
“顧公子,你當真要先回去了嗎?”大殿裡,莫悠看向對面的人問道。
顧清風對她和她旁邊的人拱手一拜,笑道:“京城來信,生意上出了些問題,需要在下出面解決。況且在下出來已有段時間,也是時候要回去了。如今這邊的事情也已經平息,你們都安然無恙,在下也便安心了。”
“清風,這次多虧了你事情才能完成的如此順利,辛苦你了。”秦白羽也抱拳回之一禮。
“你我之間就無需這般客氣了,不過待你養好傷回了京城,我會再到府上拜訪,記得備好禮物,這謝禮我還是要收的。”顧清風打開摺扇,嘴角噙着笑,那般姿態已然又恢復了往日的不羈和風趣。
“那是自然。”秦白羽莞爾,一口應下。
顧清風滿意地點點頭,叮囑道:“可別讓我等太久。”
“一定。”秦白羽失笑。
三人又在大殿裡交談片刻,當小太監提着收拾好的包袱走進來時,顧清風便起身與二人道別。
莫悠本想送他出城,卻被對方以“白羽身負重傷需要人照顧”爲由,婉拒了她的好意。
看着對方堅持的態度,莫悠也不好再勉強,加之她也擔心白羽的身體,便只將人送出“福陵殿”後,便與他道了別。
目送緩緩離去的馬車,莫悠抿起嘴,露出非常清淺的笑容。回想這段日子裡和顧清風的相處,心裡除了感激還有溫暖,對方的真摯和重情重義,讓她體會到秦白羽爲何會和他成爲至交了。
莫悠低下頭,剛欲轉身進去,身前卻突然出現一隻手臂將她攔下。
轉頭看去,眼神攸地變涼,“是你,竹大人可真是悠閒,每日都來看望我家夫君,真是讓您費心了。”
竹隱卻並不在意她這般態度,而是看了一眼馬車離去的方向,回神說道:“適才那輛是送顧公子離開的馬車吧,真是可惜了,本官還是沒有趕上送他。”
“竹大人。”此時莫悠突然非常鄭重地喚了他一聲,見對方也回以認真的表情,便說道:“其實有句話我一直都想對您說,現在天下初定,朝政上的事情肯定有很多地方需要您的協助。將軍這裡有我來照顧不會有事的,您不必再每日抽時間過來探望,這樣我們也能住的安心些。”
眼裡快速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而當他的眼神往院子裡一瞥後,俊雅的臉上重新帶上溫和的笑,只是那笑容中卻有幾分詭異。
他往前走上一步,忽地傾身靠近女子,在她的耳邊說道:“本官每日來這裡究竟是爲了什麼,我想莫姑娘心裡一定非常清楚。”
男人靠的太近,噴灑出來氣息都掃在了臉上,這讓本就被他的動作怔了一下莫悠變得有些遲鈍,片刻後纔回過神來,急忙往後推開與他來開距離。
“竹大人真會說笑,如果沒事,我要進去照顧將軍了。”
莫悠撇過頭,扔下這句話後便轉身進去,誰知剛走了兩步,就瞧見一抹高大的人影消失在殿門內。
腳下動作一滯,旋即大步走進大殿,卻在外殿沒有看到秦白羽的身影,便又跑去寢殿。
當她走進去的時候,正看到對方雙手按着牀,似乎是想爬上去,可因爲腿上受着傷,所以行動非常不便。
“將軍。”
莫悠快步走過去,一把握上對方的手臂,扶着他坐上牀。她剛把人給安置好,對方就抽回了手臂,面色冷淡地靠坐在牀上。
他的動作有些大,也有些突兀,不免讓莫悠愣了一下,擡眼詢問般的看過去,誰知對方卻乾脆閉上雙眼,根本不看她。
心裡劃過一絲異樣,像是有隻手在上面狠狠撓了兩下,非常不舒服。
“顧公子的身體已無大礙,而且有朝廷的人護送,相信他這一路上都會非常順利,將軍莫要掛懷了。”莫悠在他旁邊坐下,安慰道。
對方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最後也沒有
睜開,冷着臉沉默不語。
“累的話就先休息會兒,半個時辰後喝藥,那我先出去了。”
莫悠說着便打算離開,誰知還沒有站起來,對方卻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緊緊地阻止住她的動作。
眼神微閃,莫悠擡眼去看他,然而對方已經閉着雙眼,放佛睡着了一般,只是手上的力道越抓越緊,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見此,莫悠失笑,搖頭打消了離開的念頭,看着手腕上那隻大手,眼裡緩緩聚攏起動情的色彩。
二人就這樣默默地坐着,氣氛逐漸由最初的凝滯轉爲平靜的溫馨。
然而這種溫馨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突然闖進來的人給打破了。
“看來本官不僅沒來得及和顧公子道別,就連秦將軍也歇下了,真是不巧。”
竹隱嘴上這般說着,人卻已經走到牀邊,目光掃向牀上的男人,既而劃到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最後瞥向他處。
莫悠明顯非常不喜歡他的到來,眉頭皺起,忽地站起身,說道:“既然竹大人知道來得不巧,那就不該再在這裡繼續耽誤時間,馬上就到晌午了,您也該回去用膳了。”
落在牀上的手輕輕握了幾下,突然抽空的感覺,讓秦白羽的臉色變得更加寒冷,緩緩睜開雙眼看向牀邊對峙而立的兩個人。
刺眼,今天外面的陽光太盛了,哪裡都看着刺眼。
秦白羽重新閉上雙眼,發出低沉的聲音,“我累了,你們都出去吧。”
莫悠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轉頭瞧見他的面色很不好,以爲真的是累了,便對另一個人說道:“竹大人,請吧。”
竹隱失望地聳聳肩,往外面走去。
莫悠哼笑一聲,再瞧一眼牀上的男人後,便也走了出去。
自從顧清風離開那日開始,莫悠就發現,秦白羽變得越來越奇怪。本就話不多的他,也變得更加沉默,一天內能說上幾句話已經是給足她面子,而且對她的態度也是忽冷忽熱,經常讓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
就這樣不陰不陽地相處了兩日,莫悠實在是憋不住了,本打算找對方好好談一談,誰知卻有個太監過來通報,說是皇上召見她。
莫悠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秦白羽,本以爲對方會叮囑些什麼,結果他卻是連絲毫反應都沒有,只是冷淡地看了她兩眼。
一口氣上來,若不是考慮到有旁人在場,莫悠真相直接對他吼出來。
她深呼一口氣,站在那裡穩了穩心神,喚來宮女叮囑了幾句後,便隨着那名傳話的太監離開了。
在這皇宮裡住了也有將近十日的時間了,除了“福陵殿”莫悠沒有去過別的地方,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出那個地方。看着兩邊巍峨的牆壁,曲折盤旋又寬敞的路道,以及時不時從身邊走過去的侍衛、太監和宮女們,她才真實感受到,這裡真的是皇宮,而且還得別國的皇宮。
當初她急着趕來皓雲國,是擔心秦白羽在戰場上的情況,還有她也想搞清楚,竹隱和皇上究竟還存着別的目的沒有。
可依現在的情況來看,似乎是她多慮了,皇上之所以遲遲沒有放秦家軍離開,是因爲秦白羽受重傷,留他在這裡養傷。而且在這些天裡,皇上和竹隱也沒有向他們提出或是要求做什麼事情,這讓莫悠稍稍放鬆了警惕。
跟着那太監大約走了半個多時辰,對方將她引到一座高臺上後,便說讓她在此稍候,自己就退下了。
高臺上面是一座格局很大的涼亭,亭內每一處都佈置地華美而莊重,紗幔、屏風、桌案、盆景擺設應有盡有。
莫悠在涼亭裡轉了一圈後,皇上還沒有到,她便擡手掀開紗幔,站在涼亭邊緣觀望着下面的風景。
從這裡看下去,幾乎能看到大半個皇宮,蔚爲壯觀,會讓人的心境忍不住跟着變得開闊。
莫悠深吸一口氣,臉上緩緩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時亭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正在朝涼亭靠近。莫悠收回視線,走回到亭子中間,低頭福身等待着皇上的到來。
“莫姑娘。”
突然響起一道驚訝的聲音,讓莫悠的動作稍頓,擡頭看過去,發現來人並非皇上而是竹隱。
“是你讓人假冒皇上的旨意騙我來此的。”莫悠臉上閃過不快,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認定了對方的罪名。
竹隱苦笑,看着她那戒備的眼神,心裡真是冤枉極了。
“是皇上派人通知本官,讓本官來此見他的。”
莫悠冷笑,滿臉的不信,說道:“那還真是巧啊,皇上同時召見一個重臣和一介女子……”
她話未說完,外面就突然走進來兩排宮女,井然有序地依此而入,將手裡的飯菜一一擺上桌案。
飯菜擺好後,最後退出去的一名宮女便對他們福身說道:“皇上讓奴婢轉告兩位,他有政務要忙,不能來此見二位了。這些膳食都是皇上特意吩咐的,兩位請慢用,奴婢告退。”
有
政務攔身,哼,分明就是故意不來的吧。
莫悠看着桌案上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珍饈佳餚,絲毫提不起食慾,有的只是猜測和疑惑。
“莫姑娘請坐。”竹隱放佛是沒有察覺到異樣,從容自然地邀請她一同入座。
莫悠本想離開,可是想到如果真的是皇上吩咐的,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那麼自己現在走掉一定會得罪他。
也罷,不會是一餐飯,難不成還能要了她的命。
思及此,莫悠便大方地坐下。
“回想起來,已有段時日不曾與莫姑娘同桌而食了,倒真有些懷念呢。”竹隱斟上兩杯酒水,說道。
“實在不好意思,竹大人大概忘記了吧,我失憶了,所以對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莫悠毫不客氣地潑他冷水。
竹隱不甚在意地笑笑,意味深長地說道:“雖然莫姑娘忘記了以前的事情,可在你失憶後,我們也曾朝夕相處過幾日,算得上患難與共的朋友。”
他的話讓莫悠想起了一些事情,當初自己是那麼相信眼前這個人,以爲他能帶自己找回記憶,找回親人。跟着他一路躲避仇家追殺,看着他爲自己受傷,聽着他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她從未產生過懷疑。只因她認爲他們是朋友,在她不記得任何人的時候,他還願意幫她……可事實證明,那所有讓她感動的一切,都不過是這個男人的謊言。
心頭襲上一股憤怒,莫悠一把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對方質問道:“朋友?竹大人,您現在說這些話不覺得可笑嗎?”
“不管莫姑娘如何想,但在本官心裡,你永遠都是我最在意的朋友。”竹隱回望着她,認真地說道。
莫悠哈的笑了一聲,“說得可真好聽,是朋友就不會利用我來威脅我的丈夫,是朋友就不會多次欺騙我,是朋友就不會設下陷阱,一步步將我引來這裡。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莫姑娘一定是誤會了,在下絕沒有設下陷阱……”
竹隱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莫悠激動地打斷了。
“沒有,那我問你,當初爲何要撒下那麼多謊來騙我?爲何要殺害薈古客棧的人?爲何在我去渥丹縣找莫捕頭的時候,卻買通護送我的捕快對我下殺手,隨後又讓你的人假意救我,讓他跟在我的身邊,就連他離開的時候,都要給我留下那種引來我這裡的暗示?”
面對她的質問,竹隱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看着對方久久沒有言語。
“都被我說中,所以你無話可說了對嗎?”莫悠再次開口反問,語氣中盡是譏誚。
這些事情都是她曾懷疑卻不敢確定的猜測,畢竟她沒有任何證據,可如今看來,或許真的都被她猜對了。
“莫姑娘真是聰慧又敏銳,沒想到本官那些心思竟都沒有瞞過你。”竹隱忽然低沉地笑出聲。
聽到對方親口承認,莫悠心裡僅存的最後一點兒猶豫也消失了,臉上只有憤怒。她站起身,雙手抵在桌案上,靠近對方,冷凝的眼眸似兩把冰刀,欲要穿透對方的身體,“你真卑鄙。”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最終莫姑娘你還是來了,這就說明本官的計劃很成功。”竹隱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她。
“你究竟有什麼目的?”莫悠咬牙切齒地質問。
竹隱一挑眉頭,聳聳肩膀,露出一副無可奉告的表情。
“我告訴你,倘若你再敢傷害我夫君分毫,便是魚死網破我也絕不會放過你。”莫悠一字一頓地警告道。
眼神微斂,竹隱深呼一口氣,音調有些不穩地問道:“你不是失憶不記得他了嗎,何以還要爲他如此拼命?”
“他是我的丈夫,不管我記得不記得他,我和他之間的情意都不會受到絲毫損傷。所以請你記得,傷他便是傷我,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向你討回來。”
莫悠丟下這番話,便起身往外走去。
“傷他便是傷我……”竹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忽而悲涼一笑,低聲自語,“好一句傷他便是傷我,哈哈,悠兒你可知道,傷你便是傷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那些讓你討厭的事情,可是我沒得選擇。因爲只有這樣……我纔有得到你的機會。”
竹隱搖搖頭,露出自嘲的笑容,拎起酒壺往嘴裡灌。
莫悠面色陰沉地走下高臺,候在下面太監見她這麼快便下來了,想到皇上之前的交代,忙上前詢問情況,想要勸她回去。
誰料想對方一個冷厲地眼神看過來,立刻就嚇得他雙腿發軟,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變得結巴起來。
“夫、夫……”
“帶我會福陵殿。”莫悠冷聲下令。
太監的肩膀又是一抖,心裡糾結地厲害,皇上可是再三警告過他,至少要讓這位夫人在涼亭裡呆上一個時辰。
可現在半個時辰都沒過呢,就這麼放她回去,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還不打斷他的腿。
“夫、夫人,您看這天氣挺熱的,不如再去涼亭裡歇會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