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人摔到牀榻上的那一刻,秦白羽便後悔了。
看着莫悠擰在一起的眉心,他本想收手,可這個念頭剛剛生出,對方忽然就喊着他的名字,大罵他是混蛋。
那一刻,不知名的怒火再次襲上心頭,一把扳過女子的雙肩,讓她躺正對着自己。
“既然住的那麼舒服,何必還要回來?”
冰冷的眼神,無情的話語,粗魯的動作,此刻的莫悠除了要承受身體上的痛楚,心裡也像是被插了一刀。
怪不得她養傷期間,這個男人沒有露過一次面,怪不得看到她回來後,他非但沒有關切之言,反而這般衝着她發火。
他是不希望她回來,是不想看到她嗎?
莫悠闇暗咬牙,抿嘴閉眼,用盡全部地力氣將人推開,拖着顫抖的身體疾奔出去。
秦白羽先前被憤怒衝昏了頭,一個不注意就被人給推倒一旁,眼神忽然起了變化。轉頭看去時,女子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寢殿門口。
臉上快速劃過一絲懊惱和擔心,握緊拳頭重重捶在牀上,脫力般躺下。
他剛剛到底在做什麼?他好像嚇到悠兒了,真是該死。
明明告訴過自己要相信她,明知道悠兒不會做出背叛他的事情,他卻還是沒忍住衝她發了火。
一口氣跑出福陵殿,莫悠這才放慢腳步,身上出了一層虛汗,呼吸也有些逐漸紊亂起來。
她轉頭看一眼身後的宮殿,眉目間染上一絲怒氣,恨恨扶着宮牆往前面走去。
偌大的皇宮,卻是連個讓她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莫悠啊莫悠,你千辛萬苦跑來這裡究竟是爲了什麼?看自己丈夫的冷臉,聽他的冷言冷語,承受他莫名其妙地怒火嗎?
可笑,真是可笑,所有人都道他們夫妻鶼鰈情深,可誰又知道,最殘忍不過那彈指光陰。分開的這段日子裡,他們各有際遇,是否已經漸漸磨損掉了當初的深情?而她的失憶,是否也讓秦白羽感到介懷,所以他的態度纔會忽冷忽熱,是覺得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他心裡的那個人了嗎?
“莫姑娘。”
前方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驚訝的聲音。
莫悠擡眼看過去,見是嘉霖公主,忙屈膝行禮,“民婦參見公主。”
嘉霖公主衝身後的宮女擺擺手,示意她們別亂動,自己則快步走向莫悠,“你不是回福陵殿了嗎,怎麼在這裡?”
莫悠搖頭苦笑,難以啓齒。
見此,嘉霖公主本想追問,可仔細一瞧卻發現對方的臉色很差,便問道:“傷口又疼了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肩膀疼得越來越厲害,莫悠已經忍耐到極限,忽地抓住眼前人的手,問道:“公主,可否暫借您的地方一避?”
嘉霖公主忙也握上她的手,對着不遠處地人喚道:“快來人,扶莫姑娘去明月殿。”
“明月殿?不是非宇殿嗎?”莫悠奇怪地問道。
嘉霖公主暗暗一驚,眼珠子轉了轉後,便解釋道:“其實明月殿纔是我的寢宮,只不過因爲前幾天在整修,本公主就暫時住在了非宇殿裡。剛剛有人來報,說是已經整修完畢,我正要回去看看呢。”
莫悠露出瞭然的表情,說道:“民婦打擾了公主……”
“莫姑娘,本公主已說過很多次,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無需與我客氣。”嘉霖公主打斷她的話,對着走過來的宮女們使了一個眼色,衆人立刻跑過去攙扶上莫悠往前走。
明月殿比非宇殿和福陵殿都要大上許多,荷塘石橋、涼亭花園,看得出每一處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莫悠坐在大殿樓頂的涼亭中,看着下面的景色,心情已經徹底平復下來。
“莫姑娘,恕我直言,你……”嘉霖公主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你和秦將軍是不是起了衝撞?看你整個人都失魂落魄的。”
“公主多慮了,可能是因爲有傷在身,所以纔會精神不振吧。”莫悠莞爾一笑,解釋道。
“當真?你和秦將軍真的沒事嗎?”嘉霖公主臉上仍帶着疑慮,確認道。
莫悠以爲她是在擔心自己,便對她露出一個放心的表情,剛說要下去走走,就有一名宮女端着藥走了過來。
她順勢接過,吹上片刻後,便一口灌下。
“莫姑娘性情灑脫,舉手投足間都透着直爽,讓嘉霖很是欣賞。”嘉霖公主說着便站起身,來到莫悠身邊,拉上她的右手說道:“先前我誤墜宮牆,多虧你及時出手相救,想來莫姑娘定是身懷絕技,不知可否對嘉霖指點一二?”
莫悠臉上露出少許詫然,問道:“公主也是習武之人?”
“並非。”嘉霖公主朝她站眨眼,眼裡露出狡黠的光芒,“嘉霖自小便欣賞剛毅堅強的女子,只是礙於父皇和母后,想習武卻不能習。現在遇上了莫姑娘,所以就想……”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露出一臉“你懂的”的表情。
看着她這般模樣,莫悠一時失笑,片刻後露出苦惱的表情,嘆氣說道:“民婦
有心爲公主效力,可無奈肩膀受着傷,動不得刀槍,只怕是……”
“這麼說,莫姑娘是答應教我武功了。”嘉霖公主未等她把話說完,便興沖沖打斷了她,並表示道:“你放心吧,我不着急,等你的傷養好後再教我也不遲。”
傷養好後?她是傷到了筋骨,並非十天半個月就能痊癒,少說也得兩三個月,到那時她只怕已經回到西朝了。
看公主現在的興致這般好,還是先不要提這些了,到時她再向公主請罪吧。
莫悠在明月殿用了晚膳後才離開,公主擔心她會迷路,還特意派了名小太監送她。
只是下午發生了那種時候,她着實不想回去面對秦白羽。現在仔細回想起來,他們剛見面那會兒,秦白羽對她的確是體貼入微,可當他得知自己失憶後,態度就逐漸變得不一樣了。
或許這並不能全部怪他,正如顧清風之前所說,失憶後的她性情大變,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而在秦白羽的記憶中只有失憶前的她,他一時不能接受現在的她,也屬人之常情。
莫悠忽然停下腳步,看着幾步開外的宮門,對身邊的小太監說道:“拐過前面那道門就是福陵殿了,有勞公公了,你回吧。”
小太監對她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看現在的天色不過戌時三刻,時辰尚早,莫悠不想這麼早回去,便順着宮牆走向另一個方向。
夜色下的皇宮顯得有些神秘,高大的宮牆,深不見底的宮道,讓你無法預知下一步會踏到什麼地方。
不知不覺間莫悠便走入一片黑暗之中,待她回神之時,發現自己已經走得太遠,身前身後皆是一片難辨事物的混沌之色。
這皇宮裡怎會還有不點燈的地方?
莫悠奇怪的想着,轉身往回走,誰知還沒有走上幾步,黑暗中忽然響起一道尖叫聲。她攸地止住步子,看向四周,適應了黑暗的雙眼,總算能夠稍稍看清楚一些東西。這時候她才注意到,左手邊竟是一道宮殿的大門。
而剛剛拿到尖叫聲,似乎就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她又站在那裡聽了片刻,裡面沒有再響起任何動靜,想着可能是裡面的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或是撞到了什麼東西吧。
“算了,這個地方看起來陰氣森森的,還是快點離開吧。”
莫悠搖搖頭,可沒想到這次又是剛走了沒幾步,忽然就感覺到牆頭上有人走過。而且那人走的極快,帶起了一陣很強烈的風聲。
腳步再次頓住,擡眼看過去,藉着微弱的月色,隱約看到一道黑影從旁邊的宮殿裡跳出來,風馳電掣般地快速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
莫悠本想追過去,然而剛擡起腳便猶豫了,她險些又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救、救命……”
微弱的聲音從宮殿裡傳出來,像是臨死前絕望地掙扎。
眸色斂起,莫悠側過身去,直直望向那道宮殿的大門。黑暗中雖看不太清宮殿的樣子,可還是能夠看出,這座宮殿非常破舊,透着一股子荒涼的氣息。
吱呀一聲,宮殿大門在用非常緩慢地速度打開,直至開出能容下一人的縫隙後放在停住。
而這時候,先前那道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救命,快、快來人、救我,救命啊……”
伴隨着斷斷續續的喊聲,霍然一道人影摔出門外倒在地上。
莫悠深吸一口氣,在原地稍作猶豫,最後還是擡腳走近那道人影。待距離近了一些後,她看出一直不停在地方挪動的人影,像是一名女子。
當她的走到人影身邊時,撲面而來一陣血腥味。
莫悠皺眉,剛欲開口詢問,雙腳忽地就被抓住,緊接着人影就抱着她的腿,不斷奮力往上爬。然而她受傷太重,力氣也不行,爬了幾次都沒有站起來。
最後莫悠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彎下腰,用右手握住對方的手臂,問道:“姑娘,你是何人?”
女人忽然激動起來,拽上她的裙襬求救,“救、救我,快、快、本宮不能死,扶、扶我進殿,快扶、扶我進去……”
離近了莫悠纔看出來,女人身着素色宮裝,青絲挽起卻並無佩戴珠翠。而現在她又自稱本宮,難道她是……
“快扶、扶我進去,你、你若救、救了本宮,本、本宮必、必重賞……”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莫悠看她手指的方向是旁邊這座破舊的宮殿,便也沒有多問,用右手架起地方的女人,扶着她緩緩步入殿門。
“關、關門。”剛剛進去,女人便再次發話。
莫悠二話不說,擡腳踢上門。
宮殿內也是一片漆黑,隱約可見地上生長着很高的雜草,院子裡的樹木也非常繁茂,在沒有任何燈火的情況下,這些東西顯得頗爲張牙舞爪。
“左拐。”
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莫悠馬上收回視線,依着她的指示往左邊走。
儘管夜間視物對莫悠這個習武之人而言,並非難事,可饒是如此,還是不
能像白天一樣,可以走的非常輕鬆。
幸而這女人對殿內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在她的指揮下,她們很快進去到一座宮殿裡。
這座宮殿也十分破舊,窗戶和門上都破了幾個洞,倒是裡面的佈置還算整潔,雖無任何裝飾物,但該有的傢俱還是有的。
莫悠把人扶到牀上後本想去點燈,卻馬上被女人給阻住了,並命令她去院子裡打水給自己清理傷口。
“這裡光線太暗,如果不點燈,很難把傷口處理好。我看你傷的不輕,如果處理不好,會要了你的命的。”莫悠蹙眉說道。
“不、不準點燈,點上、上燈本、本宮會死的更快。”女人強硬地下令。
莫悠沒辦法,不想與她多費口舌,看眼前這種情況,怕是自己遇到了麻煩事。爲了早點離開這裡,她忙去院子裡打了盆水進來。
“無法生活,就只能用涼水清洗傷口,但這樣對傷口並不好,你……”
“別、別廢話,快點。”女人再次打斷她的話。
莫悠抿起嘴不再言語,在女人身上查看片刻後,才找到傷口在腹部。她輕手輕腳地脫去女人的衣服,示意她躺下來,而後又湊近查看一番傷口,那裡已經血肉模糊。
待她清洗完周圍的血跡後,纔看出那裡是一個如指頭般粗細的血洞,看樣子不是被刀劍所傷。若是這個傷口的位置再稍稍往裡偏一些,女人只怕難以活到現在。
饒是如此,莫悠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受了這麼重的傷,竟還能夠走出宮殿求救,可見她的性情之堅韌。
“這裡有藥嗎?”莫悠輕聲問道。
女人的神志已經逐漸模糊起來,聽到她的聲音後,便費力地擡手指向牀尾處。
莫悠隨之看過去,見牀尾處是一隻櫃子,忙跑過去打開。看到裡面放着不少的藥材藥膏後,不免有些小小的意外。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連冷宮都不如的地方,竟然會存放着這些東西。
莫悠挑了一些藥,拿上旁邊的紗布重新回到牀邊。
這個時候,女人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可是她卻還能感受到莫悠的存在。在莫悠剛走過來的時候,她便一把拽上莫悠的裙襬,語氣發狠地說道:“你、不、不準走,否、否則本宮、要了、要了你的命。”
話音一落,她便徹底昏死過去。
莫悠感覺探上她的鼻息和脈搏,確定還一息尚存後,便專心地爲她包紮傷口。
“傷的這麼重,也不知能否撐過今晚。”
莫悠纏好紗布後,邊收拾牀上的東西,邊盯着女人看。
想到她昏死前的那句話,忍不住嘆口氣,看來真是個大麻煩。索性這裡烏漆墨黑的,她們彼此都看不清楚對方的臉,就算她醒來後想滅口,也不知道她是誰。
這會兒莫悠真要感謝她們沒有點燈了,於是在牀邊守了一個時辰後,確定對方的傷口沒有感染後,便匆匆離開了這裡。
一路疾步走回“福陵殿”,本以爲大家都已經睡下,誰想裡面竟還是一片燈火通明。
“夫人,您總算回來了。”莫悠剛剛走進大殿,迎面就過來一名宮女,臉上帶着焦急和緊張,垂下頭說道:“秦將軍一直在等您,您快些進去吧。”
等她?那個人不是巴不得她不回來嗎。
莫悠闇自冷哼一聲,稍整衣衫後便走進後面的寢殿。她剛剛進去,秦白羽便揮退了所有宮女。
寢殿的門一關上,屋子裡瞬間就沉默的有些可怕,莫悠擡眼看向靠坐在牀上的男子,對方仍舊是那張凍死人的木頭臉,本來已經被她壓下的火氣,此刻又無端冒了出來。
撇過頭不再看牀上的人,轉身坐在椅子上。
忙了這麼久,真是又累又渴。
莫悠舔舔嘴脣,提上茶壺倒了杯茶水,剛剛送到嘴邊,忽然就被一隻手給攔下了。
看着那隻握着她手腕的手,莫悠也不甘示弱地擡頭瞪過去,“怎麼,下午還沒有瘋夠,現在要繼續嗎?”
她的話讓秦白羽的臉色一瞬變得陰沉起來,不自覺加重了手上的力氣,頓時痛地莫悠擰緊眉心,卻是死咬着嘴脣不肯發出聲音。
“去了哪裡?爲何這麼晚纔回來?”秦白羽盯着她,冷聲質問。
莫悠揚起下巴,回視着他,“將軍這是在關心我嗎?如果你沒有這份真心,那便不要惺惺作態,我去哪裡與你無關。”
“你……”秦白羽眼神一凜,額頭青筋暴起,久久地才咬着牙開了口,“你不說,我也知道。怎麼,那個非宇殿就如此讓你留戀嗎?”
“沒錯,至少在那裡有人會關心我。”莫悠毫不猶豫地回道。
本是一句無心的話,卻毫無預兆、威力無窮地直擊秦白羽的最爲敏感的地方,令他全身都氣的發抖起來。
“好,很好,太好了……”
說着,他忽然就笑起來,笑聲壓抑低沉,淒涼,悲憤。
手腕被放開,莫悠邊揉着它,邊看向秦白羽,眼裡閃過少許奇怪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