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戰亂，沒有毀掉都城的繁華。
當莫悠和顧清風馬不停蹄地趕到這裡時，看着這座沉浸在燈火輝煌中的都城，心裡尤爲感慨萬千。
這世間的事情當真是瞬息萬變，眨眼間，或許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們剛出發那會兒這邊還陷在膠着的戰亂之中，沒想到短短數日，這裡就恢復了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
該說是那場戰亂帶來的傷害小呢，還是說楚思齊的登基是民心所向，天命所致，把這場災禍所造成的迫害降爲最低，這麼快便痊癒復起了呢。
“嫂夫人，天色不早了，咱們先找家客棧歇腳，待明日再去……”
顧清風手裡牽着馬，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子，話還未說完，就被突然包圍過來的一衆人打斷了話語。
現在雖然已經入夜，可整座都城裡還非常熱鬧，到處都走動着人。而這羣人的出現像是早有預謀，皆喬裝事先掩藏在人羣中。等到目標出現後，他們便用最快的速度包圍上來。
“怎麼回事？”莫悠看着那羣圍過來的人，以及被嚇跑的百姓們，忍不住發出疑問。
“咱們在此處並不認識人，只怕來者不善，小心應付。”顧清風低聲叮囑道。
莫悠點頭表示明白，就在二人準備好隨時應戰時，那羣人中忽然走出來一個人，對着他們單膝跪下。
“見過公子和夫人，我們大人有請二位到府上一敘。”
此話一出，莫悠和顧清風都生出了相同的想法。
此人口中的大人，該是竹隱無疑了，因爲在這裡他們只認得他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
現在天下初定，皇上鐵定沒有心思和時間來管他們，那麼最有可能做這件事情的人就是竹隱了。
馬車在路上顛簸一個多時辰才停下，當車門被打開時，裡面坐着的兩個人不禁被眼前的景物晃了雙眼。滿目的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看的他們暗暗咂舌，不禁猜測着眼前的地方是哪裡？直到有一排宮女和太監從他們旁邊走過時，二人才有所恍悟。
“公子，夫人，這邊請。”
莫悠和顧清風跟着前面的人走進一道高大巍峨的殿門，門內修繕的非常精緻華麗，無論是院子裡的景緻，還是那座寬敞的大殿，皆透露着皇家的威嚴和氣息。
“福陵殿。”
莫悠擡頭看了一眼門頭上的匾額。
“二位快請進吧，大人已經在裡面等候多時。”前面帶路的人對他們做出請的手勢。
與此同時，守在大殿門口的兩名侍衛伸手打開門。
莫悠和顧清風對望一眼後，便擡腳走進去。
殿內坐着一名男子，錦衣玉冠，相貌俊雅。當見到他們進來時，不期然露出一抹微笑，如春雨細絲清朗溫和。
再次相見，容貌依舊神韻如常，只是當目光相碰之時，他們都能感受到彼此間那股流躥着抵抗與戒備的氣息。
“莫姑娘，顧公子，多日不見，二位可還好？”竹隱起身從臺階上走下來。
莫悠雖然失去了記憶，可是失憶後的那段經歷她還是記得的。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的欺瞞，讓她感受到的不只是心寒，還有對那欺騙背後所藏着的陰謀的恐懼。
所以，如今她再看到這張臉時，心裡更多的是排斥和煩躁。
她沒有說話，就連一向風趣健談的顧清風，此時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面對二人的沉默，竹隱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再次開口說道：“今日請二位來，是爲了讓你們看一個人。”
“什麼人？”莫悠蹙眉，看着他那張如狐狸般的笑容，心裡生出怪異之感，忍不住問道。
“此人是二位的舊識，也是二位最想見之人。”竹隱伸手讓座。
這種時候莫悠哪裡有心思和他行這些虛禮，看也不看他手指着的椅子，說道：“竹公、不，是竹大人，咱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既然我夫君也在，何不請他一道出來。”
竹隱露出一副爲難的表情，擺擺手，嘆氣道：“莫姑娘有所不知，秦將軍在戰場上受了重傷，至今還不能下牀走動，是以本官纔會特意請來二位。”
“重傷？傷到了何處，很嚴重嗎？”莫悠一驚，追問道。
一旁的顧清風也是變了臉，緊張地盯着對面的男子。
“腿和腹部都受了很重的刀傷，因爲失血過多，雖然險險撿回一條命，但一直昏迷了三天才醒來。不過二位儘可放心，皇上已派出宮中最好的太醫爲他治療，傷勢也已經逐漸有所好轉，只是現在還不能下牀。”竹隱溫和地解釋道。
“他現在在何處？”莫悠走前一步，目光穿梭在大殿裡。
“就在後面的寢殿之中，本官帶二位過去。”竹隱說完便負手往後面走去。
顧清風看一眼神色慌亂的女子，走在她身邊低聲安慰道：“嫂夫人不要太過擔心，戰場上受傷乃是家常便飯，白羽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莫悠咽一口口水，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可心裡還是忍不住會擔心、會緊張。
這種感覺很奇怪，她明明對秦白羽已經沒有任何印象，可卻在聽到他受傷的消息時，整個胸口都像是被一隻大手緊緊抓着，呼吸滯留，疼痛非常。
而這種感覺，在她見到牀上躺着的男人時，變得更加強烈了，讓她竟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爲。
當她的雙眼剛剛接觸到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龐時，便立刻加快了腳步，幾步來到牀榻前。然而當她想要去觸碰對方時，手上的動作卻突然僵在了半空中，臉上閃過一陣糾結又複雜的情緒。
牀上的男人緊閉雙眸，飛揚凌厲的劍眉蹙起，削薄的嘴脣緊抿着，嘴角微微拉下，似乎在睡夢中遇到了讓他難受的事情。
“他剛服過藥。”竹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現在時辰尚早，這麼早就睡下了，他吃過飯了嗎？”莫悠轉過頭問道。
她的眼裡佈滿了心疼，聲音中也是充滿了緊張，看的竹隱暗暗握緊拳頭，沉默片刻後方才揚起一抹淡雅的笑容。
“莫姑娘放心，秦將軍是咱們皓雲國的大功臣與貴客，沒有人敢怠慢他。”
這時顧清風的視線從秦白羽臉上收回，看向莫悠說道：“看白羽的氣色，應該已無大礙，只是需要多些時日休養。”
莫悠點點頭，遲疑的雙手終究沒有去碰牀上的男子，而是緩緩直起身子，看向竹隱問道：“竹大人，在來時的路上我們曾聽到很多消息，在當初那樣的情況下，就連百姓都沒有受傷，爲何我夫君會受如此重傷？”
竹隱記得，以前的莫悠很少說出“夫君”二字，她總是“將軍、將軍”的叫着，而現在她卻把“夫君”二字咬的那般重，是無意？還是有心？
心裡劃過一絲悲涼，面上卻仍舊保持着得體的神情，“雖然最後那場戰爭持續的時間很短，但仍舊避免不了會有將士受傷，秦將軍當時是爲了保護皇上，所以纔會……此事是我們愧對秦將軍。”
“竹大人，我有個不情之請，今晚可否讓我守在這裡？”莫悠看一眼牀上熟睡中的人，詢問道。
嘴角輕輕扯出一個弧度，竹隱擡手一揮，旁邊跪坐着的兩名宮女馬上行禮退下。
“本官接二位來，本也是想要留你們在此。不過看你們一身的風塵，想來還沒有用晚膳吧。”竹隱看向他們建議道：“不如這樣，下官已讓人去準備晚膳，二位先去梳洗一番，待用過晚膳後，莫姑娘再來這裡守着，可好？”
“有勞竹大人費心了。”顧清風拱手拜謝。
夜色漸深時，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終於憋不住響起幾聲悶雷，緊接着就颳起了大風，吹得門窗哐當直響。
莫悠跪坐在牀榻前，細細觀察着男人的臉，反反覆覆研究了很多次，努力想的頭都要裂了，還是對這張俊美又嚴肅的臉沒有絲毫印象。
可是爲什麼呢？他們不是夫妻嗎，不是很相愛嗎，而且自己明明是那麼擔心他，爲何會想不起這張臉呢？
莫悠在覺得難以理解的同時，心裡也生出些許不合時宜的興奮與激動。她擡起手猶豫片刻，最後抿着嘴輕輕撫摸上男人的臉，一點一點的，似試探又似在觀摩。
原來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夫君，傳說中很厲害的威武將軍。
相貌竟是出人意料地俊美，但大約是久經沙場的緣故，他的眉目間鐫刻着很深的凌厲之氣。即便現在睡着了，還是難掩那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樣一個男人，該是個非常穩重又自信的人吧。他會讓人不自覺對他產生信任，就算是冷着臉，也會讓人覺得他值得依靠。
莫悠輕揚起嘴角，手指輕輕描繪上他的眉目，心裡不經間流淌過一絲熟悉的暖意。
手上動作頓住，臉上出現詫異的表情。
她剛剛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可是當她想要用力去抓住那種感覺時，腦海中又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不行，還是不行。”莫悠捶上腦袋，額頭抵上牀沿搖晃着，“想不起來，總是想不起來。怎麼辦，我好像忘記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忽然一雙手輕撫上她的頭，打斷了她的話，接着便響起一道不確定地詢問聲，“悠兒？”
身體猛地僵住，她能感受到從頭頂傳來的熱度，對方的動作非常小心，像是怕會驚到她一般。
“悠兒，真的是你？”
見女子遲遲沒有擡頭，也沒有任何動作，男人的聲音中帶了些急切和緊張。
心頭一顫，莫悠忽然握住頭上那隻手，緩緩擡起頭來，不期然就撞進一雙幽深如潭的黑眸中。那裡面蘊藏着太多的情緒，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緊緊拽上她，讓她不能動彈，更挪不開視線。
突然間有一股力量拉着她起身，直直撞進男人的懷裡，身體被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圈住，緊緊地，帶着太多的狂喜與眷戀。
“這、我不是在做夢，是真的。悠兒，真的是你。你可知道，當我收到你那封信時有多麼地驚喜，可我還是很擔心。你
說要過來助我，要與我共患難，我怕你會受傷，怕你路上會出意外，就這樣一直天天想着。直到我倒下那一刻，直到我知道戰爭終於結束的時候，我才終於鬆了口氣……我的悠兒不用再來冒險了，我……”
聽着男人急切的話語，心裡既有感動又有疼惜，終究是沒忍住捂上了那張喋喋不休的薄脣。
“這些我都知道，你的身體還非常虛弱，要保持心平靜氣。”
意外的，當她說這些關心的話語時，沒有感覺到絲毫地尷尬和不適，放佛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這種奇妙的感覺讓莫悠心裡一陣歡喜，她好像又找回了一些記憶中缺失的部分。
看着女子乖巧的趴在自己懷裡，秦白羽臉上露出滿足，激動的神情也逐漸恢復平靜，唯有眼底的喜悅壓也壓不住。
他用手輕輕佛摸着女子的頭，將人抱得更緊。
久別重逢的這一刻，他們沒有激動到忘形，放佛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相擁，心口貼着心口，不需多餘的言語，那合拍的心跳聲足以傳達彼此所有的喜悅與思念。
哐噹一聲，巨大的響聲猛然響起，打破了這溫馨的局面。緊接着就是一陣風吹過來，吹動了殿內的紗幔和珠簾。
“暴雨將至，我去把窗戶關上。”
莫悠拍拍對方的肩膀，起身小跑過去，把被風吹開的窗戶關的嚴嚴實實。
她走到桌旁倒上一杯熱水，來到牀榻前，輕輕吹上片刻後，才放到男人的嘴邊，“來，喝水。”
秦白羽莞爾一笑，順從地一口喝完。
“時候不早了，趕緊睡吧。”莫悠放下茶杯後，邊爲他掖着被角，邊說道。
秦白羽卻沒有立刻閉眼，而是盯着她看了許久，見對方始終沒有上來的自覺，便在心裡嘆口氣，自己往裡面挪去。
“上來。”他拍拍空出來的位置，說道。
莫悠盯着他的手，半晌沒有動作，到了這種關鍵時刻，她反而找不到先前那種熟悉又理所應當的感覺了。
她暗自懊惱，糾結着到底要不要躺上去呢？
從記憶來說，這是個陌生的男人，可從身份來講，他們是親密的夫妻，同牀共枕本就應當……可爲何她還會感覺到彆扭呢？
“怎麼？一段時日不見，夫人害羞了？”秦白羽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只是看着她泛紅的面頰，輕輕挑起了嘴角。
“我、我沒有害羞，只是還不困。”莫悠嘴硬地辯解道。
秦白羽配合地點點頭，再次拍上身邊的位置，邀請道：“那便躺下吧，不困的話，就陪我聊會兒。”
看對方那從容自然的態度，莫悠覺得自己如果再扭捏下去，就顯得矯情了，便乾脆心一橫，脫了鞋躺上去。
剛剛躺好，就有一雙手臂圈了過來，將她抱進懷裡，納入到薄被之中。
男子發出滿意地哼聲，下巴輕輕摩挲着她的頭頂，問道：“夫人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不僅是我，顧公子也來了。”莫悠趴在他的胸口處，聽着強勁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既平穩又蘊藏着讓人心安的力量，片刻後便沒了先前那種奇怪的感覺。
雙手也圈上對方的腰身，再次拉近彼此的距離，她發現自己好像非常懷念這種擁抱。
“你們何時趕到的？路上可有遇到危險？”女子的主動索求，讓秦白羽很是受用，笑着輕輕拍上她的背。
就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外面響起了嘩嘩的雨聲。
在這樣一個無心睡眠的雨夜中，莫悠把他們來到皓雲國後的事情，統統講給身邊的人聽。
“那次當真是把我嚇壞了，生怕顧公子會有個三長兩短，不過幸好我們遇上了葛大夫，這才能撿回一條命。”說完一切後，莫悠忍不住感慨道。
秦白羽輕輕拍打着她的背，說道：“真是委屈你和清風了。”
莫悠在他懷裡搖搖頭表示，“能見到將軍，一點兒都不委屈。”
手臂再次收緊一些，秦白羽低頭默默地望着懷裡的女子，她已經緩緩閉上雙眼，呼吸也變得非常平和。
已經多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睡臉了，真是令人懷念啊。
笑容加深，輕拍在女子背上的手卻忽然停下，一抹奇怪的神色也緩緩爬上那張俊挺的臉上。
爲何他會覺得現在的悠兒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呢？
她對那些事情的描述，還有她曾做下的那些舉動，在他的印象中，都和以前的悠兒相去甚遠。
難道是因爲太久沒見的緣故？可是一個人的性情，怎可能說變就變。
懷裡的人就是悠兒，在他見到她的那刻起，他就沒有懷疑過。那麼悠兒會有如此大的變化，該是有什麼緣由吧？
女子在他懷裡蹭了蹭，發生一聲囈語，隨後又沉沉睡去。
秦白羽收回思緒，看着她恬靜的睡臉，無奈地嘆口氣。
也罷，有些事情也不急於一時，待明日見到清風的時候，他再好好細問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