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天氣已經漸漸變得溫熱,春季潮溼而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帶着泥土中獨有的香味,讓人忍不住貪婪的呼吸。我們仍是喧囂着,虛度我們看似多餘的時光,從不曾想過,有一天,當一切戛然而止,我們還剩下什麼?
安安,這個週末你要回家啊?在學校的操場上,西瑾走過來攬着我的肩膀,尹方珞就跟在旁邊,我們一起往教室方向走去。
我笑着迴應她到,嗯。好久沒回了,回去看一看“飯糰”,順便把厚的棉被、衣服什麼的拿回去洗一下。
也是啦。她說到,平常就很少見到你回去,雖然說你家離學校也不算近,不過,大半個學期都沒見你回去過一次,回去看看也好。
我想起兩天前,沐日過來找我,說週末他有事情不能幫我去照顧“飯糰”了,這個週末我得自己回去一趟。我有些啞然,“飯糰”現在在我家裡,從他送給我的那一刻起,它就是我的寵物了,可是,我好像還沒怎麼好好陪過它,照顧它,就匆匆忙忙的把它拋在了角落裡。直到現在,照顧它的,反而都是它的前一任主人,真不知道,它究竟是誰的寶貝。
我笑笑說道,是啊,是該回去看看了。
週末回去的時候,坐在公車上,我想起了第一次去嘉藤高中的情景。那時的我也是偷着回去看“飯糰”,享受了一個還算愜意的下午。只是沒想到,後面竟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來。也許,正是因爲這樣,我們的生活纔會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回到家的時候,家裡照舊沒有人在,“飯糰”聽到聲響跑出來,見到我,小尾巴搖得很歡暢。我摸摸它的頭,它舔我的手心有點癢。我抱着帶回家的厚棉被找地方放,“飯糰”亦步亦趨的捏着小碎步在後頭跟着。
放好東西,我去找來了狗糧,從包裡掏出剛在超市買的牛奶,和狗糧一起兌了放到它的碗裡。看它舔食狗糧眼睛笑眯眯的樣子,我的心都柔軟了一塊。
因爲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吃飯的時間,我打算先到牀上去睡一會兒。“飯糰”跟着進來,跳到牀上在我邊上窩着。我揉揉它的腦袋,覺得很安心,那種感覺就像沐日一直在我身邊給我的守護一樣,很安全,而且忠心耿耿。
再醒來時已是下午四點多鐘,起來洗了把臉,想想晚餐,我打開廚房外的冰箱看了看,除了雞蛋、豬肉、火腿腸和不多的剩菜外,冰箱裡可以說是空空蕩蕩。關上冰箱,我在想要不要去買些菜,確實很久沒回來了,總要住過今晚再走。
我拍了拍“飯糰”的小腦袋,背了包決定去一趟菜市。因爲住校的關係,已經很久沒有逛菜市的我被菜市裡品種繁多的農產品晃花了眼,實在是太多啦!我買了些蔬菜和水果,還有他最愛吃的魚,提着大袋小袋回了家。
他還沒回,我打算給自己做頓好吃的。從前每次我做飯,他不是嫌淡了就是嫌鹽放多了,要不就是嫌火候掌握的不夠好,前後左右的挑剔。剛開始我還總被說得心情很糟糕,時間長了,慢慢的也就不那麼在意了。畢竟我不是大廚,做出來的菜色不可能很完美,既然這麼嫌棄的話,那就別吃了,自己做去。
新做好的晚飯飯剛端上桌,就聽到了身後鑰匙開門的聲音。
我轉過身,正對上他擡頭看向我的眼睛,那眼神裡透出了意外。他沒想到我會回來,以往這時候,沐日也該喂好“飯糰”回學校了。
沒有說話,他換了鞋,洗好手就來到了飯桌上。晚餐不算很豐富,但有他最喜歡的魚和雞蛋,還有炒的一碟青菜。整一頓晚餐,我們相對無言,也許,在時間緩慢消散的過程中,我們彼此之間的曾存在的那種熱情,也已經逐漸的消耗殆盡。
收拾了碗筷,我們在沙發上看着不知內容的電視,彼此之間各懷心事,誰也沒有開口出聲。
最後,他主動開口,口氣還是那麼惡劣,好像我總是在闖禍一般,他問我,說吧,你在學校又闖什麼禍了?
沒有啊。我不在意的說到。
沒有?哼,沒闖禍你會想到回家來?你哪次回家不是學校老師要請家長,啊?他語氣中帶着尖刻,聽起來那麼的刺耳。
我開始有些激動。我不喜歡有人用這種樣的口氣跟我講話,十七年,我受夠了這樣不被他們看好的眼光。我聲音有些尖銳的說到,我沒事就不可以回家嗎?
他說到,你連你的狗都不回來照顧了,要不是你的朋友常來照看它,它早死了。
是啊。我說到,我都見識過了,我朋友沒來幫我以前,這隻狗啊,真的是餓得都快要死了,連狗糧都還是我朋友幫買的。你這個天天在家的都不照顧它,更何況我這個不住在家裡的人。所以你看今天,我朋友沒空來幫我照顧那隻狗了,我就只好特地跑回來照顧它啦。
我的話很傷人,我知道,可他呢,難道他就沒有傷到我嗎?
聽到我說的話,他開始變得憤怒起來,站起來指着我的鼻子質問,你剛說什麼?我不照顧你的狗,所以你特意回來照顧它,你意思說我連狗都還不如咯?!
我照舊看着電視,淡淡的說到,我什麼意思也沒有,你要怎麼想是你的事情。
他仍舊指着我,強調的說到,安亞爍!你不要用這種態度對我,我跟你說。你有沒有家教?懂不懂得尊重長輩?我是你爸,你這樣來說我的嗎?
哼。我看着他說到,沒有家教也是你教的。
我C N M !他雙手握拳,垂在身體兩側,臉上因爲憤怒和激動變成紅色,你有種敢給我再說一遍?!
你罵什麼!我也騰的站起來,雙手因生氣握成拳頭。他犯了我的大忌。我不是一個好小孩,我知道,罵人的話我沒少學,但有一句話我從不罵出口。
我罵什麼?C N N D 你剛纔跟我說什麼,你說我連狗都不如?啊?C N N D 你媽這樣對我,走了就不回來,你也這樣對我!我C N M D 你們娘兩都是一夥的,你們都看不起我!你是不是也想一走了之不管我,留我一個人在這兒孤苦伶仃,啊?
他不提她還好,他提了她,我就更是忍不住了,也大聲和他吵起來,你罵人就罵人,罵我媽做什麼? C 我媽!有你這麼罵人嗎?她是我媽耶!
我 C N M D,你想怎麼樣?他又罵道。
實在太過分了!我朝他回罵道,你還罵?!你知不知道罵這句話有多傷人?不要以爲只有你會罵,我C N M!
靠!你罵什麼?!他伸手指着我,大聲指責到,她是我媽,你奶奶,你懂不懂尊卑,有你這樣罵的嗎?
他罵着,我的淚水漸漸上涌,嚷嚷到,你也知道被這樣罵不舒服了?她是你媽,你就不准許別人罵她,你剛纔罵的也是我媽,她還是你老婆,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你還頂嘴!他氣鼓鼓的衝我說,跟你奶奶道歉!快點!他指着我,在一旁看着。
我感到委屈,媽媽不在身邊,本來就比別的小孩弱了一大截,在家還要被自己的爸爸罵得那麼沒有尊嚴,現在被罵的人是我,而我還要跟那個人道歉!
我哭了,賭氣似的自己邊掌嘴邊道歉,說我錯了。
而那個他,就在一旁冷眼看着,掌了多少下我不清楚,說了多少句“我錯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一旁冷眼看着我的懲罰,沒有出聲阻止。
直到我感覺自己臉頰都紅腫麻木起來,他也仍沒有出聲說一句“夠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傻,以爲這樣的自我懲罰可以換取他的心疼,怎知會心疼我的人根本不在這個家裡。
許多年以後的某個傍晚,漸次亮起的昏黃的路燈映亮街道,當我穿着帽T站在天橋上,將整張臉陷在帽子的陰影中,我重又想起了發生在今天的事情,發現自己的愚蠢,簡直感覺到可笑。只是爲了一句罵人的髒話,我竟然讓自己陷入了不可饒恕的境地,而那一句髒話,在許多年以後,在我經歷了更多的是是非非之後,想起來發現,其實那一句話從他的嘴裡罵出來,好像其實也算不上什麼髒話,因爲他說的也算事實。如果他沒有像他罵的髒話那樣對我媽的話,又怎麼會有我在這世界上呢?
只可惜,那時還過於單純幼稚的我,並不會想得到那麼多。我也沒有想到過,在她離開我這麼多年以後,原本應該淡忘她或是憎恨他的我,仍會爲了維護她而拼命,就像當初他們吵架,我爲了她不挨他打,願意用幼小的身體挺身而出那樣。
我停了懲罰,指着他說到,活該你老婆離開你,你竟然任由自己的小孩打自己打成這樣都不會喊停,你這麼冷血,就是註定要一個人過的。
你還說!你是不是也想走啊,啊?他大聲喊着,過來拉我,伸手反鎖了這個家唯一可以通往外面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