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又是年下了,今年的長安城比往年要冷得多,一場雪連着一場雪,屋外天寒地凍的不說,屋內也陰冷冷的,點多少炭盆都不夠用。
朝上的官員病倒了一批又一批,魏徵更是連牀都下不來。
崔鈺和冥魅去看望了他幾次,本想給他尋些靈丹妙藥,可對方卻推說不用。他只道這一世該做的都做了,就算明日去泰山府也了無遺憾了。
“壽數天定,帝姬難不成還要爲我續命麼?”躺在牀上笑得淡然,哪怕病得眼窩都凹陷了,卻仍是神思清明。
冥魅自然知道延壽有多難,這是大事,府裡的小廝可以稍稍幫她拖一拖奈何橋上趕着投胎的魂魄,可除非哥哥首肯,她斷不能輕易阻止前來勾魂的鬼差,“不過是想讓你不要那麼難受罷了。”
“無妨無妨,”擺了擺手,又重重咳了幾聲,魏徵一面順着氣一面道,“待我死後,關於公主的一切便再無人知曉了,這樣彼此都踏實,對不對?”
他可不想有朝一日被陛下帶過去審問一番,這樣死的及時,倒也不錯。
睨了他一眼,冥魅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但卻尋不到什麼話去安慰他。
“可是帝姬,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啊,老夫雖然一直重病在身,卻也聽到過外面的傳聞。崔鈺年紀輕輕便坐到這個位置,有多少人眼紅,且衆人庸俗,總以爲他的仕途與你有莫大的牽連,那麼前朝後宮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們,不必我說你也該清楚吧。”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一旦叫他們抓住一點把柄,那將你二人的事情翻出來便是早晚的事,不得不防啊。”他爲官這麼久,可不是隻會和陛下擡槓的,若是沒有些手段,怎麼能讓陛下那麼聽他的勸,又怎麼能將對手壓得死死的呢。
“我知道。”未等冥魅回答,一旁的男人便開口,“你放心吧,我們二人會盡力保證你死後哀榮的,總不會被陛下挖出來鞭屍。”
“哼!”魏徵賭氣地轉過頭去,索性不再看他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送客送客吧。”
夫妻倆相視一笑,一起行禮向他道別,“那魏相,我們就先告退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崔鈺忽然轉過頭去,“老狐狸,活久一點。”
屋外風雪正大,很快就將他們的頭髮染白了,崔鈺握着冥魅的手走在長街上,心裡是淡淡的酸澀。從入仕開始,魏徵便一直對自己多加照拂,直到將他也推上了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
還替他尋回了魅兒。
可如今,那男人就要死了。
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此一別,後會無期,而他到底食言了。
“怎麼了?”瞧出來他有些難過,冥魅柔聲問到。於凡人而言,生死是大事,於他們神仙來說,人生匆匆百年,不過彈指一瞬,她不能感同身受,卻想與他一起分擔。
“沒什麼,”站定後轉過身去,男人握着她的手輕輕呵氣,“魅兒,真希望能和你一直這樣走着,一下就到白頭。”
輕易被他勾紅了眼睛,可揚起臉還是笑着,“好。”
兩人繼續往回走,崔鈺想着魏徵的囑咐,覺得有些事還是要知會她一聲,“陰弘智找過我了。”
“什麼時候?”情理之中,卻有些意料之外,沒有一抓到把柄就告發他們,那個男人所謀算的恐怕比自己所想要深。
“他想要我幫他,幫助齊王奪嫡。”那人以冥魅的事情相要挾,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對方手裡對他們不利的東西越來越多,氣焰也愈發囂張。
“齊王?”挑了挑眉,這個陰弘智的野心果然夠大,作爲國舅爺跟長孫無忌分庭抗禮還不夠,還妄圖讓自己的外甥當皇帝,外戚幹權,挾天子以令諸侯麼?
聳了聳肩,冥魅並未將這些人還有魏徵的囑託放在心上,“太子也好,齊王也罷,都不會是未來的天子,隨他們去爭好了。”
“事情牽扯到你,我不能坐視不理。何況若是他日皇權真的落在陰家手裡,那天下的百姓可是要跟着吃苦了。”他爲人臣,爲人夫,一定要把該擔負的都擔負起來。
“本來呢,我們只要能扭轉泰山府的詛咒,雙宿雙棲就好了。現在多了一個夢魔,要查徐惠,爲魍魎報仇。結果這還不算完,還要處理人間的這些事情,崔鈺,我好累呀。”
笑了笑將她擁在懷裡,男人輕聲道,“若是累,便都交給我好了。”
“可是我捨不得呀,”她笑得梨渦淺淺,彷彿只要是爲了他,再難的事情也願意全力以赴,“所以呢,我會幫你把他們一個一個都解決了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惠還沒有被料理,一道又一道的難關就接踵而來。冥魅並不知道隱藏在暗處的惡人並非這一兩個,她輕敵,全然沒將那些對她心懷不滿的小角色放在眼裡,可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加在一起便也成了致命的威脅。
真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等不到與哥哥對抗,她便已經被凡人算計的萬劫不復了。
翌日上朝的時候,獨孤謀拖着病軀站在崔鈺身邊,男人極少生病,可這次卻嚴重得很。
“病了休息就是了,幹嘛還這麼逞強?”崔鈺看着他一臉倦色,好言相勸。
“年下事情多,趕在新歲處理完心裡踏實......”話還沒說完就咳了許久,惹得旁人頻頻注目。
“獨孤大人說得對,這年關將至啊,許多事都該清算清楚,崔大人你說是不是啊?”保養得宜的男人陰陽怪氣,陰弘智訕笑着走過來,佯裝吃驚地對着崔鈺大聲道,“崔大人,你這氣色怎麼這麼好呀,大家病得東倒西歪,你倒是越活越年輕。”
“是不是有什麼靈丹妙藥啊?若是有,也和大家分享一下,福澤衆人嘛。”
不少人聞言都瞧這邊看來,他們細細打量着年輕的男人,確實如陰弘智所言,崔鈺這幾年好像得了駐顏術一般,樣貌沒有絲毫變化,彷彿過去那十年的孤苦之後,連老天都開始格外厚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