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終將逝去的曾經
一頓簡單的家庭晚餐,蘇淺夏卻吃得五味陳雜。
二十四年來,這是頭一次,她坐在一張有家庭氛圍的桌子上吃飯。
吃着唐秋玲親自下廚給她做的菜,喝着張鋮豪給她倒得溫開水,聽着張正民細數巴西的趣事,蘇淺夏心頭暖暖的,還有一股陌生的情愫在胸口涌動着。
蘇淺夏知道,那便是家的溫暖。
這種溫馨妥帖的感覺,是愛情和友誼永遠無法填補的,也是她的父親,無論再努力也無法給予她的。
而她,似乎很喜歡這種缺失了二十四年的感覺。
“張鋮豪,無論如何,今晚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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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車上,蘇淺夏倚在車座上,目光軟軟落在車窗外,悠遠漫長。
“喜歡就多去看看,難得他們都挺喜歡你的。”
蘇淺夏緩緩回眸,脣角輕挑,眼中有幾絲淡淡的笑意和質問。
張鋮豪自知她是在責問自己這先斬後奏的言行,也不解釋,只是理所當然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盡是坦然。
“喂,哪有你這樣的!”蘇淺夏皺眉瞪他,被他這副樣子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夏夏,”張鋮豪突然騰出一隻手,覆在蘇淺夏放在腿上的小手,微微用力,將其牢牢捏在掌心。柔軟細膩的觸感,涌入血液,攪得渾身都溫軟下來,讓人不由自主的放鬆和安然,“我是認真的。”
簡單的一句話,張鋮豪卻說得格外認真,他沒有轉頭看她,只是定定望着前方的路,一手緊緊握着她,一手穩穩掌着手中的方向盤,引領着前端的方向。
蘇淺夏細密的睫毛輕輕一顫,復又迅速回頭,朝車窗外望去。
包包中的手機突然震動了,打破了滿車的安靜。蘇淺夏拿出一看,是顧雅靜。
“喂,雅靜。”
“淺夏,你在哪裡,阿柯出事了!”
“怎麼了?”蘇淺夏皺眉,心頭一沉。
“阿柯和人打架了,你先過來一趟吧。第四人民醫院急症室,到了給我電話啊!”
顧雅靜說完,已經匆忙掛了電話,蘇淺夏不由想起前天江凌柯那痛苦又絕望的眼神,心頭頓時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
“你先回去吧,我要去醫院,阿柯出事了。”蘇淺夏語氣中有些慌亂,眼中也有些焦灼。
張鋮豪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復又沉聲道:“我送你去,哪家醫院?”
蘇淺夏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後了。下了車,也無暇顧及張鋮豪,匆忙朝急診室跑去。
顧雅靜看到她,連忙迎上去,眉宇間還殘留着幾分憂心。
“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我也是纔到不久,已經從急症室出來了,手臂骨折,受了點傷,還酒精中毒了。”
蘇淺夏聽着心裡揪心,又是無奈,只能跟着朝頂樓vip病房去。
“昨晚阿柯就沒有回家。我怕江叔叔他們擔心,就騙他們說他和我在一起。後來問了阿風,才知道他喝醉了,直接在似水年華開了間包房睡了。我想有阿風照應着沒事,也就沒在意。誰想到今晚他醒了又去喝酒了,還和一撥人打了起來,還是阿風出面阻止把他送進了醫院。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之間是不是又發生什麼了?”
蘇淺夏安靜聽着顧雅靜的敘述,淡淡道:“阿柯知道我和阿風之間的事情了。”
顧雅靜臉色不變,苦笑,“這事情瞞不了,遲早要知道的。淺夏,你老實告訴我,你對阿風,到底是怎麼想的。”
蘇淺夏目光淡淡,沒什麼情緒起伏,“我和他之間隔了太多東西,很多已經成了死結。他畢竟收留了我五年,我現在只拿他當朋友。”
“你確定你放下了?”顧雅靜小心翼翼地問她。
蘇淺夏坦然看着她,淺笑不語。
病房外,蕭厲風正獨自坐在長椅上。見蘇淺夏和顧雅靜過來,他沒什麼太多的表情。
蘇淺夏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並不和他多說什麼。
同一件事情,用不同的處理方式,得到的結果會大相徑庭。好比這件事情,蕭厲風將他和蘇淺夏之間曾經的關係隱瞞了整整兩年,等於是給了江凌柯希望,又讓他絕望。不僅如此,蕭厲風和他關係似乎非同一般,七年前,他滿懷感激與信任地將自己愛的女人託付給他,七年後,卻無意撞見自己愛的女人和兄弟相擁糾纏的場面,這樣的事情,即使任何一個人,都難以接受。
“他怎麼樣了?”顧雅靜見了蕭厲風,問道。
“已經醒了,你進去看看吧。”蕭厲風看了眼蘇淺夏,沉聲道。
蘇淺夏伸手搭上門把,停頓了片刻,才緩緩推開門。
病房內,安靜一片,除了醫療儀器有規律的滴滴聲,再無其他聲音。放輕腳步,蘇淺夏緩步走入病房。
偌大的房間內,一張精緻的木牀擺在中間,上頭,正仰面躺着一個人,面容蒼白憔悴,雙眸半垂,眼神有些失焦,迷離地望着遠處。
視線落到他綁着石膏的手臂,還有胸口處星星點點的烏青,蘇淺夏抿脣走到他身旁,緩緩在他身旁坐下。
心裡明明是關心着他的,卻不知道要從何開口。他給了她全部能給予的一切,她卻還不了他半分。
看着眼前這張俊朗帥氣的臉,蘇淺夏心中只有無限的哀傷。
也不知道這樣沉默了多久,江凌柯突然開口了。
“在部隊呆了五年,時間雖然久,可是我心裡一直是開心的。我把她託付給了他,他一定會好好替我保護她。只要熬過五年的勞教時間,我就可以出去了,再看到那張臉。”
沙啞緩慢的話語,一字一字,慢慢從江凌柯嘴中而出。沒有悲傷,沒有痛苦,如在敘述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冷靜的讓人害怕。
“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高一。那時候,我頑劣不聽話,我爸媽替我第四次轉了學,來到全市最好的高中。在班級中,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她有一雙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清澈潛靜,清高驕傲,讓人看着就有種不容褻瀆的感覺。於是,我趕走了她後面位置上的人,坐在了她後面,這一坐,就是一年多。
“她有一頭又黑又直的長髮,總是紮成馬尾,一併垂在後腦勺。我喜歡上課的時候,趴着看她的背影。很小的身體,卻總讓人覺得不可小覷。她很聰明,總是輕輕鬆鬆就能考到全年級第一。平時下課的時候,她總是安靜地坐在位置上,拿出各種書,一個人靜靜地看。
“我一直是個愛玩愛鬧的人,可是碰到她,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接近她。她似乎沒有朋友,無論做什麼,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年級裡、甚至高二高三,都時常會有男生來我們班,給這位冰山美女送禮物表白,她卻屢次淡然拒絕。我看着心裡急,怕她哪天就真的答應人家做女朋友了,於是我也開始送她東西。那天開始,每天早上,我都會第一個到教室,在她桌子上放一張我畫的漫畫。那些漫畫,是我平時上課偷偷畫的她。她看到以後,並沒有如往常一樣扔進垃圾桶,而是收進了抽屜。那時候我高興地要命,簡直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從那天起,我就每天在她桌子上放上一張我畫的畫。從漫畫到素描,再到水彩。二十四天後,她奇蹟般地轉頭,對我說了第一句話。她說:能不能幫我畫一個人。”
記憶隨着他的話語,回到了那個遙遠的過去。那時候,新來了一個轉學生,成了班中最調皮的一個男生,他總是去惹班裡的女孩子,卻獨獨從不和她說話。有一天,她的桌子上突然多了一張四格漫畫,裡頭的人雖然經過q化,她卻一眼認出是她自己。慢慢的,漫畫變成了素描,又成了栩栩如生的水彩。蘇淺夏早就知道那人是身後的男生,卻也從不開口提及。直到有一天,她動了心思,想要他替自己畫出夢中母親的模樣。
“從那以後,我便慢慢開始走入她的生活。爲了同她多一點時間相處,我拒絕家裡的司機接送,買了自行車,每天載她上下學。行政樓頂樓的天台,是屬於我們兩人的世界,我和校長打了招呼,讓他給我配了把天台的鑰匙,從此,我和她總是在那裡吃中飯。每每有什麼不開心的時候,我也會去那裡,似乎從那裡望出去的天,總是格外遼闊,再不開心的事情,也會煙消雲散。
“一年前,我曾經再度回到那裡,一切的一切都和記憶中的一般,可我卻再也不會因爲那片藍天而平復心情。那時,我才恍然,曾經,讓我走出悲傷的,從來不是那片藍天,而是當時倚欄同我相站的那個人。
“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纔是我。她不會因爲我的出生而對我另眼相看,更不會因爲我的張狂而退避三舍。她就像是一汪蔚藍的大海,將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統統包容了下去,她卸下了我滿身的刺,只留最真實的我。七年了,我以爲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她了。我想着,能時常想起她,也是好的。可是,有一天,我卻再次看到了她,她站在另一個男人的身旁,笑着再次出現在我的世界。我告訴自己,沒有關係,只要用心,總能再站到她身旁。可是,後來……”
江凌柯緩緩閉眸,斂起滿目的痛苦。他嘴角的弧度很苦澀,帶着幾分滄桑和疲累。
“爲什麼是他,夏夏,爲什麼要是阿風。”
“我和他曾經確實是情侶關係。沒有讓你及時知道,很抱歉。”蘇淺夏垂眸安靜道。
江凌柯雙目緊閉,眉心盡是痛苦掙扎,他似沒聽蘇淺夏說的話,只是獨自喃呢自語,“爲什麼要是阿風,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