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心中最痛的那段記憶
次日,第四人民醫院,vip病房。
蕭厲風疊腿坐在一側的沙發上,銀黑色的西褲泛着絲綢般的幽光,純手工牛皮鞋被擦得不佔纖塵,一股隱隱的氣勢尊貴,便隨着他的周身,源源不斷的散發。
濃而密的修眉,沿着分明的骨目,華麗而優雅地斜飛入髮絲間,一雙能夠吸納世間所有的星目,此刻正穩穩落在面前牀上的江凌柯身上。
江凌柯斜倚在牀頭,目光呆呆看着點滴瓶,開口道:“我早該想到,以我媽的性子,肯定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淺夏。只是當年事情出得急,我實在沒有太多時間考慮那麼多問題。難怪我總覺得淺夏一直在故意避開我,原來,都是被她逼的。你說,淺夏父親遇害的事情,會不會也是——”
“不是。這件事情我私下裡查過,不是她動的手。”蕭厲風打斷了江凌柯的話,沉默了片刻,緩緩道,“你進了部隊後,她私底下確實有過不少動作,不過大部分都被我的人攔下來了。後來我去找過她一次,她還是賣了我這個人情,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追究了。所以你不必太自責,她過得並沒有你想得糟糕。”
江凌柯嘴角苦澀一笑,繼續道:“如果蘇伯父的死真的和她有關,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的。你呢,既然口口聲聲說對她動了心思,又爲什麼鬧到和她分手的地步?”
蕭厲風長長出了口氣,目光有些幽深,“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談。”
江凌柯轉頭看着沙發上的人,突然道:“哥,如果淺夏真的愛上了他,你放手吧。”
蕭厲風目光掃向江凌柯,靜靜注視着他的眼睛,許久不說話。
江凌柯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繼續道:“我剛知道淺夏回國的時候,雅靜說什麼也不告訴我她的下落。她說,淺夏這兩年過得很苦。當時我不知道她爲什麼這麼說,現在我卻懂了。我媽,還有你,還有她父親,加上高二那件事情。她確實活得太辛苦了。你就讓她自己選擇接下去的路吧。”
蕭厲風脣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眼底有江凌柯看不懂的苦澀。
張鋮豪開完會,已經是下午一點。來不及吃飯,處理了些日常文件,便朝樓下九瑰而去。徐克見了張鋮豪,連忙上前招呼。
“張總。”
張鋮豪目光掃了一圈,沉聲問道:“她人呢?”
“剛纔有個姓程的先生來找蘇小姐,現在還在裡頭。”徐克邊說便朝一間vip房指了指。
張鋮豪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時,程子廷和蘇淺夏正從裡頭出來。程子廷正在同蘇淺夏說什麼,後者聞言,嘴角多了幾分笑意。程子廷臉色溫柔,伸手揉了揉蘇淺夏的頭。
徐克看了,一個激靈,下意識看了眼眼前的男人,只見他目光幽深,叫人看不出真切的情緒。
程子廷和蘇淺夏走到門口時,纔看到張鋮豪。兩人都是一愣,程子廷率先上前,伸出手朝張鋮豪友好道:“張總。”
張鋮豪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停頓了片刻,才緩緩伸出手,與他相握。
“有什麼事情再和我打電話,我先回去了。”程子廷朝蘇淺夏溫柔一笑,握了握被張鋮豪捏的有些發痛的手,轉身離開。
“張鋮豪,陪我去個地方吧。”蘇淺夏看向眼前的男人,淡淡道。
一個小時後,兩人再次來到h市西郊歡樂谷。今天是週一,是以遊玩的人也比上次少了很多。
蘇淺夏帶着張鋮豪上了摩天輪,兩人對坐兩端。
再次來到這裡,張鋮豪心裡沉重了很多。這個對於其他人來說是可以帶來歡樂的地方,與她而言,卻是永遠抹不去的痛。
“張鋮豪,想聽聽我的故事嗎?”蘇淺夏望着玻璃窗外的景緻,突然道。
張鋮豪眉梢微挑,不禁朝對面的人看去。
那些習慣用笑和淡漠掩飾內心情緒的人,都是被生活折磨苛待過的;那些即使大笑也掩飾不住周身那股幽幽哀傷的人,都是被愛情蹂躪糟蹋過的。
蘇淺夏,是個有故事的人。
而他,等這天,已經許久。
憑他今日的能力,想要查出蘇淺夏的過往並非太難,甚至只需要林初浩幾通電話,就能調到她的履歷表。
可是他沒有。
蕭厲風,明明當年不要了她,如今卻又回頭三番五次地尋找她,甚至不顧生命危險跳入凌江。
江凌柯,她寧可讓自己陪她演戲,寧可獨自在背地裡流淚,卻不肯在他面前表露出一份情緒。
顧雅靜,堂堂顧氏千金,將她稱爲全z國最有身價的待嫁女人都不足爲過。她不是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小姐。顧近行和顧天璟從小就是把她當男孩子在養,在別的孩子還在爸媽懷裡撒嬌的時候,她已經在和官員商人打交道。二十多歲的她,絕對不是單純的女孩。雖說家裡勢力確實龐大,但如果僅僅是爲了友誼,她絕對不會爲了蘇淺夏做到這個程度——不僅公然和張鋮豪、蕭厲風叫板,甚至爲了蘇淺夏得罪了沈紹宏的女兒。
這些她身邊的人,張鋮豪困惑着。
還有昨天面對宋莉那般苛刻的言辭,她竟然沉默了。蘇淺夏不喜歡生事端,卻絕對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欺負的主。蘇淺夏願意這般忍氣吞聲,這其中,必定還有隱情。
所有的困惑,他都一併藏在心頭。他知道,若她心中真的有他,總有一天,她會將那些他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他。
張鋮豪目光放柔了幾分,緩緩道:“只要是關於你的故事,我都洗耳恭聽。”
蘇淺夏嘴角揚出淺淺一抹弧度,清淺的目光流轉於窗外生機勃勃的景緻,緩緩起脣,“還是十七歲,有一天……”
她父親突然對她說:夏夏,我要出趟遠門,你乖乖在家裡,我一個禮拜就回來。
父親已經不是第一次出門,她也沒在意,如往常一般,繼續生活。父親走得第二天下午,放學後,她在回家路上被人打暈了,再次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一個廢棄工廠,她面前,一共有五個男生。其中帶頭的那個,叫徐傑,他比她高一屆,已經追了她一年多。那個男生因爲屢次被她拒絕,心裡生了怒氣,所以綁了她意圖強姦她。
她被五個男生圍在中間,徐傑一邊說着羞辱的話,一邊將她的衣服脫去,中途她奮力反抗,繩子將她的手腕勒出了血,她卻絲毫沒有感受到。
從小到大,父親對她一直溫柔呵護,當寶貝一樣捧在手心。那場意外,在蘇淺夏心中,刻下了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痛。
江凌柯趕到的時候,她哭得淚眼婆娑,撕心裂肺。
看到蘇淺夏那副模樣,江凌柯順手抄起地上的鋼管,立刻和剩餘四個男生動起手來。他被打得頭破血流,卻依然一次次站起,那雙如惡狼般嗜血殺戮的眼神,蘇淺夏一輩子也忘不了。
四個男生被他打得也不輕,看着江凌柯那不怕死的模樣也有了幾分退卻,踉蹌着逃離了現場。
徐傑見狀,放開她,抄起一把刀就往江凌柯砍去。江凌柯給了徐傑當頭一棒,卻因體力漸漸不支,被徐傑一連捅了好多刀,終於在她身旁倒下。
徐傑也受了傷,身上全是血,他晃晃悠悠地站起,邪笑着拿起刀,眼中早就沒有了應有的理智。他再度揚手拿起刀,奮力朝蘇淺夏身上捅去,那一瞬間,已經紋絲不動躺在地上的江凌柯,不知哪來的力量,驟然從地上站起,撲在她身上。
那一刀,生生刺穿了他的胸口,甚至扎入了蘇淺夏的腰間。
那一瞬間,她停止了哭泣,忘卻了驚恐,只能呆呆看着眼前那張滿臉是血的臉。
那一刻,江凌柯看着她,鮮血將他的臉澆灌得兇戾而猙獰,然而,他的嘴角,卻揚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不要怕,我來了。
這是江凌柯昏迷前最後對她說的話。
再度醒來,她已經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左腹部隱隱的疼痛提醒着她,記憶中那些血淋淋的片段都不是夢境。
突然,有個漂亮的婦人推門而入,將她一把從牀上拉起。
那是江凌柯的母親,宋莉。
她臉上還有淚痕,滿目都是心痛。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她臉上,宋莉悲痛的眼中涌起一股絕狠的憤怒。
死丫頭,這輩子我宋莉都不會放過你!你要是再敢出現在阿柯面前,我會讓你比死還難過!
宋莉甩下這句話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後來問了護士,她才知道,江凌柯已經脫離危險,胸口那刀貼着他的心臟穿破,只要再近一毫米,他就沒得救了。
而那個徐傑,卻因爲頭部受重擊,顱內出血,不治身亡。
就這樣,隨着徐傑的去世,江凌柯成了殺人犯。
即使作爲刑事案件,因爲徐傑犯罪在先,江凌柯也不會被判重罪。但是不巧的是,徐傑家背景深厚,擁有強勢的政治勢力。徐傑父母多方打點,勢在將江凌柯送入高牆囫圇,讓他受重罪。
江龍峰當時迫於無奈,只好先下手爲強,將剛剛甦醒的兒子送入了n市部隊中,通過部隊的勢力,保護自己的兒子,也是向徐家示弱,變相將兒子關入的監獄之中。
除卻賠償了一大筆錢外,江家還承諾徐家,五年內,江凌柯都會在部隊服役,絕對不踏出部隊半步。
她的世界,在聽聞了這些消息後,險些崩塌。那日不堪而腥殘的回憶,如無數尖刀,頂在她心頭,讓她痛苦、愧疚、生不如死。
然而,正在她以爲所有的事情不能有再糟糕的時候,卻有人告訴她,她的家裡遇火,所有東西都被燃燒殆盡,不僅如此,消防員還在廢墟之中找到一具男性遺骸,經過dna確認後,正是她的父親。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坍塌,心也隨着那場大火徹底歸於寂靜。
然而,饒是如此,她還是不願意相信,那具所謂的屍體,就是她的父親。
她知道,若是父親真的回來了,在他得知自己入院後,第一時間肯定會先到醫院,而不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