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自從上一次戰俘營遭美軍轟炸機轟炸之後,溫萊特將軍就找過高橋,要求在戰俘營內做國際紅十字會標誌。高橋當時不置可否,事後經請示井上塬司令官未準。井上塬司令官罵高橋太沒有腦子,如果標明紅十字,聰明的美國人很可能會猜出些什麼。因爲到現在爲止,美國方面並不知道溫萊特將軍被關押在什麼地方。日本人在佔領國和自己的本土建有六十多座戰俘營,想知道溫萊特將軍關在哪裡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東京大本營再次發來密電,催促井上塬司令官馬上執行地火行動,2000名戰俘包括四十一名關押在鄭家屯戰俘營的高級將領,要不留痕跡,一個不剩地統統處死。

東京大本營和井上塬司令官都沒有料到這封密電會被美國戰略情報局截獲。

截獲這封電報的是美國戰略情報局成員傑夫。傑夫只有二十八歲,可在美國戰略情報局裡卻是一名很能幹的成員。傑夫精通多國語言,很早的時候就接受了漢語的培訓和學習,他的老師是一名移居美國多年的中文教授,因此,傑夫能講一口流利的漢語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了。傑夫還爲自己取了箇中國名字叫張漢傑,漢字取自於他中國老師名字中的一字,傑字是他自己的,這個名字得到了他的漢語老師曹維漢先生的讚許,傑夫爲此十分得意。

傑夫截獲的這封密電當即引起美國戰略情報局的高度重視,因爲這是他們首次知道奉天戰俘營裡關押着2000名盟軍戰俘和那麼多高級將領,而這些人當中很可能就有溫萊特將軍,現在,日本人要動手了,他們的生命危在旦夕,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組織營救。

短短几個小時,營救小組便成立了。組長由翰西尼克上校擔任,成員分別是納馬頓醫生、負責通訊的斯諾普上士、傑夫和另一名負責日語翻譯的第二代日裔美國人乙藤。

營救小組在成立後的第一時間便與盟軍中國戰區指揮部取得聯繫,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中國的西安,在那裡,他們將轉乘飛機到奉天戰俘營。

就在美國戰略情報局組建營救小組的這一天,齊敏正和加藤正在去戰俘營的路上。加藤是在最後一刻堅持不住才把實情說了出來,因爲她怕失去齊敏正,還因爲,日本已經投降,時勢變了,好多機密的東西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價值。而且最重要的是,齊敏正答應,只要加藤說出實情,他就同意和她一起到瑞士去。在這個世界上,她最離不開的就是這個男人了。

加藤把自己無意中聽到的處置戰俘的地火行動說了出來,齊敏正當即驚呆了,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日本人會做出這麼殘酷的決定。那些可憐的戰俘,三年多來經受了怎樣的非人折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現在,日本人投降了,戰爭結束了,他們卻要在這個時候葬身火海,這些矮小的倭寇真是太沒有人性了。

加藤知道齊敏正在想什麼,她警告齊敏正不要做傻事,沒有人能救那些戰俘。就算日本已經投降,但是日本士兵還沒有放下手裡的槍,奉天還是日本人的天下,如果齊敏正敢冒險,她會採取行動阻止。

齊敏正問她會採取什麼行動,不會也是地火行動吧,加藤氣得沒有回答。

整整一夜,齊敏正輾轉難眠,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幫助那些可憐的人。正如加藤所說,他和那些戰俘到底有什麼關係?他們的生死與他何干?

不錯,那些人確實和他沒關係。馬爾茲、邁克、威廉姆、約瑟夫,就算他們是朋友,那又是一種什麼性質的朋友呢?也許在此刻,他們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忘記了他對他們曾經有過的幫助,忘記了在一起品嚐成功時的快樂。

會是這樣嗎?他們曾經緊緊地擁抱,曾經淚眼相對,曾經一起對付日本人,雖不是朝夕相處,卻也是日日相對……

如果說有關係,即:他們是戰俘,他是亡國奴,身份雖不同,角色卻一樣,這恐怕是惟一的聯繫。

就算沒有這些,他們是活生生的兩千條生命,但凡有良知的人,只要可能,也會伸出手拉他們一把吧?

但是,這樣的機會基本是零。不要說拉他們一把,他連走近戰俘營的機會都沒有。

黑暗中,齊敏正側轉身問加藤:“你就忍心看着他們死嗎?兩千人啊。”

加藤沒有回答,窗外月明星稀,已是黎明時分,齊敏正倚在牀頭,他忽然覺得,身邊的女人雖然是他的所愛,但是他們之間永遠隔了一層。

加藤被攪得一夜沒睡。她坐起來看着齊敏正說:“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你不願意他們死,但是沒有辦法,你不要恨我不幫你,因爲我沒有辦法幫。也不要恨我舅舅,因爲這是日本軍部的決定。這場戰爭,到底死了多少人我們無法知道,你就當那些戰俘死在戰場上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不要再折磨自己,戰爭,就是要死人的,你快睡一會吧,天就要亮了。”

齊敏正把眼睛閉上了。

他小睡了一會兒。睡夢中,他面對一片火海,看見戰俘們從高高的懸崖上被人推進火海,然後化成灰燼。他看見馬爾茲從懸崖上自己跳下來,沖天大火立即吞噬了他,馬爾茲彷彿一顆炸彈一樣在大火中爆炸,身體碎成無數碎片,那些碎片像蜂蝶一樣在火焰的上方飛舞,最後消失在天邊。

他也看見了特納和蓋瑞,那兩個年紀輕輕的娃娃兵,他們在火海中嬉戲着,彷彿那沖天的大火不是火,是水,他們在水中嬉戲,然後在水中消失。

他很快驚醒,想起特納和蓋瑞早就死了,他們逃跑未成,自掘墳墓被日本人槍殺了。

他真的放不下馬爾茲那些人,可他們註定要死亡,死在戰爭已經結束的時候,這太讓人痛心不已了。

起牀之後加藤給三浦打了個電話,告訴三浦她要離開奉天,希望能和三浦再見上一面。

現在,加藤惟一能享受的特權就是這部電話了。

三浦在電話裡咳嗽得很厲害,她也很想見加藤,但是她無法出來,一是她在發燒,二是高橋根本不允許她出來。

加藤很生氣,氣高橋根本不給她面子,對三浦沒有絲毫照顧。

三浦說:“我不需要他的照顧。”

加藤臨時做出決定,到戰俘營去看三浦,如果高橋同意,她想把三浦接出來,然後想辦法找人幫忙,讓三浦早一點回到日本。

加藤和三浦通話的整個過程,齊敏正都在牀上發呆。直到加藤收拾好自己,告訴齊敏正她要去看三浦,齊敏正才真正清醒過來。

難道,上天真要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幫那些可憐的戰俘嗎?

齊敏正一下子拉住加藤,他要和加藤一起去見三浦,理由是加藤一個人去他不放心。

加藤一副警覺的樣子看着齊敏正,她一時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