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戰俘營裡的日本伙伕們忙不過來,他們的任務是把整整一卡車土豆煮熟。村口茂執行官叫了幾個年輕的戰俘到伙房幫忙,其中就有約瑟夫。

約瑟夫們負責把土豆用水籠頭衝乾淨,然後擡進伙房。伙房裡已經有很多煮熟的土豆裝在筐裡。看見這些煮熟的土豆,約瑟夫的肚子就開始咕咕亂叫。他偷偷把一個雞蛋大小的土豆塞進嘴裡,背過身去用力吞嚥。他以爲自己眼急手快,但還是被一名日本伙伕看見了。換在往常,伙伕肯定會大喊大叫地撲過來把約瑟夫揍上一頓,但是今天,這名日本伙伕很快把臉扭到一邊,裝作什麼都沒看見。這一下約瑟夫膽子大了,他又偷吃了第二個土豆。

三浦急匆匆回到機要室,把握着的拳頭伸開,看見掌心裡是一個紙團。

她把門關好,慢慢把紙團打開。

最先映入三浦眼簾的是一行龍飛鳳舞的英文:請轉交溫萊特將軍。

三浦迅速看了下面的內容,讀罷不由滿面土色。那是幾行略顯潦草的英文,看得出來,這個紙條是在慌亂中寫成的。所寫內容是向溫萊特將軍說明日本人的地火行動,提醒溫萊特將軍和全體戰俘不要離開戰俘營。

三浦的手開始了劇烈的顫抖,手中彷彿握着一枚炸彈,她有些後悔不該打開這個紙團,因爲現在,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三浦是震驚的,她沒有料到軍部會採取這樣的手段處置這些戰俘。兩千人,全部燒死,太殘酷了。但是,她無法想象自己會把這張紙條送給溫萊特將軍,她是帝國軍人,如果這麼做了,那將是對國家和民族的背叛,如果事情敗露,她將被送上軍事法庭然後被處死。這麼想了,三浦的身體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

今天早上,高橋對司令部的人發出命令,要求全體人員協助村口茂執行官將戰俘全部轉移,原因是近日來美國的飛機不斷轟炸,要把戰俘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現在看來,這是謊言,高橋在執行地火行動。

三浦把紙條摺好藏在口袋裡,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汗水溼透,她太緊張了,呼吸都顯得十分困難,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司令部院子裡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忙着做戰俘的轉移工作,而高橋給她的特別指令是清理所有文件,待戰俘轉移完畢後將文件燒燬。

她不明白齊敏正爲什麼要給她出這麼大的難題,她有些恨這個人,這個人太沒有理性,這麼不負責任地把她推到了懸崖邊。

三浦吃了一片奎寧,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是不行,她的心彷彿要衝出喉嚨跳到外面來,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緊緊閉上眼睛對自己說:“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做。”

透過門上的玻璃,三浦看見高橋正走出司令部院子,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

其實高橋是惴惴不安的。地火行動事關重大,在沒有完成之前他不敢有絲毫馬虎,此次行動容不得有半點紕漏,即使跑掉一個戰俘,他也罪在不赦。

此刻,高橋要去見溫萊特將軍。他必須穩住溫萊特將軍,溫萊特將軍穩住了,就等於穩住了所有戰俘。但他有些不自信,他想起溫萊特將軍的眼睛,那雙眼睛曾多次注視過他,利如鷹梟讓人心裡發慌。他還記得工廠發生爆炸後,他把溫萊特將軍帶到磨刀廠,把自己的戰刀扔給溫萊特將軍,當時,溫萊特將軍曾用那雙鷹梟般的眼睛注視着他,那股深藏在心中的仇恨暴露無遺。

但是現在,他必須去面對那雙眼睛。

經過伙房的時候,高橋看見很多煮熟的土豆一筐一筐地擺在那裡,不知怎麼回事,這些土豆讓高橋有了幾分踏實感,他站在溫萊特將軍門前的時候,心情已經徹底放鬆下來。

門是開着的,溫萊特將軍就站在屋子中央,穿一條洗得發白的短褲,一件破了很多洞的背心。溫萊特將軍已經瘦得不成樣子,鬆馳的皮膚包裹着骨頭,肋骨凸顯,脖子上青筋**,喉結尖尖的十分突出。

對於高橋的到來,溫萊特將軍並不感到意外。他看着高橋,一臉警覺地等待他開口。

高橋臉上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模樣十分謙恭,他說:“我們是敵人。”

溫萊特將軍馬上答道:“毫無疑問,我們是敵人。”

高橋笑了一下說:“但是,日本皇軍一直在保護他的敵人,你們能活到現在就是最好的證明。”

溫萊特將軍審視着高橋:“你想說什麼?”

高橋道:“我想讓你知道日本皇軍的仁愛之心。”

溫萊特將軍不動聲色地說:“這一點,我已經領教了。”

高橋擺了一下手:“我們不討論這個。你也知道,連日來,盟國的飛機不斷進攻滿洲國,奉天幾度遭襲,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明天或者後天,盟國對奉天、新京、哈爾濱等地的野蠻轟炸將升級到令人難以想象的程度,奉天尤其是盟國首選的目標。”

溫萊特將軍說:“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高橋把目光鎖定在溫萊特將軍臉上:“我想告訴你很危險,整個戰俘營都處於空前的危險中。爲安全起見,我們需要轉移,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我剛纔已經說過,皇軍是仁愛之師,爲你們的安全計,今天下午,全體戰俘實行轉移,現在,你可以做轉移前的準備了。”

說完這些,高橋開始觀察溫萊特將軍的反應。但是溫萊特將軍沒有任何反應,儘管做了多種猜測,溫萊特將軍還是沒想到高橋要轉移他們。

盟國飛機數日來的轟炸是事實,溫萊特將軍猜得出這是盟軍對滿洲國實施的破壞性轟炸,雖然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但溫萊特將軍還是感覺到戰局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可這只是感覺,戰局到底如何,溫萊特將軍無法知道真相。

看着一臉平靜的溫萊特將軍,高橋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他覺得,地火行動可以毫無阻礙地放手去做了。因爲到目前爲止,除了他,戰俘營裡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個絕密計劃,包括執行官村口茂,也以爲是對戰俘進行真正的轉移。這麼想了,高橋的心踏實下來,再過兩個小時,整個行動就要開始,接送戰俘的卡車已經在司令部集結待命了。

溫萊特將軍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我有必要知道,你們要把我們轉移到什麼地方?”

高橋說:“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你是他們的長官,我只需要你協助我們完成這次轉移,事情就這麼簡單。”

溫萊特將軍再度審視着高橋,心裡總有一種疑慮,但是在高橋臉上,他看不出任何東西,溫萊特沉默了。

高橋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過頭說:“收拾東西吧,如果需要,我可以找人幫你。”

溫萊特將軍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