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工廠裡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瀨川死了。

這個兇惡的日本監工是被電死的,日本人在做了認真的調查之後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他們只是奇怪瀨川爲什麼去觸摸電閘,強大的電流彷彿是一股黑色染劑,把瀨川的身體染成紫黑色,那隻讓電流通過的手完全爛掉了。

瀨川死的前幾天毒打了羅伯特和戴維斯。這兩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美國士兵並沒有做什麼違反紀律的事情,他們無緣無故地遭到毒打,羅伯特的眼睛險些被打瞎,戴維斯的左臂被打成骨折。

那些天戰俘們的勞動強度很大,因爲要安裝新的機器,他們必須在車間裡挖好地基,在地基裡澆鑄水泥和鋼筋,這是安裝大型車牀和鍋爐所必須的機牀底座。那天羅伯特和戴維斯剛從地基裡爬上來,由於天氣熱的緣故他們全都赤**上身,他們從地基裡爬上來的原因是想清理一下上面的積土,這時候瀨川走進車間,不由分說揮起竹劍就打,他們赤裸的上身很快被打得皮開肉綻,即使這樣瀨川還覺得不解氣,他把戴維斯的左臂抓起來狠狠地往膝蓋上一磕,戴維斯的左臂當即就斷了。

馬爾茲當時真想衝上去和瀨川拼命,但是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如果他敢衝上去,瀨川就敢拔出手槍朝他射擊,這不但救不了羅伯特和戴維斯,反而會刺激瀨川做出更兇殘的事情。馬爾茲感覺自己的肚子裡被裝滿了炸藥,稍有不慎便會爆炸,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纔沒有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事後,馬爾茲找了邁克和威廉姆,他和他們商量,要想辦法除掉瀨川,否則災難會隨時降臨到每個戰俘身上,被瀨川打成重傷的戰俘已經不止一個了。更何況,馬爾茲心裡還有一個更大的計劃,要實現這個計劃,瀨川是最大的障礙。

把瀨川弄死不太難,難的是如何不被日本人看出破綻。

連續幾天,馬爾茲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如何讓瀨川死得自然不露痕跡。威廉姆說把瀨川弄死後扔進挖好的地基,然後迅速澆上水泥,當然這要避開日本哨兵的眼睛。

這也算是一個辦法,但不是萬全之策。因爲瀨川每次進入車間都要被門口的哨兵看見,如果瀨川進來了再也沒有出去,而且永遠地消失了,這無論如何都解釋不通。

靈感來自於一隻被電死的野貓。野貓走過電纜時被露出來的一節銅線電死了。其實那隻野貓已經走過電纜,只是它的尾巴不小心搭在電纜上,野貓當時就像一朵雪絨花高高的飛了起來,它彷彿不是被電死而是被彈起來之後摔死的。馬爾茲在認真研究了這隻野貓後對邁克和威廉姆說:“就讓瀨川也變成這隻貓吧。”

那天上午瀨川走進車間,他是帶着滿臉殺氣進來的,進來之後他就開始尋找目標,他又想打人了。這時候約瑟夫迎着瀨川走過去,他告訴瀨川前面堆放的鋼筋裡好象有一些錢,瀨川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約瑟夫就把瀨川引到鋼筋前指給他看,瀨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看見幾張灰色的滿洲紙幣夾在鋼筋的縫隙裡,至少有二十幾元。本來,他是想讓約瑟夫替他把錢撿起來的,但是約瑟夫已經去攪拌水泥了。

瀨川先是用竹劍撥弄了幾下鋼筋,他看見那些錢果然是真的,瀨川笑了,這是戰俘們第一次看見瀨川笑,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瀨川彎下腰去,他必須把上面的鋼筋挪動一下才能把錢撿起來,當他的手去挪動鋼筋的時候,守在電閘邊的邁克迅速把拉下來的閘刀推了上去。

馬爾茲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瀨川,他看見瀨川彎下去的腰突然直立起來,動作十分僵硬,像木偶劇團演出時的一個動作,有幾分滑稽。瀨川的嘴巴張開了,但是沒有來得及發出聲音就像木樁一樣栽倒在鋼筋上,他的身體**了幾下後便一動不動了。

這時候邁克已經把推上去的閘刀拉了下來。他們十分迅速地把瀨川的屍體拖到電閘前,約瑟夫跑到門口向哨兵報告說:“瀨川監工被電死了。”

事情就這麼非常有趣地發生了。哨兵認爲瀨川監工肯定是喝了酒,否則就算他去拉動閘刀也不至於被電死。

負責工廠的竹五雄少佐對瀨川的死亡過程進行了調查,調查進行得非常粗糙,站崗的日本哨兵說,他們親眼看見瀨川監工走進車間朝電閘方向走,他好象是想讓機器停下來對戰俘們進行訓話,沒想到被電死了。

馬爾茲等人則說根本沒有看見瀨川監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們只顧幹活,不會東張西望。

調查從瀨川死亡後的一小時開始,那時候是上午十點左右,到下午收工之前,竹五雄少佐結束了調查。他們切下瀨川的無名指帶回日本交給瀨川的家人算是一個交待,整個事件就這樣結束了。

齊敏正回到工廠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瀨川那裡銷假。在往日瀨川坐的位置上他看見的是小敏一郎。小敏一郎告訴齊敏正瀨川監工死了,現在他是總監工。面對齊敏正的驚愕小敏一郎滿面愁容,他對齊敏正說他不適合作監工,但是廠裡實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選,適合作監工的人都去了前線,後方的人手越來越緊。

桌子上放着瀨川的竹劍,小敏一郎把竹劍拿在手裡感覺到了它的輕飄,他對齊敏正說:“這把竹劍害死了瀨川先生,我以後絕不會帶着這種東西去車間。”說完之後他把竹劍隔着窗子扔了出去。

屈指算來,齊敏正和馬爾茲已經有四十多天沒見面了。所以當馬爾茲看見走進車間的齊敏正時,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了。他非常熱情地迎向齊敏正,在他的肩上用力拍了一下,本來他就想以這種方式完成他和齊敏正小別後的見面儀式,但是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擁抱齊敏正,想到自己的痊癒甚至自己的生命是因齊敏正而換回來的,他就無法不從心底裡真誠感謝這位中國朋友。

齊敏正也很高興,看見馬爾茲還是原來的馬爾茲,齊敏正本來憂鬱的臉變得陽光起來。他抓住馬爾茲的胳膊說:“夥計,你還和原來一樣結實。”

馬爾茲笑着說:“但是我的身體已經變成了斑馬。”他撩起上衣讓齊敏正看身上的疤痕,那些深紫色的疤痕看上去觸目驚心。“這是武目的功勞。”馬爾茲對齊敏正說。

新車間裡的水泥地基沒有如期完成,這和瀨川的死有關係。新監工小敏一郎接受了瀨川意外死亡的教訓,對戰俘們的態度比較溫和。有一天一名日本哨兵說他對這些戰俘太仁慈了,如果瀨川先生活着,這些地基早就完工了。小敏一郎說:“我可不想像瀨川一樣被電死。”小敏一郎不是傻瓜,他能猜出瀨川是怎麼死的。

看着這些美國格森道爾公司生產的一流設備,馬爾茲的臉色陰沉下來。齊敏正也覺得奇怪,這些美國最好的軍工設備到底是如何落在日本人手裡的讓人不得其解。齊敏正看着馬爾茲陰沉的臉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馬爾茲故作不解地問:“我在想什麼?”

齊敏正沒有正面回答。他怎麼能不知道馬爾茲想什麼呢?經過長時間的接觸,他已經完全瞭解了馬爾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個美國軍人從始至終在完成着他的軍人精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這種軍人精神的實踐。他佩服這樣的軍人,不管他來自哪個國度,他的這種精神都是值得讚揚和光大的。

齊敏正對馬爾茲說:“有些想法只能是想法,而現實是另外一回事。”

馬爾茲說:“我不會讓我的想法坐以待斃。”

齊敏正說:“生命是第一位的,如果沒有了生命,其它都是空的。”

馬爾茲搖頭反對:“膽小如鼠做不成任何事情。”

他們的意見出現了分岐,這是兩個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第二天,齊敏正再次來到新車間,他對已經完成的部分機牀底座進行了質量檢查,然後對小敏一郎說:“完全不合格,水泥的配比不對,鋼筋型號也用錯了,這樣的機牀底座,根本無法承受大型車牀和鍋爐的正常運作。”

小敏一郎有些不知所措,他問齊敏正應該怎麼辦?

齊敏正說:“全部重來。”

戰俘們一下子傻了眼。約瑟夫尤其氣憤,他問馬爾茲:“你這個中國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不是想把我們累死?”

馬爾茲非常堅定地相信齊敏正是他最好的中國朋友,但是馬爾茲又迷惑不解,不過他明白齊敏正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整整一個上午馬爾茲都在想這件事,直到午飯的時候馬爾茲才明白過來,他對邁克說:“齊比我們聰明,這些活足夠我們幹幾個月了,也許到那個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了。”